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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秦桑有个秘密……
      他家旁的镜水湖里,住了一只妖精。
      这还是十年之前的事,那年,瘟疫席卷了秦桑的村落,爹在药石罔效中撒手人寰,衙门的人又要放火烧山,娘亲带他在山中转了数日才逃了出去,一路奔波,到达镜水村时已是又冷又饿,盘缠也所剩无几。
      村里人见怜,收留了他们,又将湖旁的那几间茅草屋让与其居住,于是早已无处可去的孤儿寡母,便在这美丽的小山村里定居了下来。
      那是连风都泛着灼热气息的一个夏日。
      秦桑呆呆的躺在镜水湖旁,手中的野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留下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可他还没能适应这闲到有些寂寞的生活,爹死前灰败无神的眼总会时不时从他脑中闪过,月入中天,也无法成眠。
      如果,有颗松子糖就好了……秦桑叹了口气,怀念的想道。
      秦桑的爹是镇上的先生,私塾对门就是家点心铺,在无数个踏着夕阳回家的傍晚,秦桑的爹都会带回一包澄澈温热的松子糖,那淡淡的香气是萦绕在秦桑枕畔的梦乡,伴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年纪长到齐腰高。
      眼泪顺着脸庞滑下,不知为何唇角却多了点甜意,秦桑困惑的张了张嘴,瞬间有什么东西顺着开启的唇滑下,发出“骨碌”一声。
      秦桑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嘴里松子的香气逐渐蔓延开来,正是他盼了许久的松子糖。
      “好吃吗?”
      顺着声音望去,薄如蝉翼的翅膀在湖色中轻轻扑扇,小人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小人?
      秦桑揉了揉眼,又狠捏了大腿几下,才确定自己没在做梦----不远处,一个通体荧蓝的妖精捧着颗快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的松子糖,一边冲他笑一边舔了口。
      秦桑愣了半响,忽地连滚带爬的向后跑去,疾驰的风声中妖精略带软糯的声音遥遥传来,透过耳畔在他心底久久回响……
      “我叫紫茵,你是村里新迁来得孩子吗?”

      “秦桑,秦桑?”紫茵扑扇着翅膀在秦桑眼前来回晃悠,直到那双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回过神来,才堪堪停在他肩上。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秦桑托着下巴,一脸歉意的道:“只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我吓得要死,全然不曾料到后来居然会和你如此相熟呢……”
      荧蓝的水妖精眨了眨眼睛,似是终于想起了有这么回事:“我记得……你一边跑一边惨叫,一边惨叫还一边哭,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来湖边呢!”
      最丢人的一段经历被提起,秦桑却也不恼,轻轻一笑,他仰面躺了下来。
      一转眼,已经那么久了啊……
      昔日胆小如鼠的孩童长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他和紫茵,也相伴有十载了。
      但其实,在最初逃离湖边的那些日子里,紫茵甚至是比秦桑的爹更让人绝望的梦魇,多少个夜晚秦桑拽着被角将自己蒙进床里,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怕的就是一露头瞧见黑暗里有什么荧蓝蓝的生物在飞……
      “只是久了,总也怀念那日嘴里松子的软糯,忍不住透过窗看了湖面一眼又一眼……”
      那是熟悉的甜香,在层层外衣的包裹中被秦桑咽进心间,滋润了少年丧父的哀痛,在云水梦乡里载着他缓缓划向宁静的彼岸。
      秦桑终是又去找了紫茵,彼时水妖精正扑扇着翅膀在湖边飞舞,见他来了也不惊讶,反而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然后我就想……这么善良天真的妖精怎么可能会吃了我呢,那些个害怕得睡不着的夜晚,真是可笑啊。”
      一颗幼小而坚韧的种子无声的在秦桑心中萌芽,漆黑了许久的生命力终于照进了一丝微光,驱走了所有孤寂与绝望。
      从此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镜水湖旁,总有一大一小两影对望。
      秦桑笑:“还有那一次……我说要带别人来看你,紫茵你好生气,眉毛竖着眼睛都红了,我吓得呆站在那儿,险些哭出来呢!”
      紫茵扑扑翅膀,道:“那是当然的啊!笨蛋秦桑,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妖精唉!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妖精!要是这么容易就出现在别人面前,会有麻烦的啦!”
      “是是是!”秦桑投降,也不去揭穿自己当初仅仅哭了几声就把紫茵勾出来的事实:“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放心吧!”
      似是觉得他回答的太过敷衍,妖精不开心的背过身去,见状,秦桑不由勾起唇角,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道:“看,我带了什么?”
      甜甜的松子香气飘入空中,果不其然,紫茵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扑过来捧了一颗。
      两人都喜欢甜糯清香的松子糖,待秦桑到了年纪,娘送他去私塾时,他便留心着镇上的店家,让影子拖得比人还长的归学黄昏总有一缕香气相伴。
      “对了!今天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姑娘是谁啊?”舔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松子糖,紫茵像是想起了什么,大眼睛扑扇着好奇。
      秦桑愣了一下:“姑娘?你是说红嫣吧?”
      红嫣是村东王寡妇的女儿,今天第一次去私塾,她才思敏捷,字也写得漂亮,很讨先生喜欢,放学时正好顺路,两人就一起回来了。
      听完秦桑的解释,紫茵点了点头:“那那个穿黄衣服的是谁?”
      “那是承麟,村长的儿子。他平素都不和我一起走的,今个儿不知是怎么了。”
      “他看起来不太喜欢你。”
      “不喜欢我?”秦桑笑了:“不会吧,承麟也就是跋扈了点,人其实不错的,紫茵你莫不是眼花了?”
      紫茵摇摇头,她当然对自己的视力有信心,正待说些什么,却见秦桑一个虎跃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往家的方向抛去。
      “遭了遭了,我居然忘了吃饭的时间,娘该生气了!”
      “秦桑,你等等……”
      显然误解了紫茵的意思,秦桑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外边冷,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娘做了点心,我会给你送来的。”
      青年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黑的夜幕中,紫茵转过头,不由吐了口气。
      真是个笨蛋,谁说她要吃点心了?

      紫茵活了很久很久。
      这是秦桑在一个下着雨的黄昏发现的,那日的天昏沉而晦暗,连绵的雨珠噼啪打在湖面上,摇曳着画出一个个圆润的水圈,镇静美丽。
      他口中说着先生上课时讲的笑话,捧腹之余一滴眼泪渗出,照着身边妖精那张困惑而迷茫的脸,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青年忽地顿住了,大雨缠绵中,他想起了初次见面时那颗松子糖----饱满,橙黄,妖精捧着它从镇上翩翩飞回,然后给了哭泣不止的他。
      是啊,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的紫茵,又怎会为一个随处可见的老土笑话而开怀呢?
      心里有什么闷闷的东西泛开来,秦桑不是第一次察觉到和紫茵之间古老的时间沟渠,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让他特别不适。
      垂下头,他连身边妖精的问话都没注意到。
      “秦桑,秦桑……”紫茵叉着腰,生气道:“你是怎么回事,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还老走神!问你话都没有听见!”
      荧蓝的妖精眨眨眼,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难道说,你是在想红嫣吗?”
      自从那日归来后,这个名字,便有意无意在秦桑口中升温起来。
      “红嫣今日又作了首诗,让先生赞不绝口……”
      “红嫣今日买了包炒豆,没想到她看起来斯文秀气,竟然那么能吃辣……”
      “承麟今日邀红嫣去家中小坐,红嫣没有答应,他看起来很生气呢……”
      ……
      红嫣背功很好,擅长作诗,喜欢吃辣,家住村东荷花池外三里,有一个尚未出嫁的姐姐……零零总总,紫茵都能倒背如流了。
      “我说秦桑,你莫不是……喜欢人家吧?”
      这一问直接让还在发呆的青年跳了起来,秦桑结结巴巴的道:“说,说什么呢!红嫣只是我的同窗罢了,你,你可不要瞎想!”
      瞎想?若她只是瞎想,秦桑又何必这么激动?
      绕着青年飞了两圈,妖精托着秀气的下巴道:“你若真喜欢她,说出来也无妨……”
      只是……想起了黄衣青年那含煞带愤的眼神,紫茵心中不由一黯。
      也只有这个单纯的白痴,才会忽视那再明显不已的爱恋嫉妒,将人家当成朋友吧?
      “不说这个了!”瞥瞥脸上浮着可疑红晕的青年,紫茵扯开话题:“难得私塾放假,我们去镇上转一圈吧,听说那儿新开了家糕点铺,桂花枣泥云片糕做得很不错。”
      相处了这么久,此时秦桑不用回头也猜得出荧蓝的妖精定是合着双手,大大的眼睛里流转着期盼,甚至嘴角还沾了些不明痕迹……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走吧。”
      捧着香喷喷的糕点,紫茵心满意足的咬了口,却见身后秦桑仿佛是眼中沾了什么,正盯着她揉了又揉,秀气的凤目都泛了红。
      紫茵也不吃了,急急飞过去问:“怎么了?”
      秦桑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最近总是这样,与你处久了再看你时身形就会有些模糊,现出几重影子来……”
      “是不是太累了?”
      “应该不会。”秦桑指着远处的松柏,道:“你看,我连那树干上的纹路都数的清,只是……”他的视线又转回来,带着困惑。
      为何那娇俏的身影,却那么模糊呢?
      这个问题最终也没得出答案。
      因为紫茵听秦桑说完后就不知为何沉了脸,一路飞在前头,似是藏了什么心事,任秦桑喊了多少声都不曾回头。
      两人就这么一个飞,一个追,先后来到了村前的枫叶林,秦桑脚步不停,直到被那密集红叶中传出的声音顿住了身形。
      见他神色不对,紫茵也停了下来,五指轻轻一捏,原本细如蚊呐的声音便被放大了百倍,清晰地回荡在两人身周。
      “……你做,做什么?流氓,你放开我!”
      “别这样!你就从了我吧,我爹是村长,家财何止万贯,不会亏待了你的!”
      “你滚!谁稀罕你家的臭钱,快放开我!”
      林中之人“啧”了一声,语气愈加不愉:“那臭小子有什么好?让你如此执迷不悟,你若再这样,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红嫣!”
      那两个字宛如两把巨槌凌空砸下,紫茵瞬间就注意到秦桑脸色变了,再也来不及看她一眼,青年如疾风扫落叶奔向枫叶林。
      “秦桑,你……”紫茵呆呆地看着纤瘦身影消失在林间阴影中,“不要冲动”四个字被硬生生咽下去,她抚着胸,忽然觉得先前甜糯的云片糕全然失了滋味。
      秦桑他,从来没有露出过那种表情。
      青年总是淡淡的,温柔的凝视着她,她喜欢吃松子糖,青年便日日从镇上带一包回来,她喜欢他母亲做的点心,青年即使自己不吃也会给她送来,甚至为了她一句话,青年可以走上三个时辰到县城去,只为她不经意间提到想要盒苏州涵妆坊出的杏粉胭脂……
      但是,她从没见过那样的神情----愤怒,嫉妒,炙热的眼神浓烈得像是要冒出火来,可深处更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割舍的怜惜。
      雪白的云片糕“啪”的一声掉落淤泥中,萦绕身周的香气顿时荡然无存,怔了下,紫茵终于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看出秦桑喜欢那个姑娘了吗?又何必如此计较?她是个妖精,哪怕是等秦桑青丝成雪了,她也依旧会是这个模样……
      所以,更不该对人类有太深的感情才是吧?
      安抚着自己,紫茵努力去忽视心中的悸动,扑扑翅膀向林间飞去。
      与此同时,寂静许久的昏暗中突然传出声惨叫。
      紫茵手一抖,不由加快了速度,待到看清那倒在地上的身影并非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时才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悠悠落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她的瞳孔却蓦然收缩了。
      险遭□□的红嫣正戚戚然靠在秦桑身上,秦桑单手扶着她的肩,任晶莹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掉落在他衣衫上,惜玉之意显而易见。
      一时间,紫茵竟觉得自己和被打倒在在地的承麟一同成为了多余之人。
      但显然承麟不这么认为,他看不见紫茵,便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秦桑和红嫣,手背粗鲁的抹去唇角血迹,道:“好你个秦桑!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和我争?你等着,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赢家!”
      跑离的身影有些跌跌撞撞,秦桑却并没有追,青年眉目中蕴茵着一片担忧,只是搂着受了惊的姑娘细细安慰,似是全然未将承麟的话放在心上。
      “你莫怕,以后我会每日送你回家,再不会你遇上这等事了……”
      “我也未曾想到承麟是这种人,平素只觉他骄纵了些,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事……”
      “好了好了,不哭了,否则眼睛肿了明日先生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紫茵怔怔的看着少女在青年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下来,如凝脂白玉的肌肤爬上两朵红晕,心中的提点之言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想着承麟离去前愤恨嫉妒的眼神,她的眉间迅速笼上了层乌云。
      第一次,在没有秦桑的陪同下,紫茵悄然扇动翅膀,独自一人回了镜水湖。
      那晶莹如水色的薄翼,在萧索的秋风中孤独的飞了许久。

      秦桑果然说到做到。
      那之后,他便日日将红嫣送到了家才自行返回,如此一耽搁,往往到家时已是月上柳梢,再无昔日陪着紫茵醉倒在湖前月下的逍遥时光。
      紫茵多少次想吐露抱怨之词,却又在看到青年温柔快乐的神情时悻悻咽了下去。
      不是不知道,往日干净纯碎的那个人早已悄然喜欢上了这山光水色里长出的一朵清丽红莲,再过几年,他们便会成亲生子,待到膝下子孙满堂,青丝暮成雪之时,那漆黑明媚的凤目中将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
      只是始终不曾明白,心中那一丝隐隐骚动着的不甘,所存为何?
      “今天又要那么早走吗?”瞪着放下点心篮,笑得十分愧疚的青年,紫茵扑扑翅膀飞到秦桑眼前,狠狠捶了他一拳。
      “抱歉呢,先生今日留了作业……我得好好寻思一番,免得输给了红嫣。”提到那个名字,秦桑声音明显柔了下去,眼角眉稍都带上了一丝温柔。
      他伸出食指摸了摸妖精的头,也不去管肩上被捶痛的地方:“紫茵乖,下月私塾放假带你去县城玩可好?届时再给你买杏粉胭脂。”
      凤目漾着淡淡笑意,黑得纯碎,此时满满都映着妖精的身影。
      紫茵“哼”了一声,扑去掀点心篮上的布,直到青年的身影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才回过神来,喊道:“秦桑!你个笨蛋……等,等一下!”
      还未来得及走远,秦桑停下脚步:“怎么了?”
      “上次那个人,还有没有为难你?”
      “那个人?”愣了一下,秦桑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承麟吧?没有了,那日之后他便鲜少和我往来,也不曾再去骚扰红嫣,想来是悔过了。”
      “毕竟我若将此事宣扬,他在私塾里也要受人白眼,并不合算。”
      皱着眉头,紫茵并未像秦桑想得那样放松下来----她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好歹也活了几百年,紫茵的阅历不是一个浮沉俗世才十几载的小鬼头可以比的。
      那日承麟的眼神,非是和秦桑结下了大仇而不能如此浓烈。
      拿着糕点坐了下来,任头顶明月西移,妖精仍未想通。
      突然,湖边齐腰高的草丛中传出了簌簌的声音,紫茵一愣之间,见到皓月银辉下一道身影正在飞速前进,而那人手中拿着的东西,更瞬间让妖精沉下了脸。
      扇动翅膀,她悄然跟了上去。

      秦桑仍在熟睡。
      旧日百无一生绝望黑暗的瘟疫早在岁月的冲洗下淡了色,多年来午夜梦回,他已鲜少再遇见那个给予自己生命却又匆匆离去的至亲之人,仿佛独自老去的时光如今只残留下一丝松子糖的清香,正幽幽绕着身畔散去,再无别依。
      今夜也是如此。
      翻腾的梦依稀只能见到暗蓝的波浪在月下轻轻摇曳,同他一起嬉戏的身影是那么熟悉,浓艳刺眼的红衣充斥着眼帘,在心头默念了无数遍的名字终于涌上口中,他喟叹一声,试图留住那逐渐远去的人。
      “红嫣……”
      红影轻笑着回过头来,那早已看了千百遍的容貌却让他倏然一惊,他后退几步,忽然惊叫一声栽入镜水湖中。
      “紫茵,怎的是你?”
      逐渐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妖精脸上的表情,他有些恼火的在水中扑腾,却不知为何始终都爬不上岸,与此同时,月下冰凉的湖水竟越变越热,越变越热……
      秦桑忽地睁开眼。
      浓烈的宛如开在地狱深处的彼岸花的火焰倏然跳跃进他的眼,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在火中挣扎的小屋,阵阵烧焦炙热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秦桑全身一抖,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遍布死尸了无生气的瘟疫地狱。
      紫茵正吃力的拖着他走。
      清冷的夜里,一切都被暮色打上了一层黑,然而借着跳跃着的火光,妖精头上的一层薄汗却又是如此清晰,那认真执着想要救一个人的神情,让青年的心难以控制的一跳。
      秦桑挣扎着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嘴却只能发出粗重的喘息。
      “我来晚一步,你的嗓子被浓烟熏到了,先慢些动,我带你去湖旁的那棵杉树下。”紫茵没有回头,只是艰难扇动着的翅膀扑得更快了。
      镜水湖并不远,但是一妖一伤患,也足足走了顷刻。
      扶着秦桑坐好,看他的神态也知其猜出了七八分,紫茵便不再隐瞒,承认道:“你没猜错,是承麟。”
      那在草丛中疾驰的嫉恨神情,只属于求而不得让仇恨蒙了心的青年一人。
      然而,却也不止于此。
      凝视着闪过震惊的黑眸,紫茵在心中叹了口气,忽地正色道:“秦桑,我会立刻回去救你的娘。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偏过头,她不去看那早已在心间刻画成永恒的容貌:“我要你答应我,离开镜水村,永远也不再回来。”

      跳跃着的火焰驱走了一切活着的生物,无风的夜中,橘黄色的恶魔正张大了嘴,试图将这十年来容孤儿寡母栖息的屋子尽数拆吃入腹。
      紫茵全力飞着,顾不上酸疼的肌肉在抗议叫嚣,只想早一点,再早一点……
      若能救出秦桑的娘,那么即使他离开了她和红嫣,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吧?
      纵然从此再无法相见,能知道他在一个不知名的远方成亲生子,子孙绕膝,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承麟并非一人前来。他纠结了村中的一帮青年,在秦桑的屋外洒下了煤油,再于放肆大笑中,投下了会将一切焚毁的火把。
      此间种种,若非村长授意,他们又怎可能如此随性妄为?
      而即使她救得了秦桑一时,若恶意如影随形,她又怎能保他一世平安?
      万丈深渊上的唯一生路,就是离开镜水村。
      闭了闭眼,妖精觉得似乎有什么水色正渗出眼帘,陌生的触感让她的心狠狠一痛,然而下一秒一盆冷水铺天盖地而下,又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顺着视线看去,离开火焰的不远处,一个和她相似的身影停在空中。
      同伴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不明白在湖底一同生存了几百年的妖精为何突然转了性,要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去赴死。
      “笨蛋紫茵,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悦的看着挡住她去路的妖精,紫茵点点头:“我知道,你让开。”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会不顾青红皂白的就往火里冲?我们是水妖精,不是水神!能变出一盆水来已属不易,那么大的火,你到说说你要怎么救人?”
      紫茵沉默不语。
      同伴气极了,继续道:“当初就让你不要和人类接触,你偏不听!现在处出感情出来了吧?你明明知道,我们的生命无边无际,如皓月之于蜉蝣,根本不必为一个人类牺牲!何况我不信你没有发现,那个人……早已渐渐看不清你了!”
      紫茵全身一震,晃了一晃险些没站稳。
      “再过些时日,你的身影会彻底从他眼中消失。待到数年之后,他根本不会记得你!这是人类的天性,也是我们注定无法和他们在一起的诅咒!你还不明白吗,你……”
      “即便如此,我也愿意。”轻轻打断同伴的话,荧蓝的妖精在夜色里幽幽泛着冷光,她比谁都坚定地道:“就算会被遗忘,我也想要试一试。”
      试一试,是否十年的感情真的抵不过会被忘记的宿命?
      人类喜新厌旧的天性,是否也会有意外?
      绕过仍兀自说着什么的同伴,紫茵如一只折了翼的飞蛾,义无反顾的朝火焰扑去。
      暖光吞没她身影的刹那,滞留在眼角许久的湿意终于滑落下来,化作漫天火莲里的一点微不可见的水汽。
      再见了……秦桑。

      这是一个坐落在湖旁的村子。
      村子以湖为名,在山光水色中悄然度过了百年岁月,除了适龄的少年会被送去镇上私塾,多数村民与外界疏无往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幽静的村子,这一日,却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中年人温和而有礼,问明价钱后,竟二话不说的买下了湖旁那间烧成焦炭的屋子,找人砌了砌,便一个人住了进去。
      而那间早成废墟的屋子,到也奇怪的很。
      村里传言,二十多年前那里曾起过一场大火,火势冲天,炙意扑面,无人敢近三尺之内。可正当村里人哀叹睡在里面的孤儿寡母凶多吉少时,竟有人传来话,说是清晨时分看见他们从村后的小路离开了。
      能从这样大的火里逃生,究竟是有怎样的神通?
      村里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里瞅到了不可思议。
      而自那以后,湖旁的屋子有神灵附体的消息就传开了。
      只是神奇归神奇,却终究没有人愿意买着过火的废屋,这一晃便是好些年,直到湖水融冰,又是一年春来早,给村子捎来了一个客人。

      他站在依旧清澈见底的湖旁,闭起眼,任微风吹过湖面,扬起他夹杂着灰白的发,拂向身后小屋,感受着这青山绿水的全部气息。
      身后脚步声踢踏,小厮将一包东西放于湖畔杉树下,见他仍是这样,不由苦笑了声。
      “老爷,难道说你还是相信……会有妖精喜欢吃松子糖吗?”
      他默不作声,半响,才侧目望去,以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目光凝视着树下那包糖,鼻翼轻轻扇动,松子的清香发散开来,恍惚间,犹是当年岁月。
      也许也不是不知道,其实早就不可能再见了,只是仍忍不住去想----在泛着水波潋艳的湖旁,同样的时光中,那照亮过他全部生命的荧蓝冷光……
      那年夏天,镜水湖边,他,紫茵。
      只怕早在初见的当日,甜腻的糖在口中融尽一地哀思时,他的心中便种下了一颗幼小而从未发芽的情愫种子。
      仅为那娇俏的身影而生,薄翼扇动间,即是人间春日……
      “我叫紫茵,你是村里新迁来得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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