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出来的时间》青苓

5、拾慌

　　在宇宙茫茫的背景下，ω1316就像块废弃的石料那么不起眼。它的表面是凹凸不平的，并且布满了灰色的尘埃，从规则度来说它甚至都不是规则的椭圆形，丑陋而自卑的伶仃的飘在广袤的空间里，绕着附近的一颗资源行星默默的转动着。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恐怕很难注意到。
　　“没有生命。”停在外围距离，对ω1316做了一个基础级别的扫描，结果反馈很快得出，整个星球上没有任何具有生命特征的物体。
　　孙策唔了一声，托着下巴仔细的把反馈报告再读了一遍，询问的看向周瑜。

　　周瑜也刚读完第二遍，从屏幕上挪开眼睛，通过“阳虎”正面的透明视窗看了看前方。在肉眼观察下，ω1316 还离的足够远，只是个小光点。
　　“再靠近一点。”周瑜下令，“保持手动操作模式，靠近到肉眼可以看到卫星表面为止。现在我们几个单位的距离非常近，这对大家的技术是个考验，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哇……如果我是郭嘉，我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待着。”靠的越来越近，孙策皱着眉头看看周围，“我听说他是个很喜欢女人和酒的人，可这里什么都没有，绕着转动的行星还是个资源型的，这很不科学啊。”
　　“那些都是传闻，当不得真，说不定他用机器人造了十个美女天天陪自己喝酒呢？”
　　关于郭嘉的传闻就跟关于孙策的传闻一样是对方阵营和己方阵营都喜闻乐见传播的内容，据说那是个总是挂着笑意、喜爱享乐的青年，据说他从不爱参加任何群体活动，永远只待在自己的房间或是和曹操聊个通宵什么的。人们有时能在公开的频道里看到他发表一些煽动人心的讲演，金色短发，相貌出众，口才绝佳的青年人。
　　“传闻未必当真……”说话间，他们已经离ω1316越来越近，大约在五个计算单位左右的地方缓慢环绕飞行，仅凭观察就可以看到它灰色的、了无生气的表面。
　　“所以我说要靠近才知道吧。”周瑜笑了起来，因为靠的足够近，ω1316上的设施一下子很明显——那个长得好像是普通撞击形成的小土坡的突起，其实是用以散热的玩意，虽然看起来像个废品，却是周瑜再熟悉不过的人工智能专用设备了。他在宇宙里穿行了四年，搭建了三位数的处理站。有些因为实在太小太偏不会有人驻守，为了基本的安全考虑通常会做些伪装。
　　“准备下降。”
　　“稍等。”周瑜小心的把资料又人肉筛了一遍。“这一路的过程太顺利了，顺利的我觉得不合理。”
　　“还算合理啊……郭嘉现在的确正在指挥前线，你的深红得来的最最最一手的信息，你总该信得过深红。这里应该是他的某个信息中转点，你不是刚说深红也有很多这样的点么？只有简单伪装，几乎没有防御的。”
　　“有这样一个定理，你认为可能会有问题的地方，一定会有问题。你认为没有问题的地方，很大可能性会有问题。”周瑜皱着眉头看着ω1316，刚才是他要靠近，此时却是他迟迟犹豫不肯降落。他不像孙策那样长期在前线，需要极快的作出反应，更多时候他是在浩瀚的数据中追寻事物的真相，于是便习惯了不那么快速的作出回答。其实他与孙策性格本源很相近，却因为不同的工作性质需要偏离出两条轨道。

　　感受并不能作为直接的指令依据，孙策忍不住催促：“我们不能长时间停在这儿，不管是降落还是离开都可以，停在这里是最危险的举动。”这里不属于孙坚的领地，即使防备薄弱还是有着被巡逻飞行器发现的可能性，他们不能浪费太多的时间。
　　“开启隐形涂装，先着陆吧。”经过往返几句的讨论周瑜还是服从了孙策，决定尝试探索一下这里。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地面做接应，另外几人准备做好离舱作业准备。
　　“有模拟重力系统。”
　　“有模拟压强系统。”
　　“不存在生物存活支持系统。”
　　“第一道警戒已拆除。”
　　几人小心翼翼的前进，不大的表面只走了一会就到达了刚才看到的通风管道附近。
　　严格来说，这并非“通风管道”而是散热管道。但现在的管道里并没有风吹出来，狭窄的区域让人压抑，忽明忽灭的电子灯管在闪烁，这是系统还在运转的信号。
　　周瑜当然很熟悉这样的构造，从巨大风扇的缝隙中灵敏的侧身而过，在线路绕成的迷宫里小心又快速的前行，行不多远，就碰触上了那块金属档板。在独自维护“深红”的几年里，他检修了无数个“深红”的基站，也是在这样类似的偏僻地方。极大与极小，大的是广袤到无边无际的宇宙，小的是孤零零的卫星中形单影只的人。
　　——技术有所不同，但是但凡涉及到线啊、线啊、线啊、线啊、线（孙策语），在物理构造上总是很相似的不是么。
　　周瑜检查了一下工作服和手套的状态，准备去推开档板，孙策一把抓住他的手。黑暗中，借着电子灯偶尔闪烁的红光，周瑜看见孙策半透明目镜后略有些紧张的眼神。孙策向身后几人比划一个准备的手势，缓慢但坚决的移开了他的手。
　　“我来。”孙策向他比口型。如果他在的话，他不希望自己跑在除了第一以外的位置。

　　周瑜挑选人的眼光果然不差，虽然是临时组建的分队，却默契十足，前后的人各司其职，不管撤退或是前进都能瞬间变幻队形。周瑜握紧了手中的枪，紧紧盯着金属档板一点点被移开。
　　在打开到勉强能容一人出去的时候，孙策率先窜了出去。他的枪快的难以追踪，在翻身出去的一刹那就切断了四个巡查机器人的回路，一气呵成，快到后面的人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完成这动作的。目镜上的程序精确捕捉到墙上的摄像头，专业素养不消多说，几人就迅速将这些“眼睛”都粉碎掉。确定了四周环境暂时安全后，周瑜才直起身开始打量其他的细节。
　　这是一间明亮的屋子，到处落着一层灰，却很干净整洁——没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的。靠近某侧的墙上是电子门，这样半走廊性质的房间孙策知道，一般穿过走廊就是控制室，负责收集、处理信息。
　　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在确认这的确是个偏僻的信息处理站之后，虽然收获不大，但也意味着没有什么危险，接下来只好一通收集就好了。
　　周瑜把枪换到左手，从工作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准备好的磁条贴近读卡机，红灯快速闪烁几下后转绿，门应声而开。孙策满意的笑了，在通讯器里低声赞扬：“无所不能。”
　　周瑜瞥他一眼：“是无可奈何。”

　　踏入主控制室，这里比他们预想的要大，有普通处理站的四倍面积，略微不同的是四面墙中有两面都是9*9的屏幕。但是屏幕不知为何并未在工作，只是暗着的待机状态。一面处理台上是输入装置，另一面上则是看不出作用的一些集成装置。
　　“非工作状态下的处理站吗……废弃？不可能废弃，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来，可为什么一天前还发出了信息……”周瑜思索着，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在那堆装置上了，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打算上前仔细看看。
　　专供太空作业的头盔传递声音效果也十分良好，他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咔”一声，尚未来得及回头，孙策已扑过来，把他推到一侧。两支钢钉刺在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深深刺入地下。
　　另几支……孙策望向带来的人，他们已经倒在地上，血从咽喉的伤口流淌出来，在白色的地板上流出诡异的形状。
　　刚刚那一声不止是袭击，还是电子门关闭的声音。
　　与地面的“阳虎”瞬间通讯全部中断了，这里启动了电磁场的防护。是的，这很安全，会让人安心，这也足够绝望，能让人死心。
　　“我知道有个词叫做‘请君入瓮’，你的‘深红’在我面前只是幼稚园的熊孩子，我让他进家门，他就会把他更愚蠢的家长给带来。”
　　9*9的屏幕逐一亮起，一个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金色头发，白皙皮肤，狭长的眼，蓝色的耳钉，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掩盖不住的得意。“我真想给你们放一段某个星球上的录制节目，讲述一种捕食虫类的植物的故事……叫……叫猪笼草。”郭嘉笑嘻嘻的在屏幕里摸了摸下巴：“不过这虫很大，还会动……看起来很生气啊？人生最后时光的情绪，为什么要是生气呢？太浪费啦。”
　　四边的墙上出现了隐约的红点，那是激光发射的装置。这种武器够常规、够残忍，瞬间达到极高温度的激光可以直接把躯体汽化。这样密集的程度，简直是要织一张激光“网”了。屏幕上的郭嘉还在微笑，把他很好看的手指点向孙策：“死。”
　　红点随着这一声“死”顷刻间变得鲜亮起——激光“网”却没有织成，而是暗淡了下去，重归寂静，连隐约的红光也没有了。孙策冷笑，换上了枪里的子弹。“你要是遥控都能干掉我的话，我就承认诅咒能死人。”自动装置向来脆弱，只要毁坏一坏，就是一堆废品。孙策刚才打掉了控制激光的线路。
　　他比着口型说“走。”
　　周瑜却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更重要的事。

　　“诅咒当然能死人，千里补刀都可以。”郭嘉又摸了摸下巴，这是他的第二次小动作，“那么这样如何？”
　　墙壁上露出黑色小孔，如刚才一样的飞箭像长了眼睛一样向他们所处的地方射来，两人翻滚几次，已经被逼到了角落。而密集如雨点一样的飞箭，络绎不绝的精确追杀着他们。眼神交汇之间，孙策向着房顶开枪。飞箭骤失准头，纷纷落在离他们一两米开外的地方。
　　“嗯？”郭嘉中断了一下，在刚才的时间里孙策毁掉了十个以上的摄像孔，让他的视线短暂的出现了死角。一定要说的话，现在这个房间在他眼里应该已经不是一览无余了。
　　“没有用的，什么时代了，还用那么落后的战术。”郭嘉嗤之以鼻，一只网球大小的“飞虫”从屋顶上降了下来。孙策认识这个——红外线场景探测仪，在到达未知空间的时候常用。“飞虫”在空中飞行，不停的扫描周围，侦察两人所处的位置，将他们的移动都捕捉汇聚起来。孙策开始意识到，他们就在郭嘉“眼前”，但郭嘉却看不到他们。扬手一发，飞虫落地，但是立刻又一只从房顶上降落了下来。
　　孙策试图靠近电子门，没有周瑜，只依靠人类力气的话是打不开已锁死的门的。
　　周瑜一边盯着“飞虫”，一边向那堆集成物靠近，与孙策正是反方向。
　　“别挣扎了。”郭嘉在屏幕里晃了晃身形，细长漂亮的眼睛眨一眨，“从来没有人能从我手中逃脱，知道吗？你们全身都是死角。”
　　周瑜终于贴近那里，将一样东西插进了设备连接处。“死角不用无数个，一个就够‘死’了，不然怎么叫‘死角’呢？”
　　屏幕上的郭嘉出现了恼怒的表情，紧接着整间房间里火光乱窜，警铃大作。
　　周瑜以前一个人要管几百处的服务器，随身常备一个简单粗暴的程式用来处理废弃掉的一些内容，代码粗鄙不堪，但是管用就行。“就大概是碎纸机那样的东西吧。”报备的时候周瑜是这么说的。
　　“生气了么？”周瑜不再躲藏，反而大大方方的站到了房间中间，看起来就像是在和屏幕上的郭嘉对话，屏幕上郭嘉的眼睛不知何时人类的双眼变成了更为透彻漂亮的样式，清澈到过分的瞳孔，愤怒的看着他们。那双眼的样式太完美、太不真实，孙策见过很多，再熟悉不过。
　　“机器人……？”孙策摇头，“不，程式？不，自我思想的程式，不，也不是？什么怪物！”
　　“从来就没有郭嘉这个‘人’。不，或许原来有，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只有‘郭嘉’而已。为什么他可以同时出现在无数地方？因为他就活在所有的程式里，每一条信息的通路都是他的血管，每一行代码都是他的骨骼，每一台处理器都是他的大脑，他无处不在……他一定认为他就是掌控了这世界的神。”周瑜将之前的怀疑与推理串联起来，一切疑惑迎刃而解，谜底昭然若揭。他的“深红”也希望能让系统管理者无限接近于这种状态，但要真比较起来，谁能彻底的过一个纯粹的程式？
　　屏幕上的郭嘉皱了皱眉，摸了摸头。“那你猜错了一点点，郭嘉曾经活过的。”

　　他的样子开始变化，逐渐变成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少年穿着清爽的粗格子白衬衫，柔软的金色短发，尖尖的下巴蓝色的眼睛，这应该是他以前的样貌，与现在差别不在。“只要我想，我还是会渐渐的长大，多少岁的样子都可以……这样的形态，比人真是方便太多不是么？死亡，才是真正的开始……你以为你毁掉我一台服务器，我会受到多大的伤害？”郭嘉满不在乎的大笑，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来杀我呀？就算屏幕里的‘郭嘉’碎掉，会给我带来哪怕一条伤痕么？‘深红’在我眼里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现在他该夭折了。”9*9的屏幕自我碎裂，数千块碎片变成了尖锐的武器布下天罗地网。

　　周瑜发出一声痛呼弯下腰，剧痛让他跪倒在地。一些碎片按照郭嘉谋划的轨道击碎了他的目镜，飞溅的残渣刺进眼睛，眼前的世界顿时被染成得血红一片。血红的世界最后，他看见孙策向他的方向转身。
　　“你太聪明，更不能活着离开。这秘密有一个人知道就够了。”碎掉的屏幕还有些留在墙上，郭嘉就在这些仅存的地方继续说话。他重新变回二十多岁的样子，还从平地“拉伸”出一张椅子轻松的坐了下来，“你的系统名字很美，叫……‘深红’？那你觉得这个红色的世界怎么样？我会永远记住你们，把你们写进数据库里。”
　　在距离ω1316遥远的中央区三十九街宿舍里，机器人小阿策译出了一首新歌，他的主人不在，不能帮他换碟，他便在周瑜那间小小的宿舍里循环着这一首人工智能不能懂的歌。

　　人世间游游荡荡回头望渺渺茫茫
　　哪一天才能放
　　任感情跌跌撞撞我追得慌慌张张
　　满身伤

　　附录4拾慌（收录专辑《空出来的时间》，2012年12月2日发售）
　　你是夜空缺角的月光
　　将爱推入阴影被割伤
　　长途跋涉到不了身旁
　　一种寻找的慌
　　我是沙漠祈求雨一场
　　你却倾泄泪水淹心防
　　千愁万绪纠结难松绑
　　一种受困的慌
　　人世间游游荡荡回头望渺渺茫茫
　　哪一天才能放
　　任感情跌跌撞撞我追得慌慌张张
　　满身伤
　　我在红尘里拾慌
　　沿途遗落了渴望
　　装满从前的行囊
　　重得我无力扛
　　我在红尘里拾慌
　　遗憾这项换那样
　　空虚它痛得我无法讲
　　我是沙漠祈求雨一场
　　你却倾泄泪水淹心防
　　千愁万绪纠结难松绑
　　一种受困的慌
　　人世间游游荡荡回头望渺渺茫茫
　　哪一天才能放
　　任感情跌跌撞撞我追得慌慌张张
　　满身伤
　　我在红尘里拾慌
　　沿途遗落了渴望
　　装满从前的行囊
　　重得我无力扛
　　我在红尘里拾慌
　　遗憾这项换那样
　　空虚它痛得我无法讲
　　我在红尘里拾慌
　　沿途遗落了渴望
　　装满从前的行囊
　　重得我无力扛
　　我在红尘里拾慌
　　遗憾这项换那样
　　空虚它痛得我无法讲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肥有没有
快表扬我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