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旧时之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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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冒着青烟，一只幼蛾飞到密闭的窗帘夹缝之间，疯狂撞击玻璃突围。身前亚瑟的目光灼热如火，房间里的气氛突然比布利平原的战场还让梅林心惊。
“那不可能。”他躲开亚瑟的目光，心慌意乱，“你不会喜欢这样的。”
“噢，你这个笨蛋。”亚瑟不清楚梅林是真的反应迟钝还是故意装傻，但是，再明显不过，梅林的眼神在躲闪。
好吧，如果你喜欢捉迷藏，傻宝贝，我陪你。
他放松地靠回椅背，眨眨眼，“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亚瑟恢复熟悉的促狭神色，室内诡异的气氛突然烟消云散，梅林松了口气，甩开杂念，强迫自己接招，“我，当然知道，主人难道会有什么事瞒得过贴身男仆？”
“是吗？说来听听，我喜欢什么样的？”
“第一，要长得美丽，因为你很好色！”梅林的反击一旦开始，必然犀利。
“那可不一……”亚瑟矢口否认-------他自认为绝不是那种肤浅的只注重外表的人，第一眼看到梅林的时候他可没觉得梅林有多美丽，当然现在-------他悄悄瞟了梅林一眼：让他越来越无法自持的脸蛋，粉嫩的肌肤，密密的睫毛，深陷的大眼睛，锋利的想用舌尖去填平的颧骨，肉肉的粉唇中间那个他迫不及待想要吸吮的小窝。
梅林分明是画卷上走下来的希腊美少年，却神奇的让你在最初无知无觉，缓缓陷入的美才是真正的绝杀，不知不觉中摄去你的魂魄，当你意识到时已无力挣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风起云涌的欲念压制下去，点点头，“是的。”
梅林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边的信函，“第二，要让人有保护的欲望，因为你呢，总以为自己是英雄，英雄救美人什么的，象吟游诗人唱的那样。”
“我本来就是。”亚瑟毫不犹豫地承认。
你知道我有多想保护你吗？将你护在我的臂弯。你这个笨蛋，总是忙着逃开。他聚拢双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一颗心疯狂跳动。是时候了吗？这是合适的时候吗？
梅林，告诉我，你的伪装如此逼真，我该怎样来突破你的壁垒？
“第三，要有一颗纯洁的心，简单说就是要善良。”
“是……也不是。”亚瑟承认，又否认。他原以为他爱梅林的善良，天真无邪和悲天悯人，但是当梅林不那么善良的时候，他对梅林的爱并未减损分毫。相反，出手无情的梅林充满异样的魅惑，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
梅林因为他的出尔反尔轻轻瞪他一眼，明亮的眼珠悠悠一转，亚瑟的心怦然一动，“那么，你知道我身边有谁符合这三个条件？”
梅林转着眼珠，室内的气氛现在已经太正常了，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亚瑟一定是幻觉。“至少，你现在已经有两个选择。”他神秘地压低声音，眼睛盯着薇拉公主的小像，“两位公主喔。”
亚瑟两颊发烫，心跳如鼓。天啦，如果他现在单刀直入，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频繁呼唤过神祇的帮助。
“我对公主没有兴趣。”
“为什么？”梅林惊讶极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奇怪得很。
“因为我不想，和她们，任何一个，度过这一生。”
“你怎么可能不想？薇拉公主我虽然没什么印象，米西安公主可是未来王后的典范呀，又美丽又温柔，又是大国的公主，有智慧又明理，她什么都好，还有大片领土作陪嫁呀。”
亚瑟握拢双拳，“她是非常好的一位公主和结婚的对象，只是我不能和她结婚。”
“为什么？”梅林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他总是不懂得适可而止。
“因为我不爱她。”
“那，可真奇怪。”梅林轻声说，心里陡地一松。奇怪的不是亚瑟的话，而是他的感觉，为什么亚瑟说他不爱米希安公主，他会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奇怪吗？”亚瑟的眼神中有亮光闪烁，让梅林害怕的光芒。
梅林强自镇定，“是呀，这里的每个人都爱她。”
“我不爱她。”亚瑟干脆地说。
“那可……真遗憾。”
“是吗？你真的觉得遗憾？”
梅林把脸扭到一边四处探寻，寻找理由，“她这么完美。哪怕是公主，我想也很难找到这样完美的，她会是位非常优秀的王后。”
“是的，我毫不怀疑这一点。”亚瑟一挑眉，目光灼灼逼视梅林，“可是我不爱她，有个人，他曾经告诉我，结婚一定要和自己爱的人，心灵的契合才能让我拥有强大的力量。”
“他”曾经告诉我------这是梅林说过的话。
亚瑟灼热的目光炙烤着他，不自在的感觉象海啸一样袭来，将梅林卷到空中，脑中一片空白。梅林想要离开，巫师的本能告诉他危险即将降临，但他的双脚象钉在地上挪之不动-----你在留恋什么？
亚瑟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我，亚瑟潘达根不会因为一个人好，完美，美丽就去爱她。我如果爱一个人，也并不是因为他‘好’。也许他一点也不‘好’，一大堆的毛病，做事一塌糊涂，但是，我他妈的要是爱上了，那也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梅林脑子嗡的一下，陷入极度的恐慌——“他”、“他”、亚瑟用的是“他”——刑架边的流言不可扼制地在他耳边回响，尘封的记忆排山倒海，震耳欲聋，梅林结结巴巴地应付，“那也好呀，因为爱情而结婚。”
他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拼命挣扎着离开桌子，双腿绵软象被抽去了筋脉，“火要灭了，我去加柴。”他奔向壁炉，那里有一片火光。
亚瑟注视着他慌乱的背影-----象一只受惊的小鹿逃开猎人的箭矢。
梅林扑到壁炉前，心慌意乱地向炉膛里扔着柴禾。室内一片可怕的静穆，亚瑟的喘息声就在身后，声声惊心。
你会死的，梅林。他绝望地想。浑身的血液一起冲上大脑，他头脑灼热，身体冰凉。
长久的沉默象是世界的尽头，无极的冰川，雪白世界里的漫长死寂。亚瑟的叹息悠长，声音沉郁温柔，是他极少用的低沉的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梅林，你有永远不愿分开，一辈子想在一起的人吗？”
梅林想要装作听不到，但那是徒劳的，亚瑟就在身后，等待他的回答。“我妈妈，还有盖尤斯。”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长辈。”
“高文、兰斯洛特、尼奥斯。”
亚瑟沉默。
“还有你，亚瑟。”梅林听到自己声调僵硬，声音暗哑，“我们也是好朋友。”
“很高兴能在你的名单上敬陪末席。”
梅林使尽最后的气力，奋力一推，把一些奇怪的情绪逼到一边，“你是重要人物，压轴专用。”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头匆匆瞥了亚瑟周边一眼----他并没有和亚瑟直接对视的勇气-----尝试转移话题，“亚瑟，我真心觉得你不和米希安公主结婚是太遗憾了。”
真心吗？真心吗？
亚瑟注视着他，梅林瘦削的后肩在火炉边微微颤抖。“梅林，爱和喜欢的差别，你能分得清吗？”
壁炉中的火温暖着梅林，他努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话----说正常的话，“我只是觉得，如果多相处几天的话，爱上米希安公主是很容易的事，你自己也说过。而且，她告诉我了，她对你一见钟情。你们联姻的话，奥拉夫是仅次于卡梅洛的大国，米希安公主有丰厚的陪嫁，这会是一桩完美的婚姻。”
“我不是说米希安和我，我在说你，和我，我们相处已经四年了。”
梅林惊恐地转起身来，呆呆地看着亚瑟，亚瑟的面目在光晕中模糊锐化，“太晚了，是时间睡觉了。”
“梅林！你这个胆小鬼！”
梅林扶着壁炉架退后一步，语无伦次，“我真的困了，中午没有睡午觉，今天。”
亚瑟向前一步，“梅林，看着我，四年前，你刚到卡梅洛，在这个中心广场，你向我走来时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梅林的脸色苍白如纸，“晚安，陛下。”他转身向小间的房门奔去，跌跌撞撞地逃窜，就象有老虎正咬着他的屁股。
箭离开弓弦，谁也无法再将它收回囊中。
亚瑟大步追上来，扳住梅林的肩头，“梅林。”
梅林不回头，肩在亚瑟的掌下颤动。
“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我的婚事比任何人都更热心？”
掌下的颤动越来越厉害，仿佛初生的仔兔承接不了人间的温暖。
亚瑟低声说，“你不希望我和别人结婚，是不是？”
“不是！”梅林大吼一声，猛地抖肩甩开亚瑟的手，转过头来，惨白的面色让亚瑟心痛。“你疯了吗，陛下！”
亚瑟温和地说，“梅林，何必折磨你自己？”
我的宝贝，你也在折磨我。
“我没有折磨自己。”梅林无力地反驳。
“认同自己并不是罪恶。”
“我没有什么好认同。”梅林退后一步，和亚瑟拉开距离，戒备地看着亚瑟。
“梅林，你其实并没有爱过弗瑞亚，对不对？”
“我当然爱她！你凭什么这样说？”
“如果你真地爱她，不会放过杀死她的凶手。我很仔细地想过，她死之后你没有什么异常，你对我……还是很好。”亚瑟踌躇了一小会，这是白费的，他现在完全无法思考什么分寸或者措词。他给过承诺，但是，就违背诺言又怎样？
亚瑟深吸一口气，“而且，你根本不喜欢女人。”
“你疯了吗？”梅林惊慌失措，尖声反驳，“我是男人，我当然喜欢女人，我吻过很多姑娘，莉莉、弗瑞亚……还有很多姑娘……”
“还有男人。”亚瑟不敢直视梅林，就象他最初不敢直视自己。
梅林是这世上另一个自己？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了几秒。蜡烛的火光陡然一灭，然后暴涨，满室通明如昼，照着法师陡然间变成绛紫色的脸。
亚瑟仿佛听到箭破空的声音，知道这一箭正射向他心爱的人----这不是伤害，而是救赎-----他硬起心肠。
“你在伊尔多时的邻居，但是，他出卖了你，”可耻的背叛-----我可怜的宝贝-----亚瑟心痛难受，没有办法说得更具体，“这是你离开伊尔多的真正原因。”
法师奇怪地平静下来，他的脸依然紫红肿胀，但是惊慌消失，声调冷酷，“你怎么会知道？”
亚瑟看到法师眼里尖锐的敌意，梅林的反应完全非他所料，“我本来是想去了解你，真的，我想了解你的一切，所有的一切，我想知道你什么时间出生，呱呱坠地的时候哭了几声，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和走路，怎样淘气掏鸟窝的时候从树上跌下来摔断胳膊……”
爱一个人，就特别想知道他在自己出现前的一切，带着疼爱的心情去了解，遗憾自己在他生命中的缺席，梅林有过这种感觉吗？他曾见到梅林含着微笑专注地擦拭自己三岁时的盔甲，直到每一个缝隙都闪闪发亮。
梅林有没有悄悄吻过自己的盔甲？这个想法让亚瑟眩晕----他这样干过，他的枕套里现在正藏着一条梅林的领巾。
梅林绷直胳膊，冷冷地打断他，“你派人调查我？”让亚瑟心寒的尖锐在他的眼神中放大，他的眼睛变成一片冰蓝。
“我自己去的，三天前那次。”
梅林什么都明白了。亚瑟曾经外出巡查两天-----他没有带上梅林-----原来他去了伊尔多，打探梅林的底细。
“我只是顺路，巡查到附近，偶尔想到去你家乡看一看，于是，我就去了。”
“卑鄙！”梅林咒骂着。
“村长说他答应过为你保密，但是是我亲自问他，所以……”他也曾答应村长保密，他们都违背了诺言。
“所以，你知道我曾经是个基佬了，而且因此被伊尔多驱逐。”前天，这个王八蛋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还若无其事的和自己斗嘴。当上国王后的亚瑟潘达根是有多卑劣恶毒！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堆热烈的情书上，“于是你想到这个主意来羞辱我？给你自己取乐，亚瑟王。”
“绝不是！”亚瑟的心直往下沉，他弄砸了。“我并没有打算今天……谈这件事。”
是你让我无法自持，搅乱我的心房，我原意只是想听那些动人的词藻，从你美妙的唇齿间吐出，以慰我渴慕。
火焰在冰蓝的眼眸中燃烧，“你以为每个人都必须爱你，伟大的亚瑟王。”法师再一次这样称呼亚瑟，他辛辣地嘲讽着，“姑娘们必须爱你，基佬们也必须爱你，我是个基佬，所以我一定也爱你。因为你有着那么灿烂的金色头发象太阳光一样闪闪亮亮。”
“梅林，”亚瑟趋前一小步，想要靠近梅林，但是梅林拒绝。“你还真是自大！没有我你死过一千次！我象救一只爬虫一样救过你至少一千次！我曾经是基佬又怎么了？我已经改了！我现在喜欢女人！我那时候只不过是年纪太小而已，你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怎么？卡梅洛也要烧死基佬，或者，所有的基佬都必须爱伟大的亚瑟王才能免罪？这是卡梅洛的法律？可惜，即使那样，我也不爱你，你让我恶心！”
这完全不是亚瑟所预料的，他是战士，不该打一场没有计划好的战争------不，他计划过，但是方案太多而无一完美------爱是一种疯病，毫无理智可言。他以为只要和梅林说开来，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问题。这象一个疯狂的赌徒，满以为只要翻开底牌，马上就会赢得全盘，真到揭开的瞬间，却发现自己看错了牌底。
梅林走近桌子，戏弄地用手玩耍着那些羊皮卷----满载着人们爱意的羊皮卷，薇拉公主的小像依然眉目含情。这个王八蛋说他嘲笑别人的真情，哈。
火光从公主的眼睛中升起，摇曳着燃烧开来，羊皮卷次第点燃，更多的火焰象黄昏后的星星一般悄悄升起，宛如骤然在书桌上点亮无数的短烛，星星点点，飘飘摇摇，浮向空中，仿佛一群着火的粉蝶，向亚瑟卷去，将他团团缠绕。
魔法的金光闪闪烁烁，越来越多的羊皮卷燃烧着升到半空，浮在亚瑟四周，青烟袅袅，腥气中混杂笔墨的芬芳。
“杀死我，梅林。如果我让你生气，杀死我。”亚瑟平静地说。满室燃烧着的信纸，飘飘悠悠，绕着他缓缓飞旋，犹疑游弋，仿佛金黄的落叶在秋风的召唤下翩翩起舞，不肯魂归大地，又象掠过夕阳的一群火烈鸟，扑向永恒的精灵。
“你口口声声我们是朋友，为什么还要羞辱我？”
“我没有想羞辱你，梅林，我爱你。”亚瑟说。这三个在他心里萦绕多日的单词，象千钧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口的字眼，终于说出口时，原来是轻飘飘的，毫无说服力。母亲清晨亲吻她的幼子，朋友之间依依惜别，人们常常这样随口说出来-----“我爱你”。
而他在这样的境况下说出来，更象是在求饶。
梅林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苍对他傲慢的惩罚------象吉哈拉说的那样，滥用魔法的报应-------家乡在游子的回忆中不管多么美好温馨，事实是他从未想过返回。他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尘封在走向卡梅洛的途中。不愉快的事统统忘掉，就把它抛在风中，象他惯常做的那样，这是支撑他---一个天生与众不同的异类-----走到今天的最大法宝。已经结就的伤疤，没有人喜欢别人去揭开它，尤其是，这个人不能是亚瑟。他心底最大的秘密，最深刻的羞辱，不该被亚瑟发掘。
他本来很安全，离开伊尔多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威尔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一边的，甚至胡妮丝也不知道真相，梅林坚持的说法是：因为他会魔法，所以被其他孩子们排斥，污蔑他是基佬。他对母亲发誓自己钟爱着莉莉并且用行动努力证明这一点。母亲总是倾向于自己孩子的说辞，作为一个一直因为自己的孩子是异类而满怀担忧的母亲，胡妮丝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将他送到卡梅洛。
这世上最矛盾的事情就是：被我们欺骗最多的常常是最爱我们的人。所以，我们最多的谎言总是给了我们的父母。
更有趣的是，有些谎言到最后，我们自己也会相信事实原本如此，于是，在卡梅洛污秽的地下道里，他“爱”上了弗瑞亚。
成长就是一次次的伤痕结痂，他假意天真，是不想再受到伤害。谁的笑容后没有或深或浅的伤疤？这不是梅林的专利。梅林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伤疤被撕开的时候，血淋淋的伤口原来从未真正愈合过。
不该是亚瑟。
亚瑟？
火蝴蝶飘落亚瑟雪白的披风金色的头发，光洁的绸缎在他身后吐着火舌，头顶的火焰仿佛旧日的王冠，亚瑟浑然不觉，面容温柔痛惜。
亚瑟说，我爱你。
梅林恍惚地向亚瑟走去，“你的头发烧着了。”他伸出手，吐出一个魔法字符。亚瑟制止他，一把将他拉入怀中，温热柔软的唇轻轻摩擦过他的耳垂，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没事了，宝贝，没事了。”
法师的身体剧烈颤抖着，闷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旧时之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