《当痴愚遇见无尽》螟蛉子

5、第五章

　　庇护王华无尽提出这个推论，微笑着看向阿伦。金发少年和征服王随他看去，试图弄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但他好像只是习惯性地环顾一下听众：“陛下，您的仆人之所以这么认为，不仅是对帝国保护屏障有信心。以往我们认定魔神潜伏在哀牢海，受它污染的生物也尽在其中，因此，听水镇使用灯塔水母，针对水下进行检测。然而这一回此路不通。我想我们应该另辟蹊径，在境内搜索。”

　　征服王雷傲冷笑一声：“看来不是庇护王失职，而是这片没有魔种土壤也能孕育出恶魔？”

　　“有个不靠谱的办法，总比坐以待毙强。”金发少年望向洞察王迪迪。

　　洞察王迪迪面无表情道：“好吧，看来我有的忙了。”她抬起右手，几道纹路在她掌心扭动着，扩散成椭圆形。这椭圆猛地隆起，皮肉自下而上迸裂，一只黑眼珠露了出来，滴溜溜地打转。

　　阿伦从未见过人类的眼睛能长在手心里，不禁伸长了脖子，大为好奇。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冒犯您的男孩？”华无尽一把罩住阿伦的脑袋。

　　“……这个男孩……”尽管此刻洞察王的举动更引人注目，但金发少年还是听从华无尽的建议，很有涵养地选择关注无关紧要的阿伦，“他犯了什么错？”

　　阿伦扒开华无尽的手——虽然他对华无尽颇有好感，但这姿势显得他很矮，就像一根拐杖——他把心一横，大声道：“我没错！我肚子饿了，想找点吃的，又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

　　金发少年点点头，不以为意：“那就罚你回去吃一个面包吧。”

　　旁立的征服王雷傲皱起眉，似乎不太认可这种惩罚。

　　“得君如此，国民有福，”不待征服王雷傲节外生枝，华无尽已向金发少年微微弯下腰，建议道，“陛下有一颗大帝应有的崇高仁爱之心，何不移驾国民大会堂，安抚那些与您同龄的子民？”

　　“魔音之源还未查清，”金发少年这回有了自己的看法，“安抚民众情绪固然重要，但事情应该一件一件解决，不是吗？”

　　“陛下不必担心，没有人比征服王更擅长与恶魔搏命，何况，洞察王会帮助他进行搜罗。”

　　征服王雷傲一拍胸膛，简洁地宣誓：“为艾尔尼亚而战，我将带着尊严和光荣凯旋！”

　　名为艾尔尼亚的金发少年耸耸肩：“看来我的任务主要是安抚民众了，我可没准备演讲稿。”

　　华无尽微笑道：“我相信陛下即兴发挥的能力。”

　　得到了艾尔尼亚的赦免，在几个红衣守卫的护送下，阿伦返回了国民大会堂。他这才发现，议政厅和大会堂同在一栋环形建筑物里，只不过议政厅在二楼。比较神奇的是，这走廊成∞形上升又下斜，无须台阶，也让人根本没有上下楼的感觉。对此，红衣守卫给出的笼统解释是，某位著名位面师曾对这栋建筑物施法，实现了‘莫比乌斯曲面’的无缝连接，阿伦出来觅食时，这法术还未解除，故而导致他迷路迷到了议政厅的隔壁。

　　“阿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一进国民大会堂，狄安娜就迎了上来，递给他一杯发酵的牛奶以及一块松软的蛋糕，“我在餐点供应处没找到你，还以为你晕倒在某个地方或者被守卫抓走了。”

　　“说来话长，”阿伦有点感动，“狄安娜小姐你真好，除了多拉斯，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狄安娜不解：“多拉斯是谁？”

　　阿伦眼睛亮起来：“我养的一只猫……也不算是我养的……魔音会伤害小动物吗？”

　　狄安娜摇摇头，不太确定，她更关心的是：“这场魔音得持续多久？我可不想一直呆在这里，到处都是人，简直就像集中营。刚才你是没瞧见，有十几个小孩给人抬出去了。他们来得太晚，精神力也太弱了，即使是炼金术和治愈系法术，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脑浆从鼻孔里……神主慈悲！”

　　阿伦怔了怔，没想到魔音真有这么厉害，在他听来不过就是一种噪音吗。他环视四周，大多数未成年人情绪低落，整个大会堂让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正想告诉狄安娜，他遇见了庇护王华无尽，而且对方似乎已经有了对付魔音的办法。就在这时，大会堂的最前方传来一个青涩沙沉的声音——

　　“今天，是一个必须牢记的日子。我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四下一片沸腾。阿伦和狄安娜抬头看去，只见艾尔尼亚出现在前方石台上。

　　这个金发少年换了身白金两色的华贵服饰，外披白底斗篷，胸前绣着花团锦簇的圆形图纹：闪烁着太阳光芒的宝剑、血狮、金凤以及张开的手掌和眼睛。这是象征着整个圣玛斯帝国的徽章。

　　艾尔尼亚沉重地问：“我们损失了什么？”

　　围拢倾听的少年们缄默不语，心里均在想，这显而易见，有十几个孩子死了！

　　“我们是不是损失了男子汉的斗志，丧失了永不屈服的勇气？”艾尔尼亚的语气挑衅了几分。

　　“当然不是。”站在前排的红发的安德烈傲然答道。有这个征服王雷傲家的世子做表率，原本面面相觑的少年们也鼓起勇气，陆陆续续地作出回应。

　　艾尔尼亚继续问：“那我们是损失了信仰和传统，还是正义的复仇之心？”

　　“不！”连狄安娜也忍不住响应起来。阿伦颇有点意外，之前她似乎还认为，这个小皇帝艾尔尼亚没什么稀奇，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鬼头。

　　“既然你们如此认为，那还有什么不可战胜？！”艾尔尼亚缓而有力地向众人张开怀抱。

　　这一下子，整个大会堂的少年们都情绪高涨了：“艾尔尼亚陛下万岁！”

　　为高呼声淹没的阿伦，远远地看着金发的艾尔尼亚。他既没有受到这几句话的激励，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家如此爱戴这个小皇帝。对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和他同龄，但他完全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那健康阳光的模样，活力四射的眼睛和略带弹性的步幅，都让他打心底感到不喜欢。

　　大概是因为庇护王华无尽喜欢这个聪明的少年吧？阿伦沮丧地揉了揉脸，他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和艾尔尼亚一样闪闪发光？他真的很不喜欢那些教科书，不能立即领会华无尽那些关于法术的高深理论，也没办法说出这种讨人喜欢的鼓舞人心的话……

　　“……绝望……”一个微弱模糊的声音，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阿伦下意识看身边的狄安娜：“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什么？”

　　“什么什么？”狄安娜勉强把视线从艾尔尼亚那方向挪回来。

　　阿伦挠挠头，又揉揉耳朵：“我，那个，我刚才没听清，是什么？”

　　狄安娜满脸兴奋，答非所问：“陛下刚才在讲，洞察王迪迪已经确定了魔音之源在何处，征服王正率钢铁意志骑士团的精英前往，一会儿我们可以看场好戏！”

　　“这么快？”阿伦不明所以，还想问，一阵尖锐的声音骤然穿透了他的耳膜——简直就像冰锤敲进了他的脑袋里。他不由自主缩起脖子，茫然地坐倒在地。是耳鸣声，又是耳鸣声般魔音。

　　这魔音像一根直线，在他的左耳和右耳里进行拉锯。每一次细微的摩擦和振动，都似乎有特殊的节奏和含义：“……光明……不……”他好像听清了！

　　“……希望……不能……力量……”

　　阿伦捂住耳朵，只愿那声音别再令他难受地抖下去！

　　“出于绝望……才……歌唱……”

　　“蛇……舍……奢……沙……奢沙奢沙奢沙沙沙沙……杀……杀杀……”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阿伦忍无可忍地抓起头皮。就在这时，耳鸣声中止了，他又听见大会堂鼎沸的喧哗声。狄安娜拽着他的胳膊道：“快看啊！那是什么东西？！”

　　阿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之前艾尔尼亚讲话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掌纹中裂出一颗黑漆漆的眼珠。这是洞察王迪迪的掌中之眼，他刚才在议政厅里见识过了。

　　“那是猫吗？！”狄安娜好像问的不是手掌和眼睛的事。

　　阿伦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颗黑眼珠里有东西——是一只猫的倒影。那只猫在街头巷尾慌乱地逃窜着，一面张嘴做出喵呜的口型，一面不时地往身后看，似乎有什么动作迅敏的暗影在追逐它。

　　“那只猫，”大会堂中有人喊，“它怎么有两个尾巴？！”

　　阿伦连忙拨开人群，挤到洞察王迪迪的那掌中之眼的面前，他看清楚了，是猫，是只黑猫，这只黑猫害怕得浑身炸毛、竖起尾巴，两根尾巴，一长一短拖在它的屁股后面，短的那根毛发稀疏，看起来肉肉的，感觉似乎会影响它的平衡，像个长变形的细长的疣子。

　　“多……”阿伦怔在原地，嘴唇颤动着，就是发不出那几个音节。这只猫他是认得的，是一只野猫，毛皮乌黑发亮，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总是给他带各种各样它认为美味的食物，喜欢用毛绒绒的脑袋来蹭他……它怎么会出现在洞察王迪迪的掌中之眼里？

　　“这就是罪魁祸首，制造魔音的恶魔，”艾尔尼亚青涩的声音，“它将接受诸神的制裁。”

　　仿佛在应证艾尔尼亚的话，那只黑猫撞上了某种无形的炙热屏障，追逐它的人影立即将它笼罩了。黑猫徒劳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就在众人以为它即将落网时，它猛地跳转身，拼尽全力撞向那无形的阻碍——少年们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它竟然真的跃出去了，变成了一小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多拉斯！”阿伦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多拉斯怎么可能是魔音之源，他来不及制止这场暴行，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古老歌声，已夺走了他的神志，反反复复无比清晰地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光明不是我居住的地方，希望也不能给我力量，
　　出于绝望，我才能歌唱，永夜的奢沙，我的王】

　　“那恶魔死了，你们可以回家了。”阿伦恍惚之际，大会堂里的惊呼渐渐变成了庆幸的欢呼。

　　“请别欢呼，”站在前方的艾尔尼亚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动作，“这不是我们的胜利，胜利并非置身事外就能获得。我年轻的朋友们，在这场战斗中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还太年轻了。但我想，我们之中，有人将是帝国未来的强者，将是万众瞩目的英雄！我期待与你们重逢，我在艾尔尼亚学校等着你们，等着你们磨砺锋刃与我并肩作战，不仅复仇，我们还要横跨大海，让神主的光明抵达彼岸！”
　　他刚说完，响应声和掌声便盘旋而上，热闹得就像歌剧谢幕观众散场。

　　驻足在二楼的华无尽，深深地看了失魂落魄的阿伦一眼，转身离开了观赏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