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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海贝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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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有段不寻常的家族秘史。比如自己其实是王族子弟丶比如自己是命定勇者,这些杜撰和猜臆都有个共同的目的:认为自己在他处有个更美好的可能性,此时的时运不济和平庸无聊终有到头的一天,幸运女神并非从不垂怜,只是时候未到。
一个银发银眼喜欢女人的姑姑?聊甚於无,还是比原来的家族史有趣得多。
在我贫瘠的想像中,我的姑姑应该有双家族遗传的灰蓝眼(虽然成为伊蒂丝人後会变成暗银色),柔顺的长发(每个漂亮姑娘都该有的),再甫以柔美的声调(像我的母亲一样)……这就是全部了。更多的细节,我无法再继续具像思考,对於伊蒂丝人,除了银发丶银眼丶全为喜欢同性的女性之外,更深层的种族习惯我着实不清楚。
我有些後悔自己在《特殊种族概要学》的课程中打盹。虽然在伊蒂丝人正式『开门』之後,平地人陆续能接触到这个神秘种族的资讯,但说实在的,在繁华之都拜拉耳,你每天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观注:爵爷的舞会在哪举行丶新一季的流行玩意儿是什麽丶最新出版的骑士列传什麽时候发行……繁多不及备载,哪有时间去细细了解一个不算熟门的偏远族群呢。
如果伊蒂丝人这个名词,像以前一样可以掀起更多禁忌的想像,那也许会有更多人愿意熟烈探讨它的。但在非理性的恐惧和憎恨已然远去的现在,对我(或者其它同年纪背景的拜拉耳男性)来讲,她们,不过就是个《特殊种族概要学》中的一个名词──不可能,也绝对不会与我牵扯上任何关联。
毕竟,女人若要与女人谈恋爱,那画面的确挺美好的。但这事,最好在书上丶在他人的言传间丶或在其它我看不见的远方──别发生在我周边的人身上的好。否则……那多少会有些令人困扰的,我应该怎麽对待她,把她(他?)视作兄弟,还是一个可以追求的对象?多麽让人混乱啊。
撇开这些奇怪的幻想,不管如何,那晚发现的小东西们确实改变了我,我那被酒精麻醉宛如烂泥的脑袋,开始围绕着种种谜团,慢慢运转。
汉娜离开後,我黯淡的生活终於开始有了一点点的趣味。我开始勤跑东屯区的公民图书馆,利用各种指涉到伊蒂丝人的关键字(伊蒂丝之奴丶银发魔女丶月桂受诅者丶银发眷民),努力在庞大图书索引中缓步推进,往我想要的真实推进。
看到最後,我都可以列出长长一串的相关书单了:葛雷安的《伊蒂丝种族论述》写得挺不错,班尼斯大师的着作也惠我良多。但,其中最有用的还是富尔克.奥莉西亚女士所撰写的书了。
对。就是她,奥莉西亚.富尔克。
拜拉耳公民肯定都有读过她的历史大作,毕竟她的书早已罗列为公民学堂的指定教材。我自然也不例外,曾沉醉在她以接近小说写作方式的精妙笔法之中,《破局之役──罗撒奔尼亚战役史》确实是少年时代我的案头书之一。
可我没想到的是,奥莉西亚女士还有一本不那麽有名的个人自传,更没想到她曾住过芃蒂朵旧城,真是惊人的阅历。无怪乎她与她从不在公众场合讲话的沉默伴侣可以那麽不在乎他人眼光,坦然自若地在一起。也许,在她眼里,非要一男一女搭配的我们,才是最奇怪的吧。
总之,她的个人传记《我的家人.伊蒂丝人》,详尽地描写了她幼年时与伊蒂丝人一起生活的细节。虽说有些史家质疑她充满了个人主观的感受,认为她过度追捧伊蒂丝族,亵渎了历史的公正。但是管他的,又有谁在意?至少,她丰富的记载满足了我对伊蒂丝人的好奇心。
到了最後,书籍已经无法满足我对艾莉亚姑姑的好奇心,为了增加线索,我还自掏腰包找了鉴定师搞清楚那个海贝是怎麽一回事。
意料之内的,它果然是个魔法道具。
「您从哪弄来这个小玩意的?」鉴定师边翻转那海贝,边啧啧作响。「少有的方式罗,这是伊蒂丝人传来的手法,将想说的话封缄在贝壳中的魔法玩具。她们一贯的奢侈手法。」
「玩具?」
「是啊。用这海贝传音只能传达过去留存的话语,又无法重覆使用,完全比不上传声花好用,现在很少人使用这样的魔法道具了。除了伊蒂丝人那个魔法寻常到近乎奢侈的民族外,其它人是不会这样用的。」
「那通常是用来做什麽的?」
「传情意呗,或是给重要之人的话语。总之,大多都是用於传递私人感情的事吧。」
「上头还有薄封膜。这个魔法海贝并未被人使用过。你要戳破它听听里头藏了什麽话吗?说不定有什麽有趣的话呢……」
「不用了,哪,你的鉴定费。」我从跃跃欲试的鉴定师手中抢回海贝。
送给重要的人……的遗言麽……
了解得越多,越是有更多的疑问无法被满足。这个谜团在脑海中不停打转,终於长成了一个明确的行动。我闯进父亲的书房。
「我看到您藏在阁楼里的信了。」
「阁楼?」他略为思索,接着不悦地指责我:「没事去阁楼做什麽?午课做完了没?」
「父亲,我发现那封信了。」
他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瞪着我,挥挥手下逐客令。
我不放弃,继续穷追猛打。「艾利亚是谁?」这回他不再视若无睹了。
「谁跟你说这个名字的?」他猛地站起来。
「就是它告诉我的!」我把信摊在父亲桌上,就在那层层叠叠的宝贝书上,心里有种异样的爽快感。
他安静下来,严肃异常地拿起信,细细读了起来,阅毕,把信纸搁在一旁,揉揉深凹的眼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嘎哑的声音。
「所以呢?这又算什麽?又与你有什麽关系?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逃避重要的午课,去酒店喝个烂醉吗?」
原来父亲都知道。我一边惊讶於他的反应,一边努力辩解:「我认为这是个重要的启示,我们应该帮助艾利亚姑姑完成遗愿,这是身为她家人的义务……」
「不准──你也不配叫她的名字,你懂什麽,你甚至没见过她──又谈什麽义务?」父亲第一次对我大吼:「你的义务就在这儿,做好你身为一个学生丶一个公民与一个儿子的本份!你再这麽软弱下去,这不会是第一次失恋。」
他戳痛我,我也忍不住回击:「您又懂什麽?这是一个义务,来自遥远的彼方!您把它搁在阁楼这麽久,只因为你没有胆子去碰触往事!只因为您不愿承认自己的妹妹居然成了伊蒂丝人!」
没料到我会回嘴,他看着我好半天,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死者已矣!」
「唯有遗愿不死──替她──」我拿出海贝。「替她把未说的话语带到恋人的身边,让死者毫无遗憾──这不就是您一直告诉我的?」
我回瞪着他,他有双与袓父相比不惶多让的凶悍眼神,以往,他的眼神注目,总会让我怕的退避三舍,但这次,我决不轻言放弃。
我们就这麽怒气满满地看着对方,用一种随时想击倒对方的气势对峙着,直到父亲忽然颓下身子往後坐回椅上,好半晌,才像决定了什麽似地,从书桌案头摸出烟草,点起烟斗。
他慢慢抽着烟,边抽边吐着菸圈对我说:「……到沙夏的《蛇与龙舌兰》酒店,它可能有你想要的答案。如果它还没倒的话──现在,我要工作了,出去。」
我从父亲的书房告退时,内心欢呼不已,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认同我去做这件事了──
我不能解译为何当时的我,对於替艾利亚姑姑完成遗愿有那麽深的执着。只能说,那是我当时唯一的一根稻草,失去汉娜後的唯一寄托。或者浪漫一点想像,凑巧在我最失意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这难道不是一个预兆吗?与我的爱情有关的预兆,也许我会在那个地方找到追回爱人的法子,或者,找到一个让我彻底忘了汉娜的方法。
而那个地方就在……沙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