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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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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场深深大梦。
他于梦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目能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官可以调动。看一场天命难违,少年眉目间一点朱砂艳得夺目,神色间都是平静浅淡,求仁得仁,复无怨怼。几个恍惚后转至终局,他惊觉自己竟又立于山崖之上,风刮得猛而冷冽。头顶一条黑龙游走,举目望去,心口忽地猛疼,像生生被人挖去一大块血肉,几近窒息,神思却是近乎绝望的清醒,硬要自己直视这满目的鲜血淋漓,又是一场失而无得,劫而永复。
他真是已经累了。也怕了高处山间的风。刀刃般生冷锋锐,周身仿佛都要被重创过,无一处可幸免。百年前青鸾峰上他已熬过一回,百年后怎样也不愿再有第二回。可如今只落得他孤身一人,无人可唤,又如何能脱出这困境。
“紫英。”
风声辽远间响起的声音,幻觉般掠过耳畔。他茫茫然地伸出手,身上蓝白的衣袖猎猎飞扬起来。云雾缭绕,穹远天苍。
“紫英。”
更近了。他近乎仓皇地向前探去,身子一斜,便径直自崖上落下。耳边呼呼风声,他却缓缓地合了目。分明一挥手便可召出御剑之术来,四肢百骸却都是极倦的累。
“紫英。”
何况如今,他知自己已不再是无所凭依之人。
慕容紫英微微地翘了唇角。脸上难得现出慵懒安心的神色。四周渐渐清明起来,风缓缓地住了,窗外的鸟鸣虫声倒是愈发清晰起来。
“紫英,若再不醒,可是要罚你抄琼华宝卷二十遍。”
终是睁了眼。天光一瞬间柔柔地明亮起来。一身宽袍白衣的男子正斜靠于床头,眉间一点朱红,却是疏狂傲然之气尽显。
——已,不再是梦境了。
“……师叔有命,紫英甘愿受罚。”
他费力撑坐起来,四肢仍略显酸涩,正吃力间却忽觉身上一暖。竟是面前男子一手环了他,助他直起身来。不觉略有窘迫,面上微红,手上稍有抗拒,对方却岂是会顾及他颜面的人,直接反手一扣,将人拖进怀里。
“慕容紫英,再敢违我,罪加一等。”
他不觉失笑:“师叔莫不是要紫英再多抄二十遍书。”
名为玄霄的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道:“岂可如此便宜了你。”如此说着,却是已径自搭上了怀中人的脉,细细探着。
“师叔……紫英已无大碍。可否……”
“别动。”玄霄一声冷喝,慕容紫英顿时僵住不敢再动,乖乖依伏于男子胸前,只是将脸深深埋起,裸露在外的肌肤更透出些绯红来。
此反应却引得玄霄心情莫名大好,只语气上仍旧冷淡如常:“此番你遭魇妖偷袭,元气大伤,这几日不可妄动,好生休养几日。”
“师叔……”
玄霄微一挑眉:“怎么,过几日便是年夜,你就要这副样子去见天河不成?”
怀中人顿时没了声。片刻才传出闷闷一句:“……紫英明白。”
却仍有些不同往日的反常。玄霄微微蹙了眉,觉慕容紫英脉息虽平稳下来,却仍于细微之处有着些许的虚浮之象,真气运转也略有滞涩。不过他深知此人性子,此时逼问,断是不会实言相告,便替他拉好衣袖,扶他躺回榻上,道:“我去山下采买些药材,你歇息一阵罢。”
“……是。”紫英应道,又突然显出些犹疑之色,道:“师叔……紫英冒昧一问,昆仑山上,除琼华派外……师叔可否了解些其他修仙门派的事情?”
玄霄闻言不觉心下疑惑。他自是清楚慕容紫英这素来不闻外物,闭心清修的性格,应是从不会对琼华派外杂事有任何挂念。虽然此下境况已是大不同前,但他仍是不明对方为何突然问起其他修仙门派之事,沉吟片刻道:“旧年在琼华专心修炼,这些事我也所闻不多。你现下先安心休息,且待好些,我再与你细说。”
“……紫英谢过师叔。”
玄霄见人终于合目沉入睡梦之中,方一撩衣摆踱出屋外。二人所居之处是离青鸾峰不远的另一处半山之上。风景四季皆好,山川秀丽,灵气汇聚。
——也正因为慕容紫英为助玄霄脱出东海强改命格成为望舒宿主,修为折损不少,此地正适合他在此静心休养。
玄霄立于屋前沉思一会儿,随后挥起衣袖,召出羲和,御剑向山脚下城镇而去。
而屋内的慕容紫英却是缓缓睁了眼,披衣坐起,眉间稍郁,似是有何难解之烦忧。索性取了身旁架上的几本书册来一一翻阅,偶至某页,指尖猛一顿。
“……天墉派……”
紫英喃喃念出口,心中不觉一痛,忙勉力定下心神,只神情仍旧恍惚,竟似又被梦魇住一般,眸中黯淡无光。
虽知梦皆为虚,可这世上之人,又有多少能脱了这虚空,活得心无蒙尘,不信天定。
至山脚下。玄霄不喜人间嘈杂,世俗烟尘,一路直寻药铺而去,并不多做停留。饶是如此,也免不得有路人闲言碎语入耳。
“听说了没,最近海边可是出了大事,就青龙镇那边,闹了百年不遇的洪灾啊。”
“真的假的?!莫不是空穴来风,你亲眼见得?”
“咳,这不是前些日子访友去了一趟,没料想出了这等变故,好好的一个地方,差点就毁了……要不是那修仙门派天墉城上专门下来弟子救助,那儿的人可就都要倒霉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天墉二字一出,玄霄心头便是一动,几个转念之间,便身形变换,至那些正闲谈聊天的人面前。
那些市井小民何曾见过如此白衣飘然,俨然出尘脱俗的神仙一般做派的人,登时都看傻了眼。玄霄也不在意,只淡然发问道:“青龙镇所出何事,可否告知来龙去脉。”
被问的人晃神片刻,立时忙不迭地把自个儿知道的事都朝这位神仙竹筒倒豆子般一气说了出来,怕嫌不够,还添油加醋了许多细枝末节。白衣男子也未显出不耐之色,待听他说完了,淡淡道声谢,扔了锭银子在那人手上,便转身而去。
几百年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昔日里熟悉的地名物事,也渐渐都化作烟尘,一吹尽散而去。
而唯有身边一人伴随左右,共渡这漫长年岁,纵使光景暗换,也可寻一处安心之所。
一手提了药材,玄霄立于剑上,举目望这天地之间,高山流水,生机盎然之色,不论看过多少次,仍是陶然于中。天道轮回,往复循环,又岂是一人一生便可看尽。
只不过思及某处,白衣男子露出浅浅笑意来,一拂袖,纵入云间的身影却绝无留恋。
因此时此刻,已是该归了。
回了半山腰的清泉居,玄霄几步来到屋前,却是不急入内,只静立在原地片刻,眉峰微微皱了起来,不发一语地抬手便推开屋门。
果不其然,屋内本该安睡静养之人显然未料他归来,正手忙脚乱收拾桌上书册,一边还不忘抬首向他递来歉疚目光:“师叔……紫英实在觉着无聊,只略作消遣之意,无妨的……”
玄霄冷哼一声:“罢,你慕容紫英又何曾肯听我只言片语。”
慕容紫英只道是自己的错又惹眼前这人生气,垂了头再不说话。然玄霄更看不惯他这百般隐忍的模样,径直上前来不由分说便要强抱人回床榻,慌得慕容紫英又是推拒又是摆手:“师、师叔,让紫英自己来。”
玄霄欣赏够对方窘迫的表情,心情稍微好了些,又施个火暖魄缓一缓白发青年有些发凉的手,方悠悠道:“还不快回去躺着。”
“……”师叔在上,怎敢不从。慕容紫英一言不发地坐回榻上,一手撑着下巴,有些发愣地看着玄霄出出进进几次,架起了个小锅开始煮药,一边愈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边又更加坐不住。
“师叔,紫英还是来帮……”
言未尽便被横了一眼:“歇着。”
“……”慕容紫英只得又坐回去,奈何眼前自己这向来连天都不放在眼里的冷漠高傲的师叔耐心守着咕咕冒泡的药锅的光景太过玄妙,让他着实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没话找话说:“师叔,之前提起的关于天墉派的事……”他本想说从琼华派遗下的书册中找到了些零散的记录,却不料侧对着他的玄霄忽地开口道:
“倒是巧,天墉派弟子日前正在山下救助海边某处城镇的百姓渡过灾祸。”
紫英一惊,忙问:“师叔可有问是在何处?”
玄霄不动声色瞥他一眼:“从山下人口中偶然得知,那地方应该名为——青龙镇。”
青龙镇三字一出,慕容紫英恍然觉得心里一阵凉,动了动唇,却再也没发出声音,只是怔怔地愣着。玄霄瞧他神色忽然茫然起来,立刻出手如电搭上对方腕间,一探更是紧了眉。未知一只魇妖竟能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影响,却是他大意了。
“紫英。”
玄霄放低了声音,温和地唤白发青年的名。见对方缓缓地转头,空旷的目光投过来,竟似是隐着满满的悲戚痛楚。
他忽地心头一痛。想这人分明已经背负得够多,够累,一世坎坷怕是要顶上别人几世,太多的生生死死都被他自己强行压在心里,如今又怎么再有余力多加上一份不相干的苦痛。
“紫英。”指尖按上那人的腕,玄霄的声音里多了些命令的口吻:“清醒些。”
“……”慕容紫英似是才猛地回过魂来,缓缓渡入体内的阳炎之力的炙灼总算是拖回了他的神智。方才脑内纷声杂色都乱成一片,一瞬竟不知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梦中,亦或者世间如梦,二者本就并无分别。
——只不过。
“紫英,静下心来,且待真气流转一周天。”
——若是梦,怎能见得眼前之人。无论是眉间的炽炎火纹,还是斜飞入鬓的眉角,都这般教人流连于世,纵使再多好的美梦,也总盼着睁眼的那一瞬。
思及此,慕容紫英低垂了眉目,敛了心神,安静道:“是。”
唇边却自然而然地漾起微微笑意来。
青龙镇。
忙乱过了这些天,诸事总算是差不多都妥当了。陵越吩咐了几个弟子去做些善后的工作,自己才终于落得个闲。
可忙起来的时候无暇去想的,这一下却全都不安分地在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心头一阵涩紧,气息便激荡起来,陵越忙闭目匆匆念起安神的心法,片刻过后才觉好了些。一睁眼却见不远处立了两个陌生身影,不似镇上居民。心下奇怪之时,那二人像是注意到他,交谈几句后便向他走来。
待陵越逐渐看清那二人相貌,心头竟是一阵剧震——一人白袍广袖,面目清冷,眉目间一点鲜艳朱砂,赤红夺目;另一人则满头银发若雪,容貌却是清秀俊雅,着蓝纹白衣,周身剑气肃然。
他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堵住一般,口腔里生生漫出血味。等二人走近了,见他如此僵硬神情,也是各自透出些疑惑。那白发青年踏前一步,抱拳一礼,率先开口道:“在下冒昧,请问阁下是否属昆仑天墉派?”
陵越差点脱口而出的师尊二字,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匆促定了神回礼道:“失礼……在下确是天墉城弟子,不知二位有何事需在下相助?”
闻听此言,白发青年却是闪现了些犹豫神色,支吾一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旁边那白衣男子像是看不下去他吞吞吐吐,径直冷冷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个师傅名叫紫胤,曾为魇妖所伤。”
约是冲击过大,对方如此无礼直呼师尊名姓,陵越也未出言斥责,只惊道:“确是如此……可二位如何得知……”
白发青年听得他回答,身形竟晃了一晃,面上霎时浮现出哀恸神色来。陵越刚要开口询问,那白衣男子却先他一步出声道:“紫英,莫乱心神,难不成忘了我事先和你说过什么。”
这话却是比安神法术还管用,陵越方才感觉到的白发青年周身混乱起来的气息一瞬便又沉稳了下去,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回复如常,又向他歉疚一笑:“抱歉,是在下失态……可否请教阁下名讳。”
“……在下陵越。”
“在下慕容紫英。”白发青年干脆报出自己姓名,又道:“这位乃是在下师叔,玄霄。”
白衣男子略一点头算是回应,续道:“带我们去见你师父。”
“……”
见陵越面有难色,白发青年稍稍有些为难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又转而面向陵越,语气真切诚恳:“在下知突然造访实属冒昧,只是前些日子,在下不慎为一魇妖所伤,被困于梦境中时所见种种光景竟……宛如真实发生,如阁下所属天墉门派,以及阁下师尊紫胤长老,还有……阁下师弟……”
“……”
紫衣白袍青年不发一语听他们说完,半晌再无一言。眉眼间却渐渐多出几许不合他这年纪的苍凉。
许久之后,才听他缓缓道:“二位……可跟从在下回天墉城拜见师尊。”
执剑共酬天,天竟不留人。
几人一同御剑前去天墉城。一路景色变幻,陵越还几度担心身后人不能跟上,但显然是他过虑了。二人御剑之术使得出神入化,方向转换更是驾轻就熟,让陵越不由得暗自苦笑自己这个带路人是否有存在价值。
待到了天墉城大门前,三人降回地面,守门弟子虽见了两个陌生面孔心生疑惑,然而领头的人既是陵越大师兄便也未加阻拦。
行了几步,陵越转身过来,向二人抱拳一礼后道:“依在下猜测……师尊此刻,应是在剑塔,待在下前去……”
“不必去了。”
忽地一女子声音自陵越背后传来。玄霄和慕容紫英循声望去,竟见一周身火红的女子款款而来,柔美若水却又不故作姿态,举止自如大方。
待女子在他们近前站定,慕容紫英已是在心底暗暗吃惊,表面上仍然淡定从容,礼道:“在下慕容紫英,见过姑娘。”
女子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哟,这位公子好生俊秀,只这头发却是可惜了。”
慕容紫英微微一笑:“红颜枯骨。表相声色,皆是虚妄。姑娘定也绝非只重外表之人。”
红衣女子听他回答,表情却是奇怪起来,几分怀念又几分怆然。一旁冷眼旁观的玄霄隐约听她喃喃念了几句“真是像哪”,不禁略有些不耐,索性偏了头去看周围景色。
女子神色几般变换后,复又重归初始的清冷,道:“我带你们去见他。”又朝向一旁的陵越,开口时表情添了几分关爱:“青龙镇之事想必十分劳累,尽快处理妥当,便回来歇息罢。”
“……是。”
陵越退下后,女子的目光锁住慕容紫英身后所负剑匣,笑意里几分莫测:“公子原是同道中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无妨。”慕容紫英唇角微扬,“此行得以一睹剑灵风姿,余愿足矣。”
女子闻言一愣,后又以袖掩唇笑起来:“真是一般刻板守礼的模样。”
被女子如此直截了当地形容,慕容紫英不觉心下大窘,面上微红,又听旁边隐约传来嗤笑声,更觉手脚都不知哪放,忙道:“姑娘请莫要拿在下打趣。还是尽快……”
“是红玉失礼。”女子笑罢重又正色,向二人福了一福,“想必主人见到你们,心中可放下些……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件件皆是伤怀,红玉只盼……主人能过得快活。”
思及梦中所见,慕容紫英面上也不禁染了些忧色,玄霄见此也不多言,只于袍袖下执了他手。十指尽握,慕容紫英抬头看他,双目相对,片刻后二人已是都眉眼微舒,笑意染过唇边。
“走罢。”
慕容紫英一点头,便同玄霄一起跟从女子脚步向前走去。
而袍袖遮掩下相握的手,自始至终没有再分开。
到名为红玉的女子口中所言剑塔之地,慕容紫英站定细细打量此处,只觉这里甚是偏僻,且较之其他地方更为寒凉,阴气大盛,竟隐隐牵动体内望舒寒气,忙运功压下。玄霄亦有所察觉,表上不言,暗里也运起羲和之力助他,总算堪堪捱过。
红玉并未发觉他二人举动,引二人又向前数步,已能隐约望见前方一身影,所着竟不是一路见惯了的紫衣白袍,而是一身类似琼华的蓝纹白衣的装扮,且发色也如慕容紫英一般,是全然的银白若雪。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均有些讶然。红玉此时便开口道:“主人便在前面了。红玉不打扰各位,先行一步。”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红光一闪,过后女子已无踪迹。
玄霄与慕容紫英一同行至那人身后,还未待出声,前方那人已是先开口道:“有客远游至此,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言罢,人便缓缓转过身来。玄霄一见此人相貌,不由得心里一惊,道是竟与慕容紫英像到六七分。且不论发丝若雪,蓝衣白袍,那面上的清冷肃然气质也是如出一辙。只是这名为紫胤的人面貌看上去要更成熟些,眉宇间较之紫英也多了些长者的气度风姿。
慕容紫英也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玄霄不动声色地拽他衣袖,方反应过来,深深一礼道:“在下慕容紫英……乃是琼华门下,见过紫胤长老。”
“琼华?”紫胤神情一动,“昆仑琼华派的慕容紫英?”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目光触及到白衣男子额上朱砂,眼里又是一深:“这位可是……”
“玄霄。”男子简洁冷淡道出自己名姓。
“……竟能见到几百年前琼华门下之人,是紫胤三生有幸。”
“长老仙风道骨,能一睹风姿,紫英深为所动。”
玄霄终于不耐烦地一甩袖:“你们两个,礼来礼去要说到何时,快快解决正事罢。”
慕容紫英不由失笑,道:“师叔便就这般性子……紫英此般前来,是有一事相询……”
便将魇妖一事前因后果都细细说了。玄霄始终未出言,只神色淡漠立于一边。紫胤表情并未有多大起伏,然目光之中几番沉浮,恸然之色隐约可见。
紫英言毕,又道:“师叔已替我诊过,那魇妖的妖气已经彻底除尽,只是梦魇影响仍在,若不能亲见梦中情景所现之人,心结便不能去,因此便特来求见,还请恕紫英冒失。”
紫胤沉默一阵,缓缓道:“如此也好。人生本就一场大梦,若将所见诸事皆当作浮生一梦,或许也可过得轻松些……”
“紫英却并不这样认为。”
紫胤愣了一愣,玄霄亦然,印象里着实还未见过这个师侄会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未尽之言。却听紫英语气坚然道:“人生纵使百般苦痛,却也不能因着这些便连同那些快乐时日也一并当做梦境略去。何况各人也有各人所立志,所追求之事,若将一切视作虚梦,又怎能顺应心意,成自己想做之事。”
玄霄听着这字字句句,嘴角渐渐浮上浅浅笑容。
这般说话做事风格,倒真是愈发像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义弟。兴许是耳濡目染,近墨者黑的关系罢。
紫胤良久未言,面上神色怅然,却又若有所思,许久方道:“阁下所言极是。是紫胤一时看不透了。”
慕容紫英露出些许赧然神情:”不敢。只是……有个人天天在耳边念着这些,也就想能同他一起,看他眼中所见天下,许是更有生机。”
紫胤点点头:“有如此良友,人生无憾。”
慕容紫英脑海里瞬间浮现云天河那张傻傻笑脸,内心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得忍着。又同紫胤聊了些许时间,知大约快到了自己师叔忍耐的极限,慕容紫英便微笑起身告辞。
“诸事已矣,还望紫胤长老莫要过于伤怀……还当顾取眼前人。”
和玄霄一同踏出天墉城。见慕容紫英神情已是较日前开怀了许多,玄霄淡然一笑,握住对方手:“此行如何?”
“……却是有种在同往日自己对话之感。”慕容紫英偏头思考一阵,认真道:“今日一谈后,紫英总算觉得,这些年来,较之以前懂了不少事情……不知师叔是否也如此认为……”
见对方一副小心翼翼神色,玄霄有心捉弄,便刻意板起脸来道:“依我所见,慕容紫英此人仍是无甚长进,还需多多修炼才是。”
“……”慕容紫英忍不出笑出声来。这位师叔的性子他岂不了解,知他是在打趣自己,也不着恼。二人御剑而起,身侧风云翻涌,天青雾淡。
“师叔,两日后就是年夜,不如,去找天河他们吧。”
“好,便依你。”
年年岁岁长相伴,几回魂梦与君同。
此生唯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