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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命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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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事后,秦孤茉便有些疯疯癫癫,见着红色的东西恨不得扑上去挠个稀烂,侍婢们生怕放她出外闹事,关在屋里看得死死的,至于庄主那边的意思,医得好便医,医不好便罢了,而主子出事,柠儿免不了受罚,被调到后院做杂役,没过几日,尸体就被人在荷塘发现了,手上脸上诸多伤痕,似乎也昭示出什么,众人只道她想不开,纷纷叹息声,卷席子葬黄土,那时,满池芙蕖开得正盛。
蝴蝶扑上纸窗,翅膀一颤一颤,从内望去,是一朵小小的花形阴影,煞是可爱,颜红挽用指尖一捅,蝴蝶便飞走了。
日子愈发无聊,蕣华园的瑞香败落,那人就不愿再出屋,一剪风,繁花落,庭院幽,寂来箫笙,如秋时疏雨,缠缠怨怨,莺燕都眠在檐下,偏偏那箫声,不知歇、不知倦,朝来暮去,总是那催泪断肠的调子。宝芽托腮蹲坐在凉阶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暗香处,蝶影稀稀,心头不免暗自生忧,这夏天一过,便该是难熬的冬了。
时光匆匆。
宝芽伺候着颜红挽用膳,大多是些清淡食物,配有两样佐餐,每次宝芽见她细嚼慢咽,心底就一阵较劲,总盼着她能多吃些,把身子骨养好比什么都重要,才念完,那人便道饱了,宝芽一瞧,还剩半盘多的菜呢,便一番连劝带哄,对方才又勉强吃下几口。
天色黄昏,庭下的秋海棠开了,窗外早不见蜓飞蝶舞,阑干侧畔,落着几片零丁的黄叶,残花冷飘,轻寒拂额,宝芽合紧窗扇回来,却见颜红挽脸色青白,俯着身捂嘴,干呕欲吐,吓得连忙捧来银盂,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焦急地念叨:“方才吃的也不急,怎么好好的就吐了?”
颜红挽表情甚是难过,干呕半晌,才渐渐缓和下来。
“好些了吗?”宝芽审视她的脸色,白里透着憔悴,细嫩的肌肤像覆着一层雪,是薄薄的透明色泽,一碰就会碎化似的,兀自担心,“要不请郎中过来看看?”
颜红挽轻微一颤,螓首低垂,青丝如柔柔的缎子滑过脸侧,阴暗的影里难见神容:“不用,没什么大事。”
宝芽却暗自犹疑,待仔细一琢磨,幡然醒悟,张大嘴巴,讲话直有些不利索:“对、对了,我怎么差点就忘了,夫人的月信,不是一直没有来吗?”
颜红挽颦眉,两只素手绞紧罗袖。
宝芽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呆呆站在原地,出了神地思索。
“怕是有了……”半晌,颜红挽淡淡道。
“必定是有了呢!”宝芽简直喜不自胜,生怕她受凉,取来披风替她披上,又觉她坐在圆杌上不妥当,扶着到榻边,颜红挽也不吭声,任由着她手忙脚乱。
将她安置好,宝芽又“呀”地一拍手,反应过来:“我这就去告知李总管,赶紧请周郎中过来诊断一下。”刚转身,袖角却被拽住。
“不要、不要去……”颜红挽敛着眉,声音轻若坠谷幽花,五根手指却是抓得紧紧的。
宝芽愣住,回首见她脸上弥漫着惨淡月光一样的颜色,但神情平静异常,再回想她之前的反应,大脑刹时像被刀子切成两半:“你、你早就发觉了……”
颜红挽掩眸沉默。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宝芽慢慢走回她身旁,震动中又掺杂着一抹怜惜,“你难道不想……”
颜红挽冷然道:“这个孩子,他不该来的。”
宝芽瞳孔扩大,以她如今的身子,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的确是个问题。但孩子的父亲毕竟是……
明白她心底的痛,宝芽半蹲下身,轻轻地哄劝:“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庄主他心里其实是欢喜的,但因为发生那样的事……后来……后来……身子不也为此落下病根。”
颜红挽娇躯有些抽搐,仿佛无数沙砾哽在喉头,喘息不得,要被活活地憋死,下一刻,柔红的唇又弯起妙美的弧线,是熏炉中残留的冷香:“早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心灰意冷了。”
宝芽满脸浓忧:“如此下去,你以为能瞒得了多久?”
颜红挽咬着唇沉吟,片刻道:“明日你只说我身子不适,照常请周郎中来一趟。”
宝芽踌躇,欲言又止。
颜红挽瞥见了,原本细细软软的嗓音,犹如十月江州上的冷烟寒波:“你且说了去也无妨,只是今后,你我莫再相见。”
宝芽几分心惊,怎不知这人身体柔弱,骨子里却是硬的,当下打消了犹豫的念头,启唇答应。
翌日,周夫道替倚在红帐软纱内的人儿细细把脉,布满皱纹的苍老眉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良久收回手,捋过银白的长髯道:“确实有喜了。”
帐内人青丝覆肩,朱唇紧抿,芊芊皓腕捻着帕子掩唇低咳几声,抬首时容华美得淡漠,竟完全不见喜色。
周夫道私下暗叹声。
“是福是祸,红挽心中有数,先生有何话不妨直说。”帕上染着淡淡的胭脂红,如烟的眸子一挑,好似浮现出薄雾的桃花,飘拂着倾城之色。
那一眼,饶是惊艳目眩,周夫道下意识垂目,如实讲道:“宫血不足,脉象无力,阴虚之体,固胎难矣。”
颜红挽声无波澜:“依先生所见,应当如何?”
周夫道回答:“需大补,每日药膳调养,滋阴潜阳,固培胎气,不可间断,保这一胎,老夫尚有六成把握。”
颜红挽眉尖一颦:“余下四成呢?”
周夫道略显愁容:“怕只怕,随日渐久,胎生异状,耗之母体,竭力去保亦会被其所害,倒不如早早放弃。”
颜红挽长长一叹,恍若卷入风中的花絮无力地残碎渺然:“我心愿未了……遂这四成,涉不得。”
周夫道惊遽:“夫人的意思是……”
颜红挽垂眸,抚过小腹,凄然一笑:“非我不怜,是他天生福薄。”
周夫道不由得提醒:“庄主那边,还不曾知晓。”
颜红挽目中波光闪荡,转眼间千思百绪,若有怨,却又无从怨起,唇畔依稀,泛起一丝苦楚惆怅:“如今除他,知我身份的人,便属先生了。”
周夫道不料她提及此事,追忆前尘,心怅。
“先生医高道德,救人无数,本不该理会我们这些恩怨纠缠,之所以多年肯为那人忧劳,也无非是念及昔日与家父的情分……”那声音似乎被空气里的风吹淡了,渐渐听不清。
一语破的,周夫道发出轻微的叹息。
颜红挽揪紧绣花被褥,低低地道:“红挽今生,只此一事求先生相助,日后绝不再扰。”
周夫道仍心存犹豫:“事过后,自然隐瞒不住,可曾想到后果?”
颜红挽神情略略惘然,抬首望向窗外,孤叶飘摇风单调,繁花落尽后的萧索,却比不过此际眼底的苍白,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庭外残蝶最后一息的怨呓:“一念错,俱成灰,我不负卿,谁却负我一生韶华?”那时,容颜侧转,没入暗处,一滴清泪,无痕逝去。
周夫道遥记当年,她袖飞翩舞,清歌吟吟,正值豆蔻年华,红颜一笑,满山群芳皆失色,本该璧人一对,比翼双飞,怎奈、怎奈……
他摇摇头,最终逸出四个字:“造化弄人。”
颜红挽笑得略微讥诮,转过脸庞:“此事叫先生为难了。”
“老夫年迈,还不知能贪得多少余日,早有了退隐山野之意。”周夫道叹息两声,欲再规劝几句,但见她心意已决,终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