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是则曰是，非则曰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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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剑堂前这一场风波自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怜夏清歌煞费苦心地趴了半天楼顶，本来想着悄无声息地同顾念之比试比试，如今却将阖府上下惊动个遍。幸好最先寻声而来的，是素来以温厚著称的大公子夏清泽。
虽然，夏清泽已经习惯了帮弟弟们粉饰太平，只是，这等着他来收拾的残局未免有点儿太残了吧！
铺布的整整齐齐严丝合缝的青岩地砖被掀得七零八落，赤铁浇筑而成的麒麟照壁正中被斫出了道二尺来长的豁口，恰将那威风凛凛的麒麟兽砍了个身首异处；庭中布置的花草皆像经了场狂风暴雨，花枝萎顿了一地，最为惨烈的还是那棵十分珍贵的双璧木樨，正值花期，本来生的华盖亭亭，一树繁花织金嵌玉，香醉十里，现在却花凋随香殒，只剩枝叶徒珑璁，瞧起来煞是凄凉。
夏清歌本就穿了件不起眼的灰色短衣，如今在地上滚了那么几遭，更是落得个灰头土脸，活脱脱一尊尚未过火的土偶；夏清越亦好不到哪里去，平日纤尘不染的竹青袍子，此刻真当成了油麦菜，而且还把炒得过火了的油麦菜。
夏清泽虽十分艰难地将这狼狈不堪的两人和自己的一双弟妹联系起来，可到底是主持夏府内外事务多年磨练出来的沉稳性子，面上仍是一派波澜不惊，从容回头吩咐身后的侍从:“去回报老爷，不过是马厩惊了两匹马，跑到前院来踢坏了几块地砖，请他放心。”说完他想起场中还站着个有些面生的少年，手里擎了根光泽潋滟的长枪，于是斟酌了片刻，又补充道：“再添一句，小顾将军来了。”
“大少爷，你看这些……可怎么是好？”赵管事早已是汗湿重衣，一见到夏清泽，仿佛天降救星，忙走上前来请示。
夏清泽抄手环视了一周，心念电转间已有了九分周全的打算。他走下台阶示意赵管事跟在身侧，一边踱向夏清歌一边做着安排:“你领几个手脚麻利的家丁将这里清理干净，再派人去石坊重新订一批青岩砖，形制一如从前不得有差。至于老爷最喜爱的那棵木犀，先找块黑绸遮一遮，老爷若是问起就答树染了病，刚施药见不得光吹不得风；如果他有疑，就去请竞花斋的苏老，我自会先去打点好。”
赵管事将夏清泽的话一字不落的记在了心上，立刻领了余下的小厮家丁退下，开始忙活起来。
院中终于再也没有旁的人，压抑的安静中只听得到夏清泽的脚步声。云锦靴子踏过残破零落的石砖，悠悠地停在了夏清歌面前。
夏清歌自知今日一番胡闹确实有些过火，心虚地低了脑袋。虽然能分明地感觉到头顶上有道凉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于是垂目盯着那一对鞋尖，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样开口认错，才不致让兄长太生气。
你不言，我亦不语，四个人就这样奇怪的僵持着。
“大哥，此番错都在我，无论怎样的责罚我都愿一力承担，这一次便饶了小五吧。”夏清越终是不忍心看到妹妹纠结的模样，将过错统统揽在了自己身上。
难得见到夏清越收起了平日惯有的轻浮姿态，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夏清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弯腰向夏清歌伸出一只手去，温言道：“地上寒气重，当心着凉。”
这云淡风轻的关心却比劈头盖脸的责骂更让夏清歌吃惊，她抬头望着夏清泽有些难以置信，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将手递了过去。夏清泽轻轻地捉了夏清歌的手，顺势将她拉了起来。
“唉，你们两个……”看着家中的一对活宝，夏清泽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难掩眼底温柔的笑意，“罢了，以后再同我解释，现在都先回去整理洗漱，记得从解剑堂侧门走，谨慎些别让他人看到。父亲那边，我尽力遮掩便是。”
夏清越权衡了一番，一时无法，便向夏清泽点了点头，而后拉着夏清歌朝解剑堂里走去。
“……对不起。”错身的瞬间，一直像在神游天外的夏清歌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随着二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解剑堂阴影之中，夏清泽柔如春水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一丝寒秋的悒色。
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等着他。
即使他做足了九分周全的安排，这最后一分能否成功的关键，仍系在顾念之的态度上。
因此打从见到顾念之的第一眼起，夏清泽虽有意将他晾在一边不闻不问，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留心他的反应，连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曾放过。可是这少年一直神情淡漠难以捉摸，仿佛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这样的人，要么是孤高清傲，要么，便是心机深沉睚眦必报。
若是前者，倒也不算太难对付，这一种人大多是吃软不吃硬，一旦你率先放下身段摆出恭谦退让的姿态，绕是他是吃了再大的亏，也不屑同你多做计较；但如果是后者……即便没有当场发难，只怕也是来日方长啊。
事已至此，多思无用。夏清泽转过身，垂首向着顾念之做了一个空手拜，再抬起头来时已恢复了先前从容淡定的风度，谦雅含笑道：“顾将军见谅，怠慢了多时，家父已在内堂等候，容我替你引见。”说罢侧身让出一道，朝解剑堂方向展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叨扰了。”顾念之没有拒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两人无话，一前一后，缓步踏进了解剑堂。
解剑堂纵深约有三间，前后各有一门，连接着前院与内堂。因为四周没设窗户，堂内昏暗一片，依稀可辨四壁都立着大小不一的斗橱壁柜，影影绰绰。
仿佛还有刀兵森寒阴鸷的气息，伴随着脚步在大理石砖上的跫跫回响，层层荡漾开来。
夏清越突然止了步。
顾念之也跟着停了下来，冷眼盯着夏清泽静默的背影，绷紧了每一寸神经，枪杆贴着脊背，寒意一丝丝透过衣衫攀上肌肤。
“叮叮铛铛，又是躲在哪里偷懒了？”夏清泽向着暗处朗声道，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两个穿着牙色小褂的童子来。一个提着盏青色的琉璃灯，一个腰间缀着串沉甸甸的铜钥匙，都是总角年纪，笑吟吟地跑顾念之跟前，摊出了空着的手。
看着蓦然伸到自己面前的三只肥嘟嘟的小手，一直岳镇渊渟的顾念之头一回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窘迫神情，竟手足无措起来。
这一切自然如数落于夏清泽眼底，到底还是个少年郎，那至于想的如此复杂。横亘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轻轻落下，他不由得舒展了微蹙的眉头，拦在顾念之面前，对两个小童柔声说:“这次我亲自来。”
说完他又转向顾念之道:“顾公子，夏府的规矩相信你一定有所耳闻，望公子能入乡随俗，将兵器寄放在此处一段时间。”
顾念之握着枪的手紧了紧，犹豫间那一对雪玉可爱的小童子已绕到了他的面前，一人一边扯了他的袖子，两双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十分委屈地仰望着他，仿佛是被他抢了糖果。
这样的光景那里容得他拒绝。顾念之窘的红了耳根，鬼使神差般将封焰凤鸣枪递给了夏清泽。
叮叮铛铛见“奸计”得逞，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脸上哪还看得到什么委屈，欢天喜地的去为夏清泽引路。
夏清泽捧了枪，随着叮叮铛铛似闲谈般不经意道：“果真是一柄好枪，也难怪我那一对顽劣的弟妹好奇，如果他们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夏兄可有想过，他们这般放纵，难道与你们的处处回护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则曰是,非则曰非’，这道理说得简单轻巧。可即便是千古圣贤，也逃不过‘情’这业障。作为我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手足，我若连他们都不维护，还能维护谁？”夏清泽停在一个三尺高的乌黑立柜前，说话间已小心地把凤鸣枪安放当中，而后按动了一处机簧。柜门铿锵一声自动合上，除了正中一处锁眼般的小孔，竟浑然一体连道接缝都找不到。
他抬头了深望了一眼陷入沉思的顾念之，嘴角轻扬，“相信顾小姐在世时，也是像我这样，对将军事事照拂吧？”
听见最后一句，顾念之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忪，看着铛铛捧过来的钥匙，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夏清泽善意的提醒道：“顾将军请放心，若非有钥匙，这‘墨椟’是断断打不开的。只是这钥匙只有一把，还请将军仔细保管。失去了，便再也有没了。”
顾念之眸色转暗，终于将钥匙牢牢地攥在了掌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是则曰是，非则曰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