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见》风萦若

2、第 2 章

　　卢梦见记得那时候她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是往年记忆早已经模糊了，一旦与墨白无关的记忆，总如一张纸一般轻薄，晚风一吹，便不留下任何痕迹。

　　对面的虬髯大汉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眼前的这个灰衣女子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一直沉默着，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唇角微微勾起，却不是原来的嘲讽笑容，而带着三分甜蜜，七分迷茫。那为首之人平生最恨被人无视，而此女却果真将自己无视到底，见此状，他气愤异常，正准备再拍桌来提高她的注意力，岂料还未出手，对方就已出脚，而他只能觉得被踢的胸口剧烈疼痛，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撞飞身后的两人，一同摔在门外，惊起厚厚烟尘。

　　那灰衣女子淡淡扫视周围一圈，那些剩下的虬髯大汉嘿嘿，嘿嘿地笑了两声，搓着手正想溜出去。卢梦见却淡然一哂：“打架不行，跑得倒还挺快。”

　　那两个虬髯大汉对视一眼，之后马上跪倒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要尽弃前尘痛改前非云云，那哭声和那自我检讨让店小二都不禁叹服两人一气呵成，文采斐然。怎料卢梦见却压根不理他们，只是有一口没有扣地啜着茶。到最后，两人近乎绝望，卢梦见悠然道：“谁管你们要不要痛改前非？你们身上的银子呢？全部交上来！”

　　夕影沉下来，落了满地余晖。卢梦见看也不看那得来的银子，直接甩给店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懒懒地接住银子，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带了几大坛酒，砸在卢梦见的桌子上之时，有一半酒洒了出来，他抱歉一笑：“哈，姑娘，小的眼神不好。”

　　卢梦见倒是没有说什么。这酒中兑了至少一半的水，她想，难怪要洒在她身上，怕她喝出来吧？

　　她的酒量其实不好。说不好也许还抬举了她，应该是差到极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喝就好了。

　　窗外有些许夕光偷偷爬进来，摔碎在桌上，陈旧的木桌便有许多游离的光斑来来回回。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其实已经很累了，她很想回家。爹娘也许会骂她，同门也许会笑她，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寻找他用了三年，这三年，风餐露宿，冷暖世情，爱情还有，但是人终究不能靠回忆过一辈子的。

　　酒虽淡，却胜在量多。她趴在桌子上，脑子裂开了般疼，有好多回忆涌入，几乎让她奔溃，她突然觉得很想痛哭一场。

　　“也许只是因为你还小，所有的感情都还未成型，一点点的爱和一点点的恨就仿若可以惊天动地。”

　　“哼，就你老。”

　　“是啊，就我老。”记忆中的那人容颜已经模糊了，但是笑容还没有死去，还有温度，还有躯壳，仿若近在咫尺：“好了，我要去了，回来时给你带糖糕，恩？”

　　******

　　卢梦见很想跟墨白说，不要去。可是在梦中，她依然只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见到喜欢的人，她会别扭，会耍小性子，会撒娇，可就是不会去想分别。

　　第二次见到墨白的时候，其实她都已经不记得那人是谁了，但是她的爹娘总喜欢拿她小时候开玩笑，例如你小时候老是追着这个哥哥跑啊，你小时候还说要嫁给这个哥哥啊，你小时候还被他一句话吓哭云云。

　　而此时的卢梦见已经是大姑娘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玲珑体态，姣好面容，她从来都是轩辕派上下最耀眼的明珠，怎奈过往竟有如此不堪历史，这让她一直保持的聪颖形象有一个十分大的裂缝，所以她觉得十分头疼，于是她决定尽量避开这个丢人往事，在墨白出现的地方，她就避开。

　　墨白是作为清守观的代表来轩辕派商讨近期讨伐妖魔的相关事宜。同时，他其实挺挂念以前那个小姑娘，但奇异的是，在本应出现的场合，那个小姑娘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笑了笑，也没过分深想。当商议告一段落后，他无意识地在轩辕派中走走逛逛，却不料踏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说陌生也不陌生，他几年前在轩辕派时，天天往这里跑，现下这里应该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了——轩辕派禁地。

　　他不由笑了笑，那时候他和卢梦见来，几乎把果子都采没了，树上还有许多他的纵横剑气，想来把绝世剑法用作震果子下来的方法，就只有他一个。

　　在此时，突然有几个果子向他砸来，墨白下意识一闪，就听到一个女声大声叫道：“啊呀呀，偷果子贼呀！”

　　墨白眼角抽搐，看了看此时几乎已经光秃秃的果树，而眼前那个少女一边吃着果子，一边从旁边大大满满的网兜里慢条斯理地摸出果子来砸他，啃果子的空隙时间居然还能喊两句：“啊呀呀，偷果子贼呀！”

　　于是，此次不需要人介绍，墨白马上就明白了她叫做卢梦见。

　　在看到墨白的那一刹那，卢梦见暗想，这人让自己这么丢人，一定要报复回去。在她偷的果子其中一大半都用来砸了墨白之后，她突然瘪了瘪嘴，大哭起来。

　　被砸的倒没说什么，砸人的开始委屈了。墨白一时手足无措：“你……”

　　还没等他说完，卢梦见恶人先告状：“都是你来偷果子，害我把我的果子都扔完了！禁果欸！这是禁果欸！你赔……”

　　你现在倒想起来这是禁果了？墨白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来偷果子了，再说了，敢情她用来砸他的果子不是偷的一样。

　　虽说如此，墨白还是莞尔：“好了，你要我赔什么？”

　　卢梦见小的时候有三大爱好：从山间小路溜下去买糖人、跑去厨房里偷烧鸡、到禁区去采浆果用来做果饼。

　　卢梦见长大后，爱好跟着长大：骗师兄去山间小路给她买糖糕、哄师姐去厨房给她偷烧鸡、唤小辈去禁区给她采浆果来做果饼。

　　小的时候，墨白是帮凶。长大以后，墨白就成了……主犯。

　　从此之后，墨白倒真是上山下山地给她买糖糕，没事就跑去禁区给她采禁果，只是人家的烧鸡绝对是自己掏钱买的而不是偷的，这点仙风道骨他还是要的。

　　卢梦见托着下颔看着这个好脾气的墨白，他好像真的是很温柔，不管她怎么别扭，怎么耍小性子，他都会笑呵呵地满足她的要求，一个好好的清守观代表、仙家人人称赞的天才、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就这样被她使唤地到处跑……一来二去的，卢梦见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某一天，卢大小姐豪气万丈地对墨白道：“我决定原谅你了！”

　　墨白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却没说什么。

　　卢梦见那时候想，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讨厌墨白，或许，她还是喜欢他的。

　　可是作为少女天生的敏感，她知道墨白对她的感情，远不是如此，或许夹着三分怜爱，却不是爱怜。

　　墨白作为清守观的代表，是来与轩辕派商议近来处理最近越来越猖狂的妖魔之事。待长期的准备结束后，他们便要着手准备下山猎妖。

　　而那之后，若无意外，墨白将回到清守观，之后相见遥遥无期。

　　在墨白出发的前天晚上，卢梦见敲开了他的房门。

　　“我喜欢你。”她开门见山，直切入题。墨白怔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他摸了摸卢梦见的头：“你还太小。”

　　卢梦见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走。

　　墨白轻轻叹了一口气，拉住她：“也许只是因为你还小，所有的感情都还未成型，一点点的爱和一点点的恨就仿若可以惊天动地。”

　　“哼，就你老。”

　　“是啊，就我老。”他道：“好了，回来时给你带糖糕，恩？”

　　“哼，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那人似乎叹息了一下：“好，两份糖糕。”

　　“哼。”

　　“唔……三份糖糕，不能再多了，要吃坏牙齿的。”他叹息：“你啊，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卢梦见转过头来看他，他很高，她需要仰视。她的眼圈中有的淡淡的红，似是委屈似是不甘：“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

　　“什么？”

　　“你不喜欢我。”

　　“……不是不喜欢。”他俯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姑娘，喜欢一个人不是被其外表或能力吸引，是一些更加内在的东西，不离不弃，相守一生的程度，我们都还未能达到。”

　　卢梦见没有说话。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好，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她回去，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