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惜安》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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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我怎么感觉整个黑夜在颤动。
——————《纯真》
昨晚他真正合眼睡下大概已是凌晨三四点钟，早上还未睡醒就听见酒店楼下有户人家在办喜事，敲敲打打的，让他翻来覆去的总是总睡不踏实。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一直都在半梦半醒间，一会儿梦见幼年时住过的孤儿院在半空中漂浮，一会儿梦见孤儿院小花园里的那棵葡萄藤变成了惜安，葡萄藤根部的土地汩汩地向外渗着血。
余昊文吓得惊醒，便再也睡不着。
惜安早就醒了，正蹲在套房的客厅里收拾东西。他的衣服，牙刷，剃须刀，还有很多琐碎的东西，统统被放进了她的一只红色小行李箱。
当初他们搬进来时完全是两手空空，于是很惊奇居然零零散散地多出了这么些物件。
余昊文走过去，轻轻抚着惜安柔软的发丝，嘴角噙着坏笑，像小孩子撒娇耍赖：“真希望能在云顶多呆几天。”
惜安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哥明天就要出院了，我得去接他的。”
他自然舍不得，但快些离开总是对的，他没法不去为她的安全着想，在他的附近潜伏着太多猛兽，随时准备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当然这些，他无法告诉她。
此时她眨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越发让他觉得自己该走得远远的，她是应该、也是值得被好男人娇宠着一辈子的那种女人。
余昊文故作委屈难过地点头：“唉，只好这样了。替我向你哥哥问好。”
惜安“嗯”了一声，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出门时天下起了小雨，惜安穿一件灰色的外套，雨丝落在上面变成一个个暗的小点，远处看就好象那外套破了小洞似的。吉隆坡的雨总是缠缠绵绵，他却暗自心惊，越瞧着那些小洞越想起黑黢黢的枪口，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去景区里的麦当劳吃早餐，他慢慢喝着美禄，笑吟吟地看着她吃东西像小猫一样认认真真的样子。以往他吃饭很快，没有时间细嚼慢咽，只有在用吃饭打掩护的时候才会憋着手腕和腮帮的力量慢条斯理地小块切着牛排。旁边的座位是几名中国游客，一家四口，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夫妇一边吃东西一边训斥着。
他突然幻想起和她一起在中国随便哪个城市的随便哪条街上头碰头吃早餐的画面，被带到吉隆坡十几年，他第一次这样想家。
吉隆坡的华人并不少，可真真正正的中国人并不算很多，少数的中国人里中国话说得标准的又要更少些，仿佛人们越过大海来到这个马六甲海峡边的岛，也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了这里的湿气，原本能说一口爽利东北话的汉子在吉隆坡呆上几年说起话来也软软绵绵模糊不清了。
惜安是西安人，普通话却是极标准的，只有跟他笑闹时才会偶尔蹦出几句西安话，歪着头俏皮地问她的家乡话好不好听。自然好听，假如可以，他希望脑海里有一个录音机，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录下来，留给他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反复回放。
她是学东南亚发展史的，这在她这么大的女孩子中很少见，留学生们更愿意去新加坡。后来他才知道她在马来西亚三年竟然连云顶还没有去过，学费靠奖学金，生活却仍旧拮据，一家人只靠她哥哥在吉隆坡打工的微薄工资。不仅要交着这边的房租，还要照顾着中国的父母。
他们去云顶的那天惜安很兴奋，还特意化了妆，中途却出了些变故，蔡叔那一马人赶巧不巧地也在云顶的赌场，其中有几个是和他打过照面的。他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她于他根本就是一个温柔乡，他果然就软了筋骨和原本紧绷的那条神经。
余昊文拉高风衣的领子，不动声色地瞥向蔡叔那一众乌泱泱的人，如果他只身一人倒也没什么了，可一低头看见惜安头顶小小的发旋，他吓得心脏快要跳出来，那种心脏激烈跳动呼吸稀薄的感觉在他第一次杀/人后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了。他用长风衣将惜安遮住，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装作一对亲昵的情侣，隔着裤兜摸到里面冰冷坚硬的刀片才渐渐镇定了下来。
她的脸涨的通红，身体僵直得一动不敢动，就那样乖乖地依在他怀里，拇指姑娘一般。
她从不觉得他危险，在她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人一样。
那些不曾做过，不允许去做的事情，他一一为她开戒，感情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淹覆了他所有以往理性的认知。
他们一起去人来人往的超市买情侣牙刷、毛巾、拖鞋。她拉他去照大头贴，除了在那些大大小小的伪造证件上，他还从未见过自己的脸印在这些花花绿绿的贴纸上的样子。
闪光灯骤然明灭，他下意识地一躲，那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像个鬼影一样。干他们这行的人都有这个忌讳，他觉得兆头不好，坚持从她手里抢过来撕碎，她为了这还哭了鼻子。
他也不知如何去向她解释，于是两人回酒店的路上都沉默着。他狠下心，逼迫自己做出决定，明天就带她下山。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却换了一件黑色的睡裙，修长白皙的腿就那样不知危险地裸露着。她主动取悦他，他意乱情迷，脱掉了她的蕾丝睡衣，在白皙的肌肤上细细啃噬，仿佛能吮到少女身上水蜜桃的甜香。
她热情地回应，撩起他的衬衫，触手是一道冰冷的凸起的疤痕，和她细嫩无暇的肌肤的触感是那么不同。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背上的疤痕，他恍然被惊醒，轻轻推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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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惜安打了个喷嚏，鼻翼红红的。
余昊文从回忆中抽离，望了望窗外，雨仍旧无声地飘着，沉沉闷闷的样子。
就这么一转头，他余光瞟见些不寻常，心脏狂跳起来，和那次在云顶时的感觉如出一辙。多年训练的敏锐告诉他，危险就在附近，几天前和蔡叔的“偶遇”或许并不是偶然。他杀了他们三个人，他们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他凝视着惜安白皙的脸，轻轻将她湿漉漉的一缕头发拂到耳朵后面：“我出去买把伞，你感冒了怎么办。”
她看着他，然后犹豫着点点头，“那你买完快点来接我。”
他笑着点点头。
推开快餐店的门，湿淋淋的水汽扑面而来，余昊文转过身，那几个鬼祟的影子已经靠得越来越近。他快步往景区购物中心的方向走，身后那几个人也跟着越走越快，手揣在兜里，大概是按着家伙。
他跑起来，越来越快，撞上行人们的肩膀，引来一片骂声。那几个人依旧紧追不舍，雨丝撞在脸上，凉丝丝的，好像中国北方秋天的冷空气，渗到人骨子里。
他一闪身，一尾鱼一样溜进购物商场的大楼，回头遥遥一望，那几个人似乎跟丢了目标，在商场门口犹豫徘徊着。他四处打量，转身向卫生间走去，十几步的距离却显得那样遥远。
恰好一个穿着卡通人偶衣服的促销员在卫生间里换衣服，电光石火间他一抬手，那人便无声倒在地上。
余昊文接住男人倒下的身体，在心中默念，“对不住了。”然后将昏倒的男人锁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匆匆换上那套厚重的衣服。对着镜子仔细一看，分明就是总在麦当劳门口坐着的那个头发炸开香肠嘴的黄/色小丑。
余昊文愕然失笑，缓缓推开卫生间的门，摇晃着硕大蠢笨的身体慢悠悠地走出去。
一个中年女人不知何时守在外面，见他出来了，不耐烦地将厚厚一沓优惠卷和小玩具堆在他手里，催促将他推出商场门口。
他与蔡叔那几只狗腿子擦身而过，危险带来的刺激感在血液里点燃，他原本的兽性被激发出来，甚至想去逗逗这几个蠢货。他压抑住嗜血的强烈冲动，在头套下面冷笑一声，暗自牢牢记住了那几人的面貌。
余昊文拍了拍麦当劳叔叔的头，越想越觉得好笑，上次他逢凶化吉，好像也是类似的换装桥段。
那也是他第一次与惜安相遇，他刚刚和蔡叔的几个人开了火，那几个人受了枪伤自顾不暇，倒是把条子给引了来。他一路闪逃，最后跑进了一家市立的图书馆，悄声躲进洗手间，一个图书馆的保安恰巧在那洗手。他将那名保安击晕，换上了背面印有“security”的制服，就这么顺利躲过了跟来的条子。
他压低帽檐在一排排书架间闪躲，装作巡视，不动声色地瞄着那几个四处徘徊的警员。一转头，隔着一个书架，忽然在书的缝隙间看见一双白皙的腿，那是马来人绝不会有的肤色。
他抬起头，隔着书架向对面望过去，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黑黑的头发，黑色的眼珠。他看见那双眼睛望着他笑了一下，水滴滴的杏核眼。那些旧书散发着淡淡的书墨味道，周围静静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好像中国北方的秋天里，树叶被风簌簌地吹落。
那一个书架上摆着的全是中文书，都是些大部头。他随意抽出面前的一本佯装着低头去看，是一本是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他自然不知道这书，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心里，只目录上那几句浅白易懂些的词句撞进眼睛里：“颠倒神思书中藏倩影，缠绵情话林外步朝曦。邂逅在穷途分金续命，相思成断梦把卷凝眸……”
他鬼使神差地绕过书架同她搭讪，她看见他惊讶地挑挑眉：“你在这里工作么？这里中国人很少的。”
他笑着问：“是呀，难得碰见同胞，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低头抚了抚耳边碎发：“惜安。”
“哦？是兵马俑的西安么？”
她终于笑了：“是珍惜的惜，平安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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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猛的一声枪响，他猛然回神，心里慌的要命。
枪声是景区那边传来的，惜安在的那个方向。
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他逆着人流飞快向枪声那边跑去，无奈身上这件衣服太厚重，也亏他身手矫捷才没绊倒。
远远的便望见景区的商店门口聚集了许多游客和工作人员，他在麦当劳的门口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舒了口气。
行人听到枪响都很恐慌，纷纷私下逃窜，直到警/察出现局面才终于稳定下来。渐渐慌乱的人群平静下来，街上也恢复了秩序，蔡叔那几个手下跑得倒是快，完全没了踪影。
余昊文凝视着麦当劳门口的那个身影，缓缓踱了过去。大多数人都回到室内躲起来了，只有她还执拗地站在，像是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孩子。她焦急地踮着脚四处张望，脸上挂着隐隐约约的泪痕，眼睛和鼻翼红红的。雨下得有些大了，她的头发完全被浸湿了，身上的灰色外套被雨打湿后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他的心钝痛起来，穿着笨拙的衣服，对她做了几个搞怪的动作。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扑哧笑出来，默默不语地伸出手拍了拍麦当劳叔叔的头。
隔着厚厚的头套，感觉不到一丝她指尖的温度。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开始便不该陷进这段感情中，更不该将她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中。他一直戴着厚厚的面具，她看到的和爱着的，分明不是他最真实的自己，就像一只虚假的小丑。
他正凝望着她白净的脸失神，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忽然从马路这头跑向惜安，关切地拉着惜安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相熟的样子。女孩子也是中国人，她抓着惜安的肩膀问：“这么巧在这碰见你，怎么了？听说刚才这边有枪响，是吓到了么？”
惜安看着那女孩，摇摇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女孩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你和你哥一起来的？他出院了？”
惜安摇摇头。
女孩问惜安：“你哥上次颈椎受伤现在好了么？你……你别误会啊，我是因为还拿他当朋友所以才问的。”听起来像是她哥哥的前女友。
惜安的声音闷闷的：“我哥明天就能出院了，如果他知道你还惦念着他，一定很开心。”
女孩叹了口气：“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上次听说你哥在图书馆被人砸晕在厕所我真是差点吓死了，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在电视里出现呢……对了，你哥已经辞了图书馆保安的那个工作了吧？”
惜安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神远远地眺望着街的那一头，就像是望着一片荒凉的沙漠。余昊文止不住地颤抖，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冷却了下来，胸口的某个地方钝痛到几乎麻木。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他听见惜安轻柔的声音：“大概真的像电视剧吧，世界这么大，偏偏就遇上了。那么小的几率，还能怎么样，只能认了……”
他看着她眼里隐忍的泪光，呆住了，忽然想起早上她蹲在酒店房间里整理东西时，他的手心拂过她的长发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却那样柔软。
他们邂逅的那一天，那一天，也许故事就该画上句号的。
他抬起头，隔着书架向对面望过去，那些旧书散发着淡淡的书墨味道，周围静静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好像中国北方的秋天里，树叶被风簌簌地吹落。他面前的一本是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他静静翻动着书页，心脏却跳得厉害，根本没读进去几个字。
她从书卷中抬眸，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陌生男人，他穿着的那身和身材极其不匹配的保安制服。以及制服胸口，证件牌上那串熟悉的编码。
幸福曾离他只一个书架的距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惜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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