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出来的时间》青苓

16、直觉

　　眼前所见是一片光亮，周瑜“看见”了一切，具体的图像转换成数据汇入“深红”，与深红成为了共同体的他也“看到”了这些。中转站的支持下，数千个高能运转的处理器分工、处理、流转，就好像他同时生出了三头六臂，成百上千个分身，可以在一瞬间同时处理所有想要介入的事情。任何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任何谨慎的举动也避不开他的“感知”，微观与宏观在此刻融为一体。
　　他一“醒来”首先刚才看见了自己，同步仪器遮掉了眼睛以上的部位，头发从仪器后端漏出来。安静无声的躺在那里，在那一瞬间有种灵魂出窍的恐慌感；短暂的平静过后他便沿着信息的渠道向外飞速扩展，直到整个深红所覆盖的空间在他面前如一张铺平的画卷一样展开。
　　接着意外的看见了郭嘉，那应该是当年袭击深红时残留下的一点点废弃资源，但和他一样，任何“郭嘉”都是和本体一模一样。此时郭嘉正站在一行被注销掉的代码中间，讥笑的看着他：“你这么快就下地狱了啊。”
　　周瑜沉默。
　　郭嘉又往前走了两步，他早已经知道这里无法离开，在撞到首位字符之前就停了下来，“你已经不是你了，他却还是他。恐惧，公众对于未知的恐惧能盖过一切，如果得知真相，他们不会容忍你的存在。啊~他呢？你有永生的寿命，你全知全能，你甚至精确知道他的心跳在过去的一分钟里跳了多少下……哈哈，这对他来说，是世界的开启还是崩溃？作为你的前辈，你知道我为什么销毁了身体吗？那是我们唯一的弱点啊，如果在同步的时候被袭击，同步仪器被取代，本体的所有意识都会被抹掉，变成系统里的一段废代码。”
　　“如你所说，你曾经生活过，最后却迷恋神的领域，最后彻底留在这里？”
　　郭嘉摊了摊手，“你会喜欢这里的感觉，痛苦，可外面更痛苦，恐惧，又不愿离开，不然怎么叫——地狱呢？”
　　一个初入鸿蒙，一个已多有心得，周瑜无法对郭嘉辩驳或是赞成甚至是求助，他虽然可以同时处理非常多的事，却还是没有完全改掉只有一双眼一双手时的习惯，只丢下一句“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处理。”就停止了与郭嘉的联系。未来就在那里，度过当下以后。
　　在遥远的星际战场里，孙策已经回到赶来的母舰里，一场埋伏遭遇战已经因为双方的不断投入而演变为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战斗，参与的每一个人都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场注定被载入史册的战役中。孙策接管了总指挥，并将深红的一切权限全部打开。
　　周瑜看到眼前的世界变得更为细致起来，原本一些灰色的地带变成明亮的蓝色，那是孙策给他打开了“门”的标志。他向那里伸出手去，那些蓝色的线条就活动起来，像接受召唤一样的被拉近到跟前。槽的绝对值与比较值，他已经可以较为熟悉的运用这个新“自己”的基本能力。
　　深红以可以感受到的程度发生了变化，变得比以前更加灵活聪慧起来，预判和指引都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况开始逆转，阳虎之吴占据了优势。孙策把座椅调整到一个可以半躺的斜度，手放在旁边的另一张空椅子上。
　　“这景象真美好……总感觉以后不会再有了，多希望此时你在我身边。”
　　“我在，”别在领子上的耳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在你身边。”伴随着的还有一声轻轻的笑。那笑声是愉快的，带一点温和，在茫茫的空间中，听到它就好像能感受到声音主人的心情。
　　在更远的地方，曹操疲倦的扶着额头，面前是堆积得已经无法显示条目的待处理信息。而另一个归档处理的列表中，空空荡荡。
　　郭嘉突然来到他的生命里，成为他最信赖的谋士，然后又突然消失。
　　那个不大的屏幕，曾经是他和郭嘉沟通的最主要媒介，在这里郭嘉向他提供过多次良策；虽然他并非实体，却能深察自己的内心所想……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他甚至怀疑，过往的一切是否是真实存在？再也不会亮起的屏幕，灰色的如同寂静的墓场，将过去的一切永远隔绝在记忆中。
　　曹操看到了对方的表现，他知道“深红”一定是已经到达了郭嘉曾经到达的高度，残局再斗，已经毫无意义。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谈协议很快被发出了。让出四象限争夺区域，保留原有自属核心区域，只向反方向开垦，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孙策接到了父亲的通知，在凤凰之魏的军队全数开始加速撤离后，阳虎之吴的军队也开始整编准备回归。太史慈仍然是名义上的指挥官，战场信息量极大，孙策“死而复生”这种爆炸性新闻还是不要搀和进来抢头条的好。至于荣誉……孙策表示其实他真的不太在意。
　　在太史慈忙着接收规划各方面的回归流程时，孙策在忙着煲通讯粥。太史慈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刚才还那么睿智高效的深红一下子歇了菜，自动分析初始化永远失败。再回头想找孙策帮忙的时候，那间指挥室已经人去楼空。孙策早就一边煲着粥一边开走自己的阳虎，享受着深红特别服务自动驾驶回中央区去了。
　　“大家怎么都是这么淡泊名利的人……”尽管哪里都很对，太史慈还是感到了哪里不对。

　　孙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走廊的灯就亮了起来；他走进走廊的时候，周瑜那间病房的门就打开了。他走到门前的时候，还没有卸掉的微型耳机里传来周瑜的声音：“我正在回退……耐心等我一会。”
　　虞翻兢兢业业的守着仪表直到红灯一盏盏灭掉，绿灯一盏盏亮起来，直到ALL的字样显出。孙策“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虞翻立刻肚子很饿，去吃饭了，临走时还不小心带上了门。
　　从无限广阔的世界里回退到现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同步仪器的指导下周瑜需要一点点的卸除自己与深红的联系，就如当初建立时一样。他要分外谨慎自己不要退的过快也不要过慢，随着蓝色曲线渐渐消失，星空渐渐从漫天光点变成一片黑暗，因为意识与□□割裂开而被屏蔽的感官感受再次回到脑海中，由信息收缩而产生混沌渐渐散去，断开的记忆被重新连上。
　　“刚才说到哪了……”周瑜问。
　　睁开眼的时候，孙策很认真的在用棉签帮他沾水润嘴唇，窗外一片黑，这是半夜两点半。虞翻医生结束了加班，而且可能近期都不会有加班了，欢天喜地的回去提调休申请了，短期内都不会出现。窗外的树叶在微风里擦过玻璃窗，发出规律的响声。
　　“已经结束了。”
　　“凤凰之魏将退往极远的方向，在我们所能生存到的那个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争斗。”
　　“你不好奇我在深红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境吗？”
　　“不好奇，你就是你，这样就足够了。父亲对你的嘉奖，你猜是什么？”
　　“跟你一样的讣告和葬礼，我在深红里的时候偷看到了。”
　　“……我又有点好奇你在深红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周瑜眨眨眼：“深红可以看到全世界，不过你挡在那之前，全世界啊……就像是一张人像画里的背景而已。”
　　“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直觉吧，就好像你知道我还活着一样。”
　　“啊……对了，”孙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们既然已经‘死了’，那也该留份礼物给继任者，比如干净的同僚队伍，到底是谁你刚才已经看到了吧？”
　　周瑜的伤口还有点痛，于是他轻微的皱了皱眉，“我希望没有看到，但总是事与愿违。虽然我能接受政见不同，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接受为了实现自己的理念，与流亡投机者共谋，更不要说被利用。”
　　“不，问题的重点是，不管出发点如何，间接造成恒星级指挥官的重伤必须是死罪。”
　　“啊？”
　　“恩……”孙策想了想，“我的表述不太准确，动我的人，必须是死罪。”
　　“不要引我笑……”周瑜的表情略扭曲，他记得好像孙策今天笑的比过往的六年里加起来都要分量十足。他们隔了千山万水长途跋涉，终于行至终点，过往的一切分离都变得微不足道，是可以瞬间忘记的小事。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相隔千万公里，靠荧幕与耳机维持思念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们现在是两个“死人”，已经可以自由去做任何爱做的事。未来的记载中他们的名字将不再出现，对他们的所有记录会戛然而止在二十六岁，一死于意外，一死于伏兵。
　　周瑜打了个哈欠：“真的很困。”
　　孙策摸摸他的手：“那睡。”
　　“你呢？”
　　“旁边睡。”
　　“那晚安。”
　　“我关灯了。”
　　“关。”
　　这是第一个没有忧虑，完美无缺的夜晚。虽然有点短暂，却是崭新计数的开始。

　　孙坚失去了长子又失去了得力部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却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与孙策一样，他为周瑜召开了小型的追悼会，孙坚提到将会把他与深红的特殊处理中枢一起封闭到α深处的密室中，让尚未成功的深红与人脑的对接永远的停滞。时间就定在五天之后的晚上，十八点开始，到二十一点半正式完成。
　　陆逊已经恢复了本姓本名站在第一排，作为陆氏的代表。除此之外，上一次因为紧急处理了中央区暴动的果断表现，他受到了表彰，成为孙坚指定的除自己以外下一任深红的最高权限拥有者。不过陆逊的心思不在自己得到了什么，而是关心着名单中有朱然，他今天却没有来。
　　安放深红特殊中枢的工作也由他接受任命而进行，这工作并不困难，安放完毕之后他把一个银色的匣子放在中枢上——他被告知，周瑜死于乱战，飞燕已毁，这是他的琴盒，就代替他永远的安葬在这里，算是对他的慰藉。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作业部队准时返回，陆逊也登上属于自己的指挥官专用阳虎。关上门的时候他却看到座位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张字条，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他惊诧，但并未表露丝毫，不做声的收了起来，语气平淡的指挥大家返回中央区。

　　无论是凤凰之魏还是阳虎之吴，最不欢迎的人排行榜第一位一定是流亡团体。
　　他们不肯加入任何一个势力，不肯成为任何一个国家的正式公民，而是拿着临时初入许可，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和处置权，其中有一批大名鼎鼎或是臭名昭著的就是刘备和他的手下。但他们的政治理念相当美好，去战争化，绝对和平，在战火连绵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时候，非常得民众的喜欢。
　　α的地表在上次的战役中已经被一枚量子弹头夷为平地，已经不能再作为可用的卫星了。陆逊一行人离开α之后，这颗似乎注定生来就是为了承载秘密的小行星堕入了深深的黑暗中。安放特殊中枢和周瑜琴盒的密室位于行星地表以下七十米处，九重防护门紧紧关闭着，存放着这个帝国最了不得的机密。
　　黑暗中，有绿色荧光一闪。
　　在遥远的中央区的周瑜病房里，被重新接回来的小阿策在唱歌。他不知道什么叫高兴，但是这不要紧，他知道这些歌很好听就是了。

　　附录直觉（收录专辑：直觉，1997年12月18日发型）
　　心是一个容器
　　不停的累积关于你的点点滴滴
　　虽然我总守口如瓶
　　思念却满溢溅湿了我眼睛
　　喔.....
　　因为我太想念你所以才害怕
　　这孤独大的不著边际
　　若此刻能奔向你
　　紧紧拥抱你
　　我会毫不迟疑
　　直觉我们应属于彼此
　　否则我不会每次无法停止
　　想你想成了心事
　　等你等成了坚持
　　眼中渴望来不及掩饰又如此诚实
　　直觉我们应属于彼此
　　否则我不会常常若有所失
　　白天眨眼瞬间里
　　夜晚呼吸气息里
　　都写满了我是多么爱你想你的讯息

作者有话说

　　貌似……还有1-2章，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