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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女名黎黎 ...

  •   一.星驰铁骑势纵横

      我左手拿弓,右手的羽箭搭于弓上,这柄弓拉满是正好的六石强弓,我还从来没有拉过满弓,不过这几日战事顺利,让许久不曾开怀的我一时有些意气风发,
      我胸中提起一口气,上臂使出全力,弓弦绷得越来越紧,只听“嗖”的一声,众人还未看清我的动作,那羽箭已经死死钉进了靶心,箭尾因为余力犹自不停颤抖。
      这整个军营里,能拉六石强弓的人,我是第二个,周围操练的官兵俱是一愣,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丰源尚武,又与蜀黎打了许多年的仗,我虽然是女子,在这军营里却是丝毫也没有被轻看了去。
      众人还未从这一箭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却听得一声低沉的男声:“阿禾已经能拉满六石的强弓了,我这个当师傅的怕是要有些危机感了才是。”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身铠甲的苏仲脚下生风地走进了教练场,他眉头微微挑着,一看便知心情很好的样子,他看了我一眼,却是转身对众人道:“蜀黎求和了。”
      他这一句话来得突然,周围的军士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接着便发出了撼动天地的呼号声:“将军威武!将军必胜!”
      这样的呼声是来自将士们的心里,为他们的将领,当世名将苏仲而呼喊的。只是苏仲却淡然站在众人之中,依旧是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

      “少爷,两国交战已久,蜀黎为什么忽然派人求和?”
      此时只有我和苏仲在,他便也没有诸多忌讳,他自然地把手肘架在我肩膀上,道:“我也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是派出的探子却并未查出什么阴谋来,何况圣上已经决定了停战,想来冬天到来之前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这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这里是丰源的最北端,对于在南方长大的我来说,寒冷的天气是除了满地残骸之外唯一让我崩溃的事情。

      三日之后,蜀黎求和的队伍到达丰源的北方边界,而让整个丰源都震惊的是:来求和的竟然是蜀黎的太子黎安初。虽然是蜀黎先提出停战,只是再打下去丰源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因此当今圣上早已经下旨命令苏仲不得怠慢。
      蜀黎派来的人只有几十个,我能看出都是些好手,而队伍中央是一辆奢华非常的马车,马车周围缀着硕大的夜明珠,当真是个败家子。
      “丰源苏仲携手下在此恭候太子殿下。”苏仲躬身揖了一揖,并未行跪拜之礼,而他身后的丰源将士亦是站得直直的。
      可是马车里许久也未听得回答,过了一会儿,似有女子柔媚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然后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
      我只觉这黎安初实在不是个正经的东西,来求和还不忘了带女人来,只怕以后登基之后,也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我再看那些同来的士兵,只见他们一个个目不斜视,想来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修长秀气的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然后这只手的主人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华服,俊逸,眼角带笑,这便是黎安初。
      我心道,这是一只妖孽,还是离得远一些好,于是面上更是沉寂得一点表情也没有了。

      这一次议和的地点便是在这两国交界之处,丰源的代表自然是苏仲,只是黎安初来了三天,却只是命手下搜罗了许多丰源的妙龄女子,整日醉生梦死,并不提及议和事宜。
      第四日,那黎安初却忽然说要狩猎,苏仲只得迅速集结了丰源精于骑射的士兵们随行,毕竟如今是在丰源境内,若是这黎安初遇上了什么意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想到那养尊处优的败家子要打劳什子的猎,我便觉得这一切都是扯淡,只怕他是在算计苏仲,所以这一路我都十分注意周围的情况。
      队伍行至树林中时,一行黑衣人忽然从天而降,黎安初的马受了惊,嘶鸣一声独自奔进了前方的密林里。苏仲被黑衣人纠缠住了,我只怕黎安初死在了这里要我们陪葬,只得认命策马追进密林里去救那废物。
      只是待我追进密林的时候,两个黑衣人已经快要追上黎安初,手中的剑眼看着便要落在他的脖子上,让这废物身首异处。情形容不得我思考,瞬间两支箭便搭上了弓弦,下一刻只听利箭撕裂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声音,那两个黑衣人已然落马断气。
      我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抬眼去看那黎安初,却见他竟然并不慌乱,只是面色古怪地看着我,还未等我做出反应,苏仲已经领着几人跟着冲了进来。

      这场动乱虽然来得突然,却也失败得迅速,被刺客如此一搅合,自然是狩不成猎了,众人护着黎安初回了军营之中,这才算是稍稍放心。
      我正待要回到自己的帐中休整一番,却忽然听得一路沉默的黎安初道:“今日多亏她阻了那两个刺客,我身边也正缺这样一个人,不如苏将军忍痛割爱,将她与了我如何?”
      我一愣,觉得自己浑身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因为我知道那黎安初说的人必是我无疑了。今天事发突然,若不是怕苏仲最后背了黑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救黎安初的,如今倒好,我这救了蛇反倒被蛇咬。
      苏仲神色一凛,声音也是冷硬的:“阿禾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校尉,身披战功,并不是苏某能应承决定的,未免损害阿禾的颜面,还请太子不要再提此事。”
      听苏仲如此说,我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我悄悄抬头看了黎安初一眼,却见他正看着我,眼角微微弯着,眼中却雪亮非常,看了让我害怕。
      只是他却并未再说什么,只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不多时里面便传出了莺莺燕燕的旖旎之语。

      二.昔日少年桃花下

      我本以为事情便这么完了,谁知三日之后,我正在苏仲帐子里谈论军情,却忽然来了一道圣旨,我心中忐忑,却只得同苏仲一同跪下接旨。
      好在圣旨上的内容只是督促苏仲快些解决议和事宜,并未提及那黎安初要我的事情,我和苏仲相视一笑,俱是松了一口气。
      谁知刚站起身来,那皇宫来的公公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苏仲,我脑中的弦又紧绷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仲的神色。
      他展开信,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恸,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少爷,信上说了什么?”我心中又慌乱又绝望,却总是希望他可以告诉我说,和你没关系,你放心便是。
      可是他看着我,牙齿紧紧咬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而即便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我被舍弃了。
      我被看管了起来,帐子外面站着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士兵,不让我出帐子一步。我想起黎安初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只恨得我双眼发红。
      我决不能落入黎安初的手中……

      然而我的逃跑终于是惊动了军营里的人,他们在我的身后喊我的名字,让我停下,然而我再也不能回头。我手上的箭从来都不会射自己人,所以我射了他们的马。五支箭同时射出,只听夜色中传来几声碰撞声,追逐我的人瞬间少了许多。
      只是我刚刚放松,黑暗中却传来羽箭破空的声音,我急忙调转马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的马受了惊,扬起前蹄猛地把我掀翻在地,而已经有一匹马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教我骑射武功的师傅,护我爱我的兄长,我一直爱慕的……少爷。
      我头发飞散,面目可怖,却什么都顾不上,只跪行着去抱他的腿,求他:“少爷!少爷不要舍弃阿禾,阿禾以后会拼命练武,拼命杀敌,阿禾以后再也不使小性子,好不好!”
      苏仲从来都如同青松一般坚毅的身躯颤了一颤,终是弯腰扶了我起来,我想,少爷终究也是疼惜阿禾的。他伸手擦干了我的眼泪,轻轻地把我揽进了怀里,只是下一刻,一股内力生生震碎了我的肩胛骨。
      我想起自己从七岁起,无论下雨下雪都从不间断练习射箭的年月,又想起自己也曾在千军万马之中,一箭射杀敌首的光景……
      “阿禾,你莫要怪我,皇上用整个苏家老小的性命逼我……”
      “阿禾,我若不废了你的武功,若是让你上了黎安初的性命,只怕你也不得活命了……”
      “阿禾,你只忍了这一时之辱,我苏仲必会救你出来……”
      少爷啊少爷,你废了阿禾一双手臂,一身武功,然后把阿禾扔进那虎口狼窝里,少爷对阿禾也是这样残忍啊。
      苏仲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是闭上眼睛,脸上一片冰凉。

      我的眼前再也没有一丝阳光,也再不能骑马射箭,一个废人能做的便是听天由命。
      我两侧的肩胛骨已经完全碎裂了,即便以后伤口愈合了,也再使不上力气了,而现在,在夜色中,从肩胛骨传来的痛楚让我无法入眠,而我也再没见到苏仲。
      第二日傍晚,黎安初的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来给我换衣裳,她们把我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下,然后看见我的肩胛骨以诡异的姿态耸立在空气中,其中一个胆小的惊叫了一声险些昏死过去。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的确蛮恐怖。已经干裂的唇动了动:“我冷,给我穿衣服。”
      那个没有昏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轻手轻脚地给我穿上了衣服。这衣服很漂亮,绯红的颜色,珍贵的料子,只是却遮不住断了的骨头。

      黎安初并不在自己的帐子里,我只得跪在帐子外面等,曾经与我称兄道弟的将士们面无表情地从我面前经过,看着我像一条卑贱的狗跪在黎安初的帐子外面,等着他一夜宠幸,等着我一生的耻辱。
      或许过了三个时辰,又或许过了四个时辰,黎安初终于拥着一个妙龄少女回到了他的帐子,他在我面前停了一下,然后便拥着少女进了帐子,并不理会我。
      过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那少女才衣衫不整地从帐子里出来,路过我身边时,轻蔑道:“轮到你了,还不快进去。”
      我未看她一眼,双腿已经跪麻了,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便转身进了帐子。黎安初正斜躺在榻上,也是衣衫不整的样子,我复又跪下,等着黎安初发难。
      “那日我向苏仲要你,他不给,没想到丰源的皇帝倒是个大方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抿着嘴不说话。
      黎安初又说了些什么,只是我一日一夜都滴水未进,又在外面跪了大半夜,于是什么都说不出。但是我如此却是惹恼了黎安初,他光着脚跨下了床榻,两步走到我面前,伸手便拉起了我的胳膊。
      “咯咯。”
      黎安初惊奇地看着面目扭曲的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肩胛骨,然后脸色一变,他想要把我扶起来,可是却不知扶我哪里,最终只得又把我放了下去。
      这样一折腾,我额上已经疼得都是汗,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三.念腰间剑匣中弦

      再醒来的时候,我置身一片黑暗之中,有一缕头发被人扯着,等我适应了黑暗,我才看清扯我头发的人,黎安初,他躺在我的旁边,眼中的情绪是我所不懂的。
      我的双肩依旧疼得撕心裂肺,但是却已经被固定住了,想来是黎安初找人给我医治过了。
      黑暗中,黎安初的声音是清朗温和的:“我向苏仲要你,不过是想要看你射箭,谁知他却把你的双臂废了,若我知他会如此,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了你来的。”
      我嘴角微微扯了起来,如今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已经晚了,我曾经数十年如一日地努力练习骑射,为的只不过是要有能力站在苏仲的身边,能陪他征战沙场,如今都已经被残忍地撕碎了。
      我闭了闭眼,却没有眼泪流下来,我一向坚忍,即便是将刀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绝不会流下一滴泪来,我这一生的泪,已经在苏仲毁了我的双臂那一夜流尽了。
      黎安初见我许久也没有应声,脸色渐渐冷若寒霜,他捏起我的下巴,简直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一般:“我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我也不管你以前是如何打算的,如今你是我的人,以后也绝不可能回到苏仲的身边去,你心里眼里只能有我,你可是明白?”
      我虽然心碎成灰,却还是不想死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清得像是雪山上的雾气:“苏仲废我武功,伤我双臂,阿禾即便有一天沦入行乞之流,也绝不会回苏仲的身边。”
      “既然你是我的人,你从今以后便不叫苏禾,我只唤你黎黎,你以后只是我的黎黎。”
      我应了一声,黎安初脸色稍缓,拉着我的头发,呼吸渐渐悠长缓慢。
      我即便对黎安初千般万般的虚与委蛇,这句话却是一点也不假的……
      只是正因为这句话是真的,我心如刀绞。

      之后几天我都是昏昏沉沉的,吃喝有黎安初的侍女照顾,我亦一步都未踏出帐子,真正与外界完全隔离了开来。
      黎安初回来时,眉头稍稍带了一些愉悦的神色,他说:“黎黎,明天我们便启程回蜀黎。”
      我知道合约已经签订了,只是我讨厌那湿漉漉脏兮兮的雪天,我一直都讨厌。

      回去那日,丰源冬天迎来了第一场雪,苏仲曾经说要带我回到温暖的京都去,可是这场雪就像是我身不由己的宿命,终究避无可避。
      苏仲说,阿禾,你放心离开,你妹妹阿月我会好生照顾的。
      我抬头看他最后一眼,依旧是玉树临风的少爷,与我青梅竹马的少爷,只是他提起阿月,却是防着我背叛苏家和丰源,我想,昔日的少年成了将军,人终究是要变的。
      我双膝跪地,只是双手不便,只得以头触地,道:“黎黎年少时颠沛流离,蒙少爷收留,传授武艺,如今武艺已尽数归还将军,卑贱之躯亦随将军所使,苏月是苏家的人,以后与黎黎自然是不相干,黎黎只愿将军年年岁岁,得偿所愿。”
      我说完便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咬牙站起身来,再也不看苏仲一眼。
      不经意碰触到黎安初的眼睛,却见到让我心惊的笑意,我复又低头,只当不见。黎安初却用袖子擦了擦我额头上的灰尘和血迹,声音虽轻,却是让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便是还了苏将军的所有恩情了。
      苏仲似乎颤抖了一下,只是于我来说,这已经是多余的情愫了,他既然已经抛弃了我,便绝无后悔的道理了。

      我坐在黎安初的马车上,一点一点驶离丰源的领土,城墙上的士兵渐渐只剩一个点,黎安初却忽然呼了左右拿弓箭来,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忽然笑着问我道:射人还是射旗?
      他虽然是笑着,可是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杀意,我哑着嗓子道:射旗。
      他微微一笑,右手从箭筒里拿出十支箭搭上精钢制成的强弓之上,十箭齐发,所向披靡,只见远处城墙之上,人旗俱落,竟然无一虚发。
      黎安初这才转头看我,他依旧是笑着的,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道:黎黎,下次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而我已经浑身抖若秋叶。

      四.妾身元是分明月

      那一日我便知道,黎安初并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昏庸奢靡,他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而当我随他回到蜀黎都城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蜀黎为何会求和。
      维宣三十二年,沧华帝崩,太子黎安初即位,年号荣武。

      其实沧华帝早已驾崩,只是黎安初秘不发丧,否则两国正在打仗,蜀黎必定内忧外患,黎安初机谋深远。
      他即位之后,事情繁杂,却是每日晚饭都要和我一同吃,每日必亲手喂食,否则便不给我吃饭,我的双手又不能动,只得日日受此折磨。我想,他或许是愧疚,又或许还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不过我什么都不窥探,任人摆布。

      “半个月前,丰源皇帝封了苏仲为定疆王,又给他赐了婚,算算日子,今天正式苏仲的大婚之日。”黎安初手里拿着勺子,一瞬不瞬看着我,又道:“正妃是嘉平公主,侧妃却是你的妹妹苏月。”
      我心中一乱,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想法,双唇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黎安初面色骤冷,猛地摔了手中的玉碗,声音冷得像是冰:“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只听了苏仲成亲的消息便如此魂不守舍,我养着你做什么!”
      黎安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错怪了我,我只是担心阿月,她没有城府,正妃又是嘉平公主,只怕前途未卜。我愈发地恼恨苏仲,竟将阿月扯进这样一场阴谋算计里面。

      可是黎安初并不知我心中所想,之后两天都没有来,侍女们不敢给我吃饭,每日只喂我饮水,很快便将我饿得头昏眼花。我少年时便沿街乞讨,每日都饥肠辘辘,所以长大之后最怕的便是饥饿。我还记得那年我为了拖住敌人的军队,结果被围困在草木不生的雪山上一月之余,终于等来了苏仲来营救。
      只不过这里是不会有人来营救我的,我想通这点,便决定给自己一个痛快,怎么死都比饿死要好。我的手臂已经能小幅度活动,只是使不上力,于是便把腰带系在床顶的栏杆上,又系了个死结,便把脑袋钻了进去。
      我渐渐听不见声音,眼前却忽然一道明黄的身影,我知道这一次是死不成了。
      “不就是饿了你两天,怎么还寻死觅活的!”黎安初似是有些恼怒,可我死都不怕,还会怕他恼我?
      “黎黎自小三餐不继,最怕的不是掉脑袋,而是饥饿,要是圣上有一天想要我的性命,只饿我两天便成了,还省了一条白绫不是。”
      黎安初胸膛猛地起伏了两下,似乎被我这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气到了,却是吩咐了人去给我端饭,然后一口一口喂我吃了。
      我想,我终究是不想去死的,不然也不会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才上吊,我只是需要攀附着黎安初才能活着,所以便设计了他。我又想,黎安初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他纵容了我这一点心计。我莫名有些愧疚,可是这愧疚却让我讨厌起自己来。

      蜀黎的冬季格外冷,三两天便要下一场雪,我本以为雪都是湿冷的,谁知蜀黎的雪竟然是洁白不化的,我便也不讨厌下雪,只是手脚每日都是冷的。
      黎安初说要去猎狐狸,我在宫中闷了许久,便也跟着他去了猎场,我见了那雪白的狐狸,想也未想便去摸背后的箭,却是什么都没有摸到。正愣神间,却见随从拿了那只狐狸上前,黎安初挥挥手,转头看我:“我正好要送你一件狐狸毛的披风。”
      我心下黯然,咧了咧嘴却是笑不出来。

      五.见故人不知冷暖

      我在黎安初身边两年,每日随身侍奉,朝堂之事他也从来不瞒我,待我倒像是朋友一般。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流逝,谁知却忽然收到苏仲的加急快信。我们已经两年多未有联系,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封信必是有关阿月的。
      我看完了信,双眼血红看着黎安初:“我要回丰源。”
      黎安初隔着书案抬眼看我,看了许久,然后低头道:“去挑一匹快马,早去早回。”
      我并没有时间多做他想,只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大殿,出门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黎安初一身白衣,周身一个人也没有,我竟然想到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句话,心中竟然隐隐抽痛。

      苏仲信上说,阿月产后血崩,怕是熬不过十五。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会不会是嘉平公主害了阿月,又或者这本是苏仲的计谋。我心中慌乱,也缕不出头绪来,只是日夜兼程回了苏家。
      “阿月呢!阿月在哪里!”我进门便疯了一般地喊。
      可是阿月本就没有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苏仲设计让我回来的借口。

      我看这眼前阔别许久的苏仲,心中竟然出奇地平静,他目光如炬,简直像是一个……王者。
      “阿禾,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他这样说着,无比深情的样子。若是两年以前,我必是感激涕零。
      “定疆王,黎黎是蜀黎皇帝的侍女,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回去,只怕定疆王也不好交代。”这十日之约本是我随口胡诌的,希望苏仲能有所顾忌。
      苏仲神色有些怅然,却并不担心:“我既然要留住你,自然不怕黎安初来要,只是阿禾,在他身边不过两年便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了么。”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追问,只是将我软禁了起来,又让阿月每日来陪我,可我知道,丰源要变天了。

      苏仲时常来看我,只是身上的血腥味越发的浓了,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静观其变。
      半月之后,苏仲闲了下来,由定疆王变为摄政王,丰源的皇帝变成了一个两岁的娃娃。
      又过了半月,苏仲骤然向蜀黎发难,发起了战争,苏仲亲自率兵,却把我也带在了身边。
      我的感觉很奇怪,我心中是担忧黎安初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一日日留在帐子里,甚至不试着迈出帐子一步。我知道,我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这日阿月来看我的时候,我问:阿月,你可是还把我当成你的姐姐?
      阿月眼睛微红,颤抖着拉住我的手,说:姐姐,少爷也是为你好,少爷一直念着你、想着你、爱着你,你要理解他。
      我冷笑,道:阿月你不知道苏仲只是说他喜欢我而已,当初他伤我时一点都未迟疑,我当时只当他是无奈,可是之后我心中渐渐明朗,苏仲他并不是怕我伤了黎安初,他是怕我恨他,终有一日要向他来报仇。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多虑了,我的武功本是他给的,还给他也是没有什么的。他不要我了,我便要去找我要的,白云苍狗,他已经不是往日的苏仲,阿月却要我困死在这里吗?
      阿月银牙咬碎,终是不能抛却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

      □□的汗血宝马呢已经奔驰了整整一夜,我却觉得还不够快,只希望凌峻山马上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阿月告诉我,之所以我会乖乖呆在帐子里,是因为苏仲曾经让人用勾魂之术催眠了我,还从我口中套出了蜀黎的军事布防的一些消息,黎安初也因为如此,此刻正被困在凌峻山上生死未卜。
      我想,黎安初那样诡计多端的人,当初放我回丰源时怎么会一点提防也没有,他可曾料到苏仲会从我口中得知蜀黎的军事布防?若是他因此丧了命,他只怕会恨我恨得死不瞑目吧!
      我想起那年黎安初一步一步带我离开丰源的冬季,天气很冷,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地环我在怀里,让万念俱灰的黎黎活了下来,那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如今,我依旧觉得那不容易。
      我又想起,黎安初总是说要杀我,要饿死我,要伤害我,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做过,他只是说,然后护得我毫发无损。
      我使劲儿打了两鞭,凌峻山的入口已经在我的眼前。

      六.红尘初妆,山河无疆

      “黎安初!”
      黎安初闻声望向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再与周围的丰源士兵纠缠,策马便向我奔来,所经之处,死伤惨重,哀嚎连天。
      我看向他的身后,心脏蓦地被揪得紧紧的:苏仲的箭正对着他毫无防备的背心。
      我的肩胛隐隐作痛,却不能阻止我。当羽箭搭在弓上,我能清楚地听清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下,一声声,如同擂鼓。我的一对肩胛骨,曾经被人折断了两次,第一次是苏仲,为了伤我,为了让我再也不能射箭,第二次是黎安初,为了让骨头愈合而折断,为了让我可以重新拿起弓箭。
      黎安初可以让我那断得彻彻底底的骨头长好,当真是比谁都厉害的,我手中的箭离弦而出,擦着黎安初的鬓角,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钻进了苏仲的盔甲之中。那支箭并不是普通的箭,而是威力巨大的透甲锥,穿透了苏仲的精钢铠甲,又从肋骨后方穿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可是我竟是丝毫愧疚也无,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我是真的变了。
      此时黎安初已经策马到我面前,我看他一眼,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瞬间离弦而出,只听远处一声脆响,苏字帅旗应声而倒。
      苏仲受伤,黎安初的援军又到,丰源军队见势只得撤退。
      我还是不看黎安初,他却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我只怕你是真的留在了苏仲身边,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收手,声音却是冷的:“你明知苏仲有诡计,却还遂了他的意。”
      黎安初叹息一声,也不在意我的冷漠:“黎黎,我何尝不害怕,只是却是真心放了你的手,让你自己做选择的。”他顿了一顿,才叹息一般道:“还好你终是回来了。”
      我这才抬头去看他,双目如星:“苏仲负了我,我的箭便可以毫不犹疑地射向他,若是有一日你负我,我的箭便要刺穿你的胸膛。”
      黎安初似是无奈,喃喃道:“我为你四处求医,用光了宫中的珍贵药材,却是治好你一双手来射杀我的。”
      他见我不说话,认命似的拉起我的手在他胸前摸索,他的胸口有一条伤疤,微微凸起,是旧伤,是箭伤。
      “你知道这是谁射的?”
      我双手颤抖,口不能言,他拉着我入他的怀中,声音缱绻:“那年在雍和城墙之上,我第一次见了你,你便射了我一箭,我偏偏不知好歹地对你念念不能相忘,如今才知不能忘的并非我一人。”
      我是记得黎安初的,一直都记得的,我只以为他不认识我……
      我闭了眼,原来兜兜转转,虽然尝尽了世间辛苦,虽然也曾生不如死,虽然双手沾满了鲜血,老天爷终究是怜悯于我的。
      我回抱住黎安初,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黎安初,你怎么会对射杀自己的人念念不忘。
      因为我看那时的你,双手还有些抖,眼中还有脆弱的神色,却为了在战场中活下去,毅然决然地拉开了弓。后来又在苏仲身边见到你,你已经不害怕杀人,只是掩盖在冷静外表下的脆弱却还是能被我见到的,我那时就想,我要把你好好护起来,再也不让你的眼中出现无助的神色。
      黎安初,那箭伤还疼不疼?
      黎黎,早已经不疼了,以后也不会再疼了。

      蜀黎虽然冬季寒冷,三两日便要下一场大雪,可是我有一件狐裘,是黎安初送与我的,那是极暖和的。
      我知这以后的路必定是难走之极的,只是我不在乎,若是有一日死在黎安初怀里,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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