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浙南之行（三） ...
-
夏雨来的急，去的也急。
到达云溪乡政府所在地时，雨已经止住了。车在乡政府前的空地停下，叶奕灵抽出手，轻轻摇醒陈太太。
他们下车活动活动手脚。凝聚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滴落，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青气和丝丝的泥土气息，吸一口，肺腑之间都是雨后甜润的空气。
陈太太扭扭腰，喟叹：“我真是老了，怎么就睡着了，连下过这么大的雨都不知道。”
叶奕灵笑笑的：“正是不知道才好呢！”
向导已经带着邵郇去乡政府问路，不多会便出来了：“从这里去白水寮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车程，我们先休息一下，一会再走。”
山里气温有些低，叶奕灵从后备箱里拿了件外套给陈太太披上，又拿了一堆吃的分给大家。
邵郇看着叶奕灵递给他的一个用保鲜膜包着的黑色饭团有些皱眉：“我吃面包。”
叶奕灵也不多说，拿了面包给他，自己撕开保鲜膜咬了一口。
向导一脸好笑地看着邵郇：“邵先生，你不知道吧，这叫乌米饭，是乌饭树的汁做的，我们畲族人每到三月三的时候一定要吃的。”
“是啊，以前经常听我父母说起。邵郇你不吃可惜了，味道好得很。灵灵，我说你早上起那么早干什么去了呢！”
“给你个惊喜呀！”叶奕灵莞尔一笑。
陈太太忍着笑：“邵郇，你真没口福。”
“是吗？不见得。”说着，邵郇上前一步，抬起叶奕灵的手，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入口清香，甜而不腻。
向导大笑：“难怪邵先生不吃，原来是要吃叶小姐吃过的。”
叶奕灵脸色微变，拿着被邵郇咬过的乌米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邵郇倒是神情自如：“果然不错。”
陈太太看着挨得极近的两人，怔怔地瞧了几眼，心中略有触动，五年，或许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叶奕灵捏着手中的饭团，一直没吃。邵郇俯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却语带威胁：“你不吃试试。”
就知道威胁人。叶奕灵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邵郇起冲突，还是咬了一口饭团。邵郇这才满意，举起她的手又咬了一口。
从云溪乡到白水寮的路更为难行。原本堪堪可容二辆车通行的乡路变成了只容得一辆车通过的村路，而且因为刚下过雨，村道上全是一个个的水坑。司机全神贯注地开着车。车上的人怕他分心，也不敢说话，一个个静悄悄地闭目养神。
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一直开了快三个小时才到。
车在村口停下。村口果然有一棵柳树，近四米的胸径，参天的树冠垂下万条绿丝绦。树下有七八个孩子正在四散玩耍，看到有车子过来，呼啦一下子聚拢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邵郇对他们招招手，有胆大的孩子上前来：“小朋友，你们这里叫古柳村吗？”
“是的。”
叶奕灵冲着陈太太说：“看来是这里了。”
陈太太点点头：“小朋友，你们村的村长住哪里？”
“村长？她爷爷是村长。”小孩指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孩子见邵郇他们都望着她，害羞地躲向别人身后。
“姐姐请你们吃糖，你们能带我们去找村长吗？”
“我带你们去……”
“我带……”
……
小朋友们一听有糖吃，个个自告奋勇。
叶奕灵笑着从车里拿出一大袋巧克力，给每个小朋友抓了一大把。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他们向村里走去。
村民们住得极分散，像大多数偏远的村子一样，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他们走了十几分钟，遇上的都是老人和孩子，见到陌生人来，虽好奇但却都面露和善。
村里的房子多是土木结构的旧房，黄色的土坯墙，黑色的瓦顶掩映在葱茏绿色之中，有着不一样的风情。他们走过石子铺成的道路，在山坡上一幢两层的土木楼前停住脚步。有个老人正在檐下纳着鞋底，闻得人声，眯着眼瞧着他们来的方向，还没等他们开口，就站起身迎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嘴里说着畲语。
景宁畲族的语言和客家话接近，十分难懂，向导和她交谈了几句，回过头来对邵郇他们说道：“村长到山上的地里去了，我们在这等一会，她叫大孙子去喊他回来。”
果然不过一会，一个有些岁数的老人就扛着农具回来了，眉发皆白，满脸皱纹，朴实而苍老。
老人也是本村蓝姓的族长。陈太太恰好姓蓝，说明来意后，村长就捧出了厚厚的一叠族谱。他们翻看着这有百年历史的族谱，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她父亲的名字。父亲在本支中三代单传，想必在村子里已经没了亲人。而百年下来，老村长也说不清楚她父亲原先住的房子位于何处，或许房子和记忆一样，早已随着时间坍塌了。
他们陪着陈太太去了本族的祠堂。陈太太踩在生了青苔的石板路上，小心翼翼，神情肃穆。她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清香，又庄重地叩首跪拜了三下，这是一种血脉相系的郑重和庄严。跪拜完毕，她仍从香炉里取了一撮香灰，和在惠明寺取的那撮一起，仔细包好。
从祠堂出来，村长热情地邀请他们在村里住一晚。邵郇见天色已晚，回去的道路既远又险，便和陈太太商量着在村长家借宿一宿。
村长吩咐他的大孙子带他们四处走走。山间屋旁流淌的山泉水泠泠作响，千百年来它就这样流淌的罢？比起这山乡里的一切，他们终究只是过客，只因着因缘际会到这里来走了一遭罢了。
叶奕灵看着站在夕阳里沉默无语的陈太太，慢慢地靠近她，无声地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夕阳西下，山村炊烟袅袅。
村长家的晒场上早摆下了桌子，两个穿着黑蓝色斜开襟畲族服饰的女人正摆着碗筷。见他们过来，面露笑容。
村长招呼他们坐下来。他特意叫了族中几个中年人作陪，邵郇他们也不客套，大方地坐下来。桌上早已摆上了大盆大碗的菜，村长在他们面前的粗瓷大碗中倒满酒：“这是我们畲族人自酿的绿曲酒，欢迎陈太太回故乡，也欢迎各位远道而来。”
碗中的酒带着自然的翠绿色，澄澈透明，犹如深山碧玉。
族长敬的第一碗酒，自然不能不喝。邵郇端起碗极干脆地一饮而尽，对族长亮了亮碗底，放在了桌上。其他的几个男人道了声“好”，也将杯中酒尽数喝下。陈太太也是个能喝的，何况这是她父亲念念不忘的山哈酒。
一桌人都看着唯一没有一饮而尽的叶奕灵，也没人劝酒，只充满兴味地等待着。叶奕灵端起酒碗，轻轻嗅了一下，清新淡雅的山草香轻柔飘逸，纯净清幽。她对着大家笑笑，仰起头极快地喝了下去，辣辣的酒从喉咙落下去，像火舌一样在周身游走。
畲人都是极爽直的，村长眉目舒展：“好好，小姑娘也不错。陈太太和小姑娘随意，邵先生多喝点。”
他们在桌上聊着畲族的风俗，景宁的特产和景色。桌上的男人们不时举碗，叶奕灵只见酒一碗碗满上，又一碗碗浅下去。她的脸红扑扑的，有些微的醉意，盛了半碗米饭一粒粒地吃，耳边混杂着难懂的畲语，不甚标准的普通话，陈太太爽朗的笑声，邵郇爽快的应酒声，连四肢百骸都是热意。
另一桌的女人和孩子们早已经吃完。大人们在收拾桌子，孩子们早已满晒场追逐打闹。叶奕灵见这桌男人们才酒至半酣，知道他们才有好长一段时间要喝，便放下碗筷，和桌上的人打过招呼后，便去和孩子们说话。
孩子们还惦记着下午吃的巧克力，她便像个孩子王似的带着孩子们去村口停着的车子中拿。
暮色四合，天边的启明星高高地悬挂着，四野的风流淌着，带走夏日的燥热。
回来时，陈太太也已下了酒桌，和村长家的老太太一起坐着喝茶。畲民淳朴的山歌中有这样的唱词“人客落寮就泡茶，一碗浓茶无需讨”，茶是畲民待客的好物事，只要有客人必有茶相待。
陈太太看到她就招手叫她过去。她才在陈太太身边坐下，村长家的老太太就给她斟上了一杯茶。茶汤浓浓的，热热的，叶奕灵端在手里，慢慢转动着杯子，让茶香氤氲开来。
“看你脸红的，快喝点茶解解酒。”
“这酒还挺烈的。”后劲上来，她的头越来越沉。
“是啊，我还担心你一碗下去喝醉了。但是又不好叫你不喝。”
叶奕灵晕着脑袋理解地一笑：“这是红薯干，这碟是什么？”她指着桌上一碟切成一片片的东西。
“腌姜片。”
叶奕灵拿了一块尝了尝，一股生姜的味道直冲上来，嘴里也辣辣的，赶紧喝一口茶水，却又被滚烫的茶水烫了舌头，跳起来轻声叫了一声。
老太太和陈太太都望着叶奕灵直笑。老太太言语不通也就罢了，陈太太直囔囔：“什么时候变这么毛躁了，看来真是喝醉了！”
她们的笑声惊动了酒桌那边的人。邵郇望过来，正看到叶奕灵跳脚的样子。他眯了眯微醉的双眼，这样的她，还真少见。
她眼睛亮晶晶的，笑容从嘴角一直漾过来：“不是你叫我喝茶的嘛！谁醉了啊，以前同学都说我喝醉了就傻笑，你看我都没笑。”
这下，不但陈太太她们在笑，连那桌在喝酒的男人们都笑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浙南之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