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宝宝抚养日记》乐乐威斯

29、24 执念

　　韩封掀开保温箱的盖子，倒进刚从邻居杰克森家要来的冰块，因为自家的冰箱不能提供足够的冰块，填满这个存放着鲁克的箱子。

　　炎育陵蹲在一旁，待韩封倒入细碎的冰，他便伸手入内，小心地把一处的冰块拨开，直到露出鲁克的耳朵。他再拨开一些，看见了鲁克的头、脸、鼻，和嘴，鲁克的毛和胡须都结了白白的冰霜。

　　“鲁克好美呀。”炎育陵用两根并起的手指轻轻抚摸鲁克的头。

　　韩封叹气，无可奈何，他拿起盖子要把箱子盖上，炎育陵自动地缩回手，尽管看得出他依依不舍，但他并没有阻止韩封把盖子合上，因为韩封和路卡都告诉他，只有一直让箱子里的冰块不融化，鲁克才能一直那么美，而他知道若盖子不合上，冰块化成水的速度就会加快。

　　鲁克死了三天，第一天，炎育陵无法接受，情绪激动得不停哭泣、不愿吃喝，不肯让人从他手中抱走鲁克。韩封逼不得已，只好来硬的，强硬把煮软的食物喂进炎育陵嘴里，结果令他后悔莫及，炎育陵突然止不住地呕吐，吐出一滩血后就晕过去。

　　第二天从城中医院回来的时候，鲁克已经僵硬，韩封要带去埋葬，炎育陵还是不肯，韩路俩夫夫都没有办法，又不敢再挑拨炎育陵的情绪，只好提出冷藏鲁克的方法，炎育陵一听就明白，还很积极地帮忙造冰，他说他读过那样的绘本，一只北极熊很喜欢一条鱼，便把鱼藏在一块冰里头，然后带着这块冰展看一段旅程。

　　韩封和路卡讨论了许多解释方法，都不确定是否能说服炎育陵接受死亡，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两人再怎么不愿意，最终还是决定向芦绍宗求救。

　　没想到，芦绍宗居然表示——你们该自己想办法，老是靠我，不是长久之计。

　　芦绍宗话是有理，可韩路俩大爷们想不出招啊！

　　韩封决定撒手不理，就算被路卡教训他也豁出去了！

　　“别指望老子！你想办法！小子天天路哥路哥地粘着你，就该你来哄！”韩封大字型躺倒在床。

　　“□□韩封，你是做大哥的人。”路卡怒目瞪，韩封赶紧捂着□□往旁挪。

　　“就因为我是做大哥的人，我才没法感同身受！”

　　路卡合上手中的绘本，他正尝试从童话绘本寻找灵感来说服炎育陵，他思索韩封的话，很快就明白韩封的意思，“别说得自己有多特别，我也是当过大哥的人。”他眯起细长眼睛盯着韩封，预示着韩封今晚不会好过。

　　“呵……呵呵……”韩封强颜欢笑，“对不起昂，我错啦，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着急！”

　　迟来的歉意无效，路卡一翻身把韩封给压住。

　　“大哥，小弟知错，真知错啦！”韩封双手合十，恳求慢慢逼近的路卡。

　　“明天进城给育陵买只猫。”

　　韩封内心哀号，自己天天喂猪赶鸡、砍柴堆草，那也都不轻松哇！然而，他明智地选择把苦楚默默吞咽，安分地感恩路卡准备要狠狠奖励他的恩惠……

　　在渡过了一夜的感恩和受惠过程，韩封还是记得路卡的提议，这提议很合他意，带一只活的回来，怎么都比留恋一只死的好。

　　韩封和路卡都是历经过刀山火海而不畏惧的人物，他们埋葬过无数伙伴的遗体，也踏过无数仇敌的血肉，他们对死去的生物没有感觉，包括那只喂养了几个月的猫，即便曾经喜爱过这死物生前的模样，但死了就没有留恋的必要。

　　这是韩封和路卡在他们生活的环境所养成的意识，他们不可以太在乎死亡，因为他们必须更在乎如何生存。

　　韩封忍着浑身不适起床的时候，路卡还没睡醒，毕竟前一晚两人都做了不常做的事，累是正常的。

　　韩封趁天未亮，把牲畜都先喂饱，给吉普车添满汽油，还到杰克森家再要一大包冰块，他们对杰克森解释说，这几日在教炎育陵作冰雕。

　　韩封回到屋里时，路卡已在厨房准备带出去的便当，因为从城里来回的路程很久，他们饿着没关系，炎育陵就不行。

　　“我去喊他起床。”韩封放下冰块，刚转身，就见炎育陵揉着睡眼走来。

　　“要给鲁克冰冰……”炎育陵边走边说。

　　“去吧去吧，今天的冰够放一整天！”韩封提起冰块的袋子递给炎育陵。

　　炎育陵双手捧着袋子，但韩封没有松手，免得炎育陵抬不动袋子。

　　“好多呀！”炎育陵发出惊呼，以往每次都只放入比这袋冰要少一半的冰块，一天得加入至少四次。

　　“我们一会儿要进城。”路卡走过来，摸摸炎育陵脸颊。

　　“哦？”炎育陵眨眼，接着就抬手欢呼：“好也！要带冰鲁克去探险！”

　　韩封和路卡同时垮下脸。

　　最终，还是说服了炎育陵不能带上鲁克，因为外头天气太热，冰块会很快融化，炎育陵本想留在家中，韩封就骗他说要去买一个透明的箱子来冰鲁克，那样就能和绘本里的北极熊一样，随时都能看得见冰块里的鱼，而这么重要的箱子，一定要由鲁克的好朋友来选。

　　“透明箱子、 透明箱子……”炎育陵在车上哼歌，曲调居然很原创，但歌词来来去去就四个字。

　　临走前，炎育陵不放心让鲁克，于是鲁克连着箱子一起交给杰克森保管，炎育陵要求杰克森必须确保箱子里的冰块没有融化，却又要求杰克森不能打开箱盖，这么两难的要求，韩封和路卡都懊恼该让杰克森怎么取舍？没想到杰克森二话不说就拍胸表示没问题！韩路两人都暗自觉得回来后一定会有大问题！

　　“为什么杰克森不能打开箱盖？”路卡在车上问炎育陵。

　　炎育陵嘟嘴想了想，说：“因为鲁克是我的宝贝，宝贝是不能随便给人看到和摸到的。”

　　路卡沉思片刻，借题发挥：“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用来永久收藏宝贝，收在那里的宝贝，没有任何人能碰到。”

　　炎育陵向路卡投以好奇求知的明亮大眼。

　　“去墓园。”路卡对开车的韩封说。

　　数小时后，韩封靠路人指示找到了一座墓园，三人一起进去，未免显得奇怪，还特地买了花束，一人捧着一束。

　　墓园不大，一目了然，墓碑整齐排列，墓园管理员在入口处的小屋打盹，墓园里只看见三个人，分别站在两处墓碑。

　　“这里的每一块墓碑下面，收藏着一样别人的宝贝。”路卡向炎育陵解释，他指向站在一块墓碑前的一对男女，“那两个人，就是来探望他们收藏在墓碑下的宝贝，他们带来的花就是要送给他们的宝贝。”

　　“可是……”炎育陵随手碰一块墓碑，还推了一把，“好重的呀，把宝贝收在这里就不能带着去探险了。”

　　“会被收起来的宝贝，都已经结束了他们一生的探险。”韩封说，但是他没看着任何人，只是目无焦距地望向远处。

　　炎育陵盯着韩封皱眉头，像是在思考韩封的话，但没多久他就搂着路卡手臂撒娇：“我不要把鲁克收在这里，我们去买玻璃箱子。”

　　墓园计划无效，韩路按原定计划前往宠物店，炎育陵在店里可乐了，店里的每一只猫狗他都逗了一遍，连养在缸里的热带鱼和蜥蜴他都瞧上好一阵子。

　　韩封和路卡满怀信心能让炎育陵找到新欢，于是十分有耐心地任由炎育陵在店里转悠，并告诉店员，炎育陵选上什么他们都会买，于是店员积极地向炎育陵介绍笼子里的小动物。

　　韩封靠着墙打呵欠，路卡靠向他肩膀，低声说：“打个赌，赌他选什么，赢的人今晚居上。”

　　韩封表情僵了下，小声回说：“赌别的吧……”

　　路卡坏笑，“赌别的没劲，我就想赢这样的局。”

　　韩封吞口水，他现在稍微缩一下还会火辣辣地疼，正想着拒绝的好话，路卡就指向一只笼子里的猫，那猫有七成长得像鲁克，“我赌那个。”路卡说。

　　韩封扼腕，最有机会让炎育陵选上的已经被路卡下注，他根本就是得再被爆一次的节奏！

　　韩封四周仔细再看一遍，想找出第二只也很像鲁克的猫，突然他看见远处一个猫头，和鲁克堪称一模一样，就指向那头：“我赌那个！”

　　“我要这个！”与此同时，炎育陵也开口，居然也指向韩封指的同一处。

　　韩封正要握拳欢呼，就被路卡狠狠踩了一脚！

　　“那是猫粮上的图！”路卡咬牙切齿。

　　韩封这下也看清，见炎育陵抱着那包猫粮跑了过来。

　　“这个这个，可以给鲁克，是鲁克最喜欢吃的，要和鲁克冰在一起。”炎育陵笑得开心。

　　随后跟上的店员摊手说：“你们的弟弟说他已经有一只很宝贝的猫，不想再要一只，这样也挺好的，你们想多买些猫咪的玩具吗？”

　　韩路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对店员说：“他的宝贝猫死了。”

　　店员愣了下，不由自主看向一旁仍然抱着猫粮的炎育陵。

　　“只是冰了，不是死了。”炎育陵用中文回答韩封和路卡，店员没听懂，路卡挥手把他支开。

　　“育陵，鲁克死了。”路卡小声却严肃地说。

　　“这里有那么多活的，你再要一只不行吗？”韩封接着说。

　　炎育陵扁嘴，摇头，“他们都不是鲁克，我不需要。”

　　路卡把炎育陵手中的猫粮拿走再放下，炎育陵蹲下要再抱起猫粮，路卡即蹲在他跟前，双手搭着他肩膀，用力地抓紧。

　　“鲁克的探险已经结束了，它不是冰块里会说话的鱼，你也不是可以在冰天雪地自由活动的北极熊，鲁克以前不喜欢在天冷的时候出门，它现在也一样不会喜欢躺在冷冰冰的箱子，你明明比我们还宝贝鲁克，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它？”

　　路卡以为自己可以平静说出这番话，但话中可以衍生到更深一层面的意义却令他越说越激动。

　　“你和鲁克一样，你也是一样宝贝，所以我们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你……”

　　“我是路哥的宝贝吗？”炎育陵突然插嘴。

　　路哥一时反应不过来，韩封即刻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捏着炎育陵下巴，“当然是。”他说，“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宝贝，嗯，是四个人的宝贝，还有你宗哥和你夏哥，你自己想想，我们什么时候把你冰在箱子里了？”

　　炎育陵沉默，韩路两人知道他在思考，便静静地等。

　　“可是……”炎育陵眼眶渐渐泛红，眼泪随之流出。

　　“我想带鲁克探险……”

　　路卡把炎育陵紧紧搂在怀中，炎育陵低声哭泣，不似鲁克死时哭得那样惨烈。

　　“如果你的宝贝猫知道你这样想念它，它一定会投胎回来找你。”已回到柜台后的店员大声说，虽是出于好意，但韩路不确定这话会不会刺激炎育陵，于是一齐比手势要店员别再说话。

　　炎育陵推开路卡，擦着眼泪站起身问店员：“什么是投胎？”

　　店员没理会炎育陵身后的两大猛男在比手势，笑着回答：“就是灵魂会进入另一个生命体里去，那可能会是别的猫、或狗，也可能是蜥蜴！你再仔细找找，也许它就在这里！”

　　炎育陵果断摇头：“鲁克不在这里，我很肯定，鲁克的眼睛很特别，它看起来像是很讨厌我，但是又很喜欢我，宗哥说那是骄傲的眼神，我可以认得出来。”

　　“呃……”店员无言以对。

　　“既然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韩封搭上炎育陵肩膀，路卡则牵起他的手，三人一起走出宠物店。

　　漫无目的地在店外的街道走几分钟，炎育陵突然停下脚步。

　　“我想探险。”炎育陵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不带鲁克冰？”韩封问。

　　炎育陵低下头，他想起墓园里长满小花的土丘，很美丽，那是鲁克会喜欢的地方，鲁克从前除了在屋里睡觉，就会在屋外的草地和花丛玩耍。

　　“鲁克不喜欢冰，我也不喜欢冰冰的，鲁克要像雨水，落进土里，消失不见，但是它不会不开心，因为它喜欢那里。”

　　炎育陵像在回忆往事般地缓缓叙述，韩路摸不着头脑，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芦绍宗向炎育陵解释过的死亡。

　　“每一个人都会有消失不见的一天，所以在消失之前，我们要珍惜彼此……”

　　炎育陵这句话就很容易明白，韩封点头附和：“那是对的。”

　　“宝贝。”路卡温柔地唤，引来韩封回答一声‘在’。

　　路卡向韩封翻白眼，然后把炎育陵拉到身前，握着炎育陵双手，微笑着说：“你刚才说要探险，路哥带你去好不好？”

　　炎育陵半张着嘴猛点头。

　　路卡亲一下炎育陵额头，接着问：“你先告诉路哥为什么想去探险。”

　　“我……”炎育陵抬起头看看天，再转头四周看看房子和树。

　　“我一直住在屋子里，我一直在一样的地方玩耍，可是我想要看到彩虹桥，我想要看到绘本里的东西，有船，有火车，有霓虹灯，路哥你说，鲁克是我的宝贝，我应该让鲁克待在鲁克喜欢的地方，那……那我，我如果也是宝贝，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良久，路卡无法给予正常的反应，是韩封向炎育陵许诺，会带炎育陵上山下海，看遍这个世界。

　　炎育陵不肯放开鲁克，把鲁克藏在箱子里，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也都把他藏得严严实实，他是在模仿别人对待他的方式来对待他的宠物。

　　回到农场时已经夜幕低垂，炎育陵敌不过倦意，回程途中已沉睡，路卡抱他回房，韩封到杰克森家讨猫，杰克森居然把猫给埋了……

　　未免炎育陵明天起床找不到猫而发疯，韩封只好把猫尸挖出来，好生清理了遍，再给放到冰块中冷藏。

　　“唉！你们又没傻！怎么和他一起疯？”杰克森说。

　　“他很正常，是我们还没弄懂。”韩封送杰克森一瓶进城时买的葡萄酒，当作是冰块供应的报酬，成功把这老家伙打发走。

　　隔日炎育陵醒来后果然急着找猫，韩封秀出仍然冰得好好的猫，炎育陵拨开碎冰，抚摸了下猫耳，接着就两手并用把猫身上的冰都推开。

　　路卡拿开炎育陵的手，担心他被冰块擦破了手。

　　“我要把鲁克带去那里，有小黄花的地方，鲁克喜欢那里！”炎育陵说。

　　韩路两人差点就要乐得笑出声，还好都忍着了，他们带着铲子和一块板，在鲁克爱玩耍的树下花丛挖个深坑。

　　韩封用小刀在木板上雕鲁克的名字，路卡把已经用吹风机吹干的鲁克裹进鲁克最爱的毛毯里，小心地放进坑里。

　　“鲁克就会永远消失了，但是它的灵魂会很开心地待在它喜欢的地方，这样你可以吗？”路卡再向炎育陵确认一遍，免得没多久就得来掘坟。

　　炎育陵蹲在坑边，不舍地看着坑中圆鼓鼓的毛毯。

　　“鲁克只有一个，鲁克不会投胎到别的地方去的，鲁克喜欢这里。”炎育陵喃喃。

　　对于投胎之说，韩封和路卡都不相信，所以并没有多加解释这个概念，还好炎育陵也不相信，那可省事多了。

　　路卡用铲子把土推进坑里，他动作很慢，直到把毛毯都掩盖住了，他把铲子交给炎育陵，让炎育陵继续。

　　炎育陵接过铲子把玩了下，站起身学着路卡将土推进坑里，这么耗了近半天，鲁克的坟总算立好，路卡告诉炎育陵，鲁克的坟很快就会长满小花。

　　生活再次一日复一日地过，稍微改变的是进城的频率，以往一个月只去一次，如今一周至少去一次，韩封和路卡尝试让炎育陵接触更多的人，学习更多的事，看到更大的世界。

　　碍于炎育陵的健康状况仍不稳定，长途旅行的计划还不能实行，不过对炎育陵来说，常常进城已经是让他惊喜连连的探险，他到游乐场，看了电影，观过球赛，还去酒吧。

　　韩封告诉芦绍宗打算带炎育陵环游世界，芦绍宗和夏穆都支持，于是便帮着准备资料，列出适合去的地方，避开所有热门景点，以及会很容易让炎育陵被人认出的地区。

　　农场得转手，不是三两下能处理好的事，杰克森两夫妇都老了，无暇接手，韩封又不想找陌生人，于是最后把牲畜都卖掉，留下空屋，嘱咐杰克森代为守着屋子就好，那样若是旅游玩累了还能回来歇会儿，人还是有个落脚之地踏实些。

　　一年过去，圣诞节时，芦绍宗和夏穆都回来，何幸恬夫妇亦带着孩子来度假，趁着这时候，韩封和谭峻摊牌，若他们两夫妇不愿意儿子知道炎育陵的身份，那便划清界限，一刀两断，双方再不碰面。

　　拿不起的东西，就得放下。

　　冬天过去，春暖花开之时，冒险旅程终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