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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一念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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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彻夜未眠,万念成灰。
他曾经以为梅林也爱着他。否则,怎么解释梅林那么多次为他出生入死,大难当头不离不弃?是真正意义上的有难同当,不是象其他骑士们那样仅仅效忠于他等待他的命令,而是完全不听从他的命令,想尽一切办法冒着一切危险做他认为会帮到亚瑟的事情,不惜把自己置于死地。
那么柔弱的梅林,每当亚瑟濒临绝境时总会有不相衬的坚毅决绝,无法解释的反客为主,把亚瑟的卡梅洛当作他自己的卡梅洛,劈荆斩棘,勇往直前。
亚瑟不相信命运的说辞,只有爱情能让人如此勇敢无畏,令人盲目,不择利害。正如他曾经为梅林做的那些,完全不可理喻,遍寻籍口,爱是唯一的缘由,深藏于心,久不自知。
就算生死相随不是因为爱,而只是出于忠诚。就算勇敢地饮下毒酒也不是因为爱,只是出于友情。就算所有的一切表象都是命运的唆使,使命的召唤,那么,怎么解释那些眉梢眼角流露的真情?那永远追随着他的目光,即使人海茫茫也能轻易交汇;跃马沙场时眼角的余光中永远是他紧张的神情;高举利剑欢呼胜利时,喧闹的人群后是他痴笑的容颜;伤心难过时他的紧张焦虑;受伤时他惨白的脸蛋哭到红肿的双眼——那些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亚瑟认得出来——父亲去世时晨曦中他蜷缩着的背影,任何时候回过头永远有他在守候;魔法揭秘时他隐藏在愤怒后的绝望恐慌;残酷的离别后消瘦的身形;茫茫雪原重逢时眼眸中惊喜的闪亮;还有那些永生难忘的,无数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时,让他心中一动,却又无比安心的瞬间。
如果一个人,为你的快乐而快乐,为你的悲伤而悲伤,那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所以,亚瑟以为梅林也是爱着他的,只是梅林还不知道那就是爱,正如他从前不知道他其实一直是爱着梅林的。
他以为,只要等到梅林顿悟的时候,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可是,他错了——梅林说,我长这么大,真正爱过的人只有弗瑞雅一个。
他用的是“爱”字。
原来,梅林懂得爱,只是,他爱的人不是亚瑟。
他当然没有爱过亚瑟,唯其如此,他才能那么泰然自若,那么轻松明快地说出“爱”这个字眼——这个每天萦绕在亚瑟舌尖,堰塞住他的喉头,想说而不敢说的字。
猩红的绢丝绒被堆在床脚,亚瑟赤着身子,浑身颤抖,春寒象池水没顶,侵蚀四肢百骸,冻得他全身僵直。他听到自己的心象琉璃坠地一般发出破碎的声音,他看到它破裂开来四下绽开鲜血淋漓。北风钻进窗边的缝隙,床顶的帷幔在火光中抖动,象怪兽的身形,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他吞噬,他无法闭眼,往事历历在目,同一幕场景反复咀嚼无数,直到麻木,还是无法停歇。
早在一天前,他还是那么的春风得意,志得意满:少年英主,雄霸一方,关于他的诗歌在阿尔比恩传唱;封疆裂土,国泰民安,四方来贺,胸中豪气冲云;更重要的是,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填上心中一直空缺着的那一块,满心期望从此不再有那些莫名的孤独和心慌;他补偿给他爱的人应得的一切,弥补自己过去的无心之失,让梅林享受和国王一样的待遇,与他携手并肩共享尊荣。
这些日子,幸福的感觉时不时象过电一样流过他的身躯,他如此笃定,心中满溢着快乐,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并且理应向更完美的方向前行。
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绝妙的讽刺。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是他自作多情?梅林的眼眸闪闪,顾盼流转,梅林的双颊绯红,垂首含笑,全都只是他妈的——友谊?
去他妈的友谊!
亚瑟从床上跳下来,冲到窗前,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挂勾发出吱喳的呻吟,晨光倾泻而入,刺得他双目发痛,一个念头在心灵深处浮沉了一整夜,他害怕直面,而当太阳升起的时刻,金光闪耀在天际,旭日喷薄欲出,一切的邪恶都将无所遁形,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梅林一直都在耍他!
承认这一点等于将他的骄傲踩在脚下,把他的自尊踏成齑粉,让他赤/裸/裸地站在大厅广众之前!他羞耻得浑身发抖。梅林一直在耍弄他!扮作天真的少年引诱他,偷走他的心。巫师的伎两,和传说中一样操控人心的勾当,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只是他身在局中,不肯直面。
想想梅林撒过多少谎吧,张着他那对假装无辜的大眼睛,忽闪着睫毛扮作无知白痴的傻模样,梅林完全是演艺界的天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以一个巫师的身份,游刃有余这么些年,骗过多少耳目,还交下一堆朋友,真该给他颁发卡梅洛表演终身成就奖。
他冷笑一声。
而你!太蠢了,亚瑟潘达根!被一个巫师耍得团团转,居然还蠢到爱上他?每天抢在他前面起床,梳洗打扮没完没了照镜子!事事想着他,安排最可口的食物最上乘的衣料,贡品、礼物,统统捡最好的挑给他!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处心积虑讨他欢心,完全失去你为王的霸气和尊严!一见到他就该死的心跳加速,手足无措!你以为你是怀春的少女?不就是一个男仆吗?还是一个长相奇怪的男仆!你就这样日日神魂颠倒?夜夜魂牵梦萦?忽悲忽喜反复无常?
你和中了魔法的人有区别吗?一点都没有!
你就是中了魔法!
是的,这个邪恶的巫师一定是给自己施用了魔法,亚瑟打了个激灵,是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梅林对自己施用魔法,让自己“爱”上他,任由他操纵。
铁拳狠狠击在窗棂,尖锐的窗边划破手背,鲜血滴下地面,冷笑扭曲着他的面容,毁灭的快感在心头升起——那么,来吧,巫师。
让我们斗一下吧!巫师梅林。
接到亚瑟的传唤命令,贝狄威尔昂首阔步穿过广场,两个男仆紧随其后亦步亦趋。这会是早餐时间,广场上人烟稀少,高高的台阶上有两个人格外扎眼——瘦骨嶙峋的是新晋的国师梅林,矮胖踮着脚的是“女仆”格尼薇儿。
那格尼薇儿一边和梅林说着话一边眼风乱飞。看到这个女人,贝狄威尔就觉得胸闷。最早知道这个名字是听到骑士们开玩笑说什么“卡梅洛一枝花”,彼时莫嘉娜正值豆蔻年华,天生的美人胎子渐显绝代风姿,他以为这一枝花必是指的莫嘉娜,心里含笑颔首,看着那些个年青骑士们,在心里暗暗品评哪位英俊少年能摘下这支初绽的鲜花。哪知道有一天和夫人闲聊起来,夫人说这“一枝花”指的是莫嘉娜的女仆格妮薇儿,他当时吃惊非小——那女仆相貌平平,身材臃肿,举止粗笨,卡梅洛满大街多的是姑娘漂亮过她!哪里她就成了一枝花了!别人不说,她的主人莫嘉娜美出她何止一星半点?
“你是男人,还不明白?”夫人用扇子掩着半张俏脸,笑得神秘。
他皱眉,不解其意。这位夫人是新娶的续弦,年纪轻,性情活泼,他当了两年鳏夫,对女人不太上路——其实对女人,他从年青时就从没上过路。
“花不花的,哪里是看你长得美不美,是看你花不花!莫嘉娜公主美则美矣,是个冰美人!你什么时候见她跟男人说笑了?都是一副冷脸对着男人,哪个男人敢亲近?倒是她那个女仆呀,刚好跟她主子相反。我刚开始听到些闲话的时候呀也跟你一样,一百个不相信,后来我就留意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个女仆呀平时动不动就在骑士团附近转悠,要不就在广场上溜来溜去。卡梅洛但凡来个长得俊的,没有她不上去勾搭的,有人说她呀吻遍卡梅洛,亚瑟的那个男仆梅林,小家伙长得蛮秀气的,她吻过,那个叫兰斯洛特的,外国来的帅小伙,她亲过。你看她三天两头站在广场那跟男人调笑,男人们不都爱这调调么?”
“胡说!哪个男人爱这种调调?”贝狄威尔瞪瞪眼,他不喜欢自己的夫人经常跟那群八婆们在一起八卦,有损贵族门风!他也不喜欢别人诋毁骑士团。不过,他也不太敢得罪这位新夫人,不管怎么说,这可是自己一见钟情追求来的。
新夫人丝毫不畏惧他瞪大的眼,水水的一双眼睛在扇子后调皮地眨呀眨,眨得他铁做的心也不由得直发软。
他堂堂一个男子汉,自然不会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但是从此对这女仆也不由得留了几分意,不注意还好,这一注意还真被他夫人说中!他还真不止一两次看到她站在大街上歪着脖子跟男人调笑,有一次干脆当街吻上新来的高文。
这样放荡的女人,他在心里呸了一口,也就过去了。哪知道不久就是晴天一个霹雳炸响!说她和亚瑟在谈恋爱!这下他可坐不住了!立刻去找乌瑟,乌瑟大笑,反问他“一个王子和女仆来点风流韵事有什么可奇怪的?哪个贵族少爷年青的时候没有荒唐过?”
事情没有乌瑟想得这么乐观,传言越来越盛,似乎王子是来真的!
“这女仆很有手段。”夫人的腔调很有些幸灾乐祸,“亚瑟被她吃得死死的,听说亚瑟有几次想跟她断,都没断成,她可有本事呢!”
于是他去找亚瑟,从暗示到明示,后来逼于无奈,把她当街吻男人的放荡行为说出来。
“她还没有结婚,她有选择的权力。”亚瑟很平静地说,“你说的这些只能说明她是一个率直热情的姑娘,出身卑微使人们对她有更多的非议和不平之论,我不会因为流言改变自己的感情,也不希望今后听到任何类似的议论。”
他被雷得内外焦黑,从那以后,关于这个女人他什么话都不再说,但是,要他有一天跪在这个女人脚下,山呼千岁,那是不可能的,这个女人当王后的那一天,就是他告老还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