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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主三嫁(上) ...


  •   陆敏之第一次去见碧玉公主时,不是不知道她好男色。
      彼时,正是初春,他一身布衣被引见到她面前,时值这位极得皇帝宠爱的小公主新寡,却不着缟素,依旧春衫娇俏,一头乌鸦鸦的头发由一支碧玉簪绾起,正笑着与一位俊美的公子下棋。只见她拈着一颗棋子正要悔棋,对面的公子却执起她的手轻声道:“公主,萧然可要生气了。”
      碧玉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生气又如何?”
      那萧然也不说话,明亮的眸子只是看着碧玉,看得她脸上一红,抛下棋子道:“罢了,这里还有客人呢。”
      陆敏之低头站在阶下,目不斜视,听了这话才躬身行礼,却一言不发。引他进来的管事太监这才回道:“回殿下,这就是陆敏之,陆赫大人的孙子。”
      “哦?”碧玉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地道。
      陆敏之抬头,却对上碧玉浅笑盈盈的目光,明亮的眼眸深处,宛若有波光流转,是他多少次在梦里见到的模样,那是自少年起他心目中对美丽女子的想象。
      一旁的萧然公子冷若冰霜,将手里的棋子撒在了桌上。
      “美冠京城……”年轻美貌的公主这才淡淡道:“果然名不虚传。”
      陆敏之却脸上一热,胸口似有什么就要喷薄而出,却又强自压住,低声道:“公主谬赞。敏之愿随侍殿下左右。”
      听了这话,碧玉公主却未显得高兴,只道:“罢了,带他下去,西边院子还有几书房,陆公子先住着,莫要怠慢。”
      大太监答应着便带着陆敏之离开,离去之前,他忍不住回头,只见碧玉恢复了笑颜,向萧然道:“让你一子如何?”
      就这样,陆敏之进了传说中的公主府,而碧玉公主看起来却并未像传闻中那般不堪,这位年轻的公主尚在双十年华,虽新寡却貌美如无双,而想讨好她的男子……也如过江之卿,于是在陆敏之随太监进了西边的书院后,近半年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公主。
      半年间,他日日整理公主府中藏书,又听到了一些他早有风闻的传言。
      先帝早亡,留有四子,太子行为不端,早已被废,现如今登基的是二皇子,而碧玉公主便是这位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十六岁嫁与丘丞相之子丘实,十九岁时,夫家获罪,满门抄斩,于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公主,变成了寡妇。
      坊间早有传闻,丘家权势滔天,皇帝早想除之,只是时机未到,将公主嫁去不过也为了笼络而已,待时机成熟,便除之而后快。或者正因如此,皇帝才对这个妹妹心存愧疚,纵容她的种种离经判道之举。
      陆敏之祖上也曾做官,到了祖父陆赫这一辈,卷进了朝中的党争,得罪了大司马,被贬到穷乡僻壤,从此一蹶不振,不久,陆赫病死,临终前一再嘱咐家人,一定要儿孙重返京师,光宗耀祖。
      那一年,陆敏之十岁。
      十年间,他跟随父亲寒窗苦读,要的就是再得功名。可是去年新帝大开恩科时,他文章冠绝天下,却名落孙山。当年祖父旧友现为副主考,私下里见了陆敏之只说了一句话:“这次的主考是大司马……”
      陆敏之这才明白,于是苦笑离去。
      十年辛苦化为乌为,他卖醉京城,纵情烟花柳巷,却落得“美冠京城”四字。可身为男儿,纵然容貌秀美又当如何?
      当年与自己结伴入京赶考的举子们已纷纷上任,送别时有挚友嘱道:“听闻碧玉公主好男色,此届恩科已有人出自公主府,贤弟尚可一试。”
      陆敏之愤而拒之,朋友摇头叹息,打马扬鞭而去。
      科举已毕,榜上无名,身边已无故旧,偌大京城,竟无容身之处,家中来信,父亲得知他未考取功名,病倒在床,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家中尚有幼弟无人照料。思前想后,他终是来到了公主府。
      引见他来的是祖父的旧友,听闻他的目的,叹道:“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公主爱才,身边公子也有些捐了前程的,凭你的样貌,得尝所愿绝非难事。”
      此话说来容易,可让他一介书生去做那以色侍人之事,终是不甘。
      公主府内也有些轻浮些的公子,自有千万种办法讨公主欢心,哪里又容得他这个毫无情趣的书呆子,眼见已近中秋,仕途一事却毫无进展,正在他愁眉莫展时,却在藏书院见到了公子萧然。
      身为公主身边的红人,萧然其人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不仅样貌出众,才华也不容小窥,见到陆敏之时,这位青年公子却只说了一句话:“陆公子,你可知陆家已非当年。”
      毋庸置疑,陆家早已不是当年的陆家,而陆敏之也早已没有了读书人的清高,进了公主府,一辈子便要背负着以色侍人的名声。他又有什么资格心怀不甘?
      公主寝宫之外,太医正缓步退出,见到萧然摇了摇头:“公主茶饭不思,只怕用再多药石也无济于事。”
      萧然看着陆敏之:“前天是太后祭日,公主自祭祀过后便如此,你既进了公主府,又有美冠京城的名声,这剩下的怕是不用我教你了。”说完,转身离去。
      陆敏之走进寝宫,重重垂幔之下,碧玉侧卧在榻上,他跪在地上许久,也不见公主睁开眼睛,几案上放着一部书,他不禁伸手拿来,却见上面记的是前朝旧事,翻看了几页,才听得碧玉轻叹一声道:“读来听听。”
      陆敏之行礼之后,才缓缓读来。前朝皇帝之妃郑氏貌美,深得皇帝宠爱,却因与大臣私通被诛,其女贬为庶人,后因得遇良人,丈夫封官进爵,皇帝开恩,复封公主。
      故事也算得上传奇,可却并无特别之处,榻上的公主听后,只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纵是千般宠爱,也不过如此……”
      陆敏之怔了怔,才想起她说的是郑妃,于是道:“这种传记不过是野史外传,殿下无需挂怀。”
      碧玉轻笑:“公子怎知我挂怀?”
      陆敏之却不回答,只道:“书中尚未提到这郑妃之子后来做了皇帝,将母亲封为太后,后人世代称颂,至于之前的罪名,自是无人再提。”
      “可那郑妃终是无福享受。”碧玉轻叹,这才道:“我累了,公子坐过来再给我讲几个高兴的故事。”
      陆敏之膝行来到榻前,碧玉美目低垂,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面颊:“果然美冠京城。”
      脸上滑腻的触感让他心中一动,抬眸低声道:“只要公主喜欢……”
      那夜,陆敏之没有离去,第一次,他忘记了自己的骄傲,沉迷于内心的世界。公主的床榻很软,一如她的身体,他迷醉在她战栗的叹息里,也满足于她夜半惊醒时,无助地攀附着他的胸膛,在他怀里,这个权倾天下,深得皇帝疼爱的公主,也只不过是他的女人而已。
      睡前他为她读过的书还安静放在桌上,郑妃?他看了看怀中的碧玉,轻吻她的秀发。
      如果说郑妃的故事只是部野史外传,那碧玉公主的生母却是本朝谁也不敢提及的人物。当年陆敏之不过八九岁,曾在书房听到祖父叹道:“二皇子生母不贞被圣上赐死,可怜公主年幼,抱着母亲的尸身久久不肯放手,真是冤孽。”
      听到这话时,他悄悄躲在桌下,不知怎的心口居然微微的痛起来。
      而前天,便是这位太后的十周年祭日。当年的那位公主已长大成人,即使在他的怀中,仍旧无法忘记当年的噩梦。他伸手触及她的眉眼,仿佛在触摸一个年少时就放在心里的梦。美好的几乎一碰就不见了。他叹息地抱紧她,贪婪地享受着她在迷乱间施予的温柔。
      第二天醒来时,公主已不见了,榻上空留她甜香的余温。寝宫外,萧然立于阶上,见到他时神色竟比昨日又冷几分:“公主有命,陆公子乃国之栋梁,已向圣上讨了恩旨,明日既可进宫面圣。”
      心中期盼已久的愿望达成,陆敏之却并没有欣喜:“我要面见公主。”
      萧然却道:“陆公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见不见又能如何?”说完,径自冷笑扬长而去。
      秋风萧瑟,吹起陆敏之的衣袍,竟无端地多了几分凄冷。
      中秋过后,朝中新拟增的官员中名单中果然多了陆敏之的名字,直接点了北夷的同知,即刻上任。
      新官排队觐见皇帝时,有人小声议论:“看到没?那是公主的门客,点了同知,正五品。啧啧……”
      陆敏之正色而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当晚打点了行囊后,直等到掌灯,却也没有等到消息,他终是忍不住来到公主府前,管理太监见是他,早满脸是笑迎了上来。陆敏之问:“公主可在?”
      “回大人,殿下今晚约了萧公子的朋友赏月,这会儿只怕没空,大人不妨先等等……”
      “罢了,”陆敏之淡淡道:“我先回了。”说着转身就走。
      那太监这半年来与陆敏之混的也熟了,见他如此不由得劝道:“大人,莫怪小的多嘴,您若是想与公主道别,小的劝您还是断了这个念头,这些年,从殿下府里出去的大小官员也有不少,封了官后公主一个也没见过,殿下常说:在府中,是我的人,做了官,便是皇上的人。大人,容小的多说一句,这都是为了您好,您与公主,断了吧……”
      陆敏之听了,怔了半晌,终是笑着递给他一包赏银:“多谢公公。”
      秋风萧瑟,他离开的脚步匆匆,到了北夷上任,诸事不断,转眼间已是几年,期间,他也曾几次赴京述职,却阴差阳错,再也没有见过公主。
      几年间,他在任上连做了几件大事,将一个小小的北夷治理井井有条,不久便连连升官,再次进京觐见皇帝时,已是朝中大员,当年的寒酸已然不见,身边多了许多巴结奉承的人。陆敏之终是不负祖父所托,陆家重回京师,又恢复了当年的显赫荣华。
      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当年他委身于公主门下的事自然无人再提,而人们感兴趣的是,这位深得圣上眷宠的年轻官员的终身大事。陆父已多次催促,可是陆敏之却毫无动作。来陆府提亲的媒人不断,带来的女子画像高高地堆在他的书案上,他却没有打开过。
      一日下朝,路过酒肆,却见一人白衣素服,把盏自斟,陆敏之怔了怔,这才命轿夫停轿来到那人桌前,那人不看他,径自喝酒,陆敏之这才道:“萧公子。”
      萧然这才抬眼看他,他脸上已有醉意,目光却依旧清明:“难得大人还记得萧某”
      他当然记得萧然,只是他记得却不只只是他,还有另一个人。萧然自是知道他想什么,只道:“公主已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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