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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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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白石不负众望,查遍典籍古方,配出了针对疫病的药方。为了检证效力,他坚持要去疫区亲自用药治疗病人。手冢同意他到距武陵最近的州县去,并派了擅长用毒制药的冬青陪同。
众人才刚放下心,结果急报传来,第一批赈灾的粮银在利州被劫,疑似流寇作乱。朝堂上炸开了锅,有武将主动请缨,要带兵围剿匪寇。真田力谏:“臣请皇上三思,流民逼于寒苦而行恶,并不意味着民心向恶,只不过是逼于无奈。”
“敢问丞相大人如何知道是逼于无奈?”有武将道。
真田仍躬身抱拳,不理会那人的挑衅,向上位的皇帝说:“臣任职以后把几个州的情况资料都粗略看过一遍。几年来几个州的情况是每况愈下,只不过是在今年暴发。正如一个人身染恶疾,并不会在患病初时就立刻近死,反而是要沉积很久,才会终于致命一般。”
武将快人快语:“丞相可知刁民说圣上有违天道、残暴……”立时悔之不迭,扑通跪下,冷汗直流:“皇上饶命!臣、臣纯属无心之失啊!”磕头不停。
手冢似乎轻轻笑了,平静地说道:“说朕有违天道、战神转世、残暴嗜血,出身外族、血统不纯,为上天不喜,才屡屡降灾人间。”
没有起伏的声音,就像在说别人事一样,但以真田对手冢粗浅的了解,手冢正在生气。心中诽复道:哪个愚忠的家伙把这种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皇帝?!
一片危寂中真田跪了下去:“皇上,皇上天纵英才,定懂得‘三人成虎’的道理,臣以为,除非亲眼所见、亲耳听闻,否则坊间传说,怎能相信?今时今日,战争或许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可皇上,他们也是您的子民啊!请皇上三思!”
“既如此,山崎爱卿,朕任命你为钦差大臣,即刻起动身前往利州。另外,朕会让刑部派人同行。”
山崎义跪下,道:“臣遵旨!”
“退朝。”
百官跪送皇帝。
真田腿不方便,走得慢些,小夏子追上他,行礼道:“丞相,陛下有旨,请大人即刻去宸元殿。”
真田点点头,转身去了。小夏子又去传越前。
晚饭时分,手冢去到不二的居处。
不二在教鸽子接食儿,看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大件,笑道:“皇帝陛下这是?”
手冢把那东西放下石桌上,一层层打开绒布。
原来是一把梅花断月型式古琴。
“落玉珠……”不二难以置信地轻唤,瞪大了眼睛看着手冢。
“机缘巧合中得到,我想,”手冢道:“天下间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它。”
不二怔怔地,几近泪落。他的指尖从琴弦上缓缓拨过,叮咚的泉声不绝。
这琴本是不二母后琴妃的陪嫁,后来混乱辗转不知流落何方。手冢将期间寻找的难度不提,只是说:“送还给你。”
不二低下头,宽大的衣袖掩面,一会儿,才抬头望着手冢,道:“谢谢你。”
手冢见他眼中有依稀泪光,体贴地转移视线。
不二平复心绪,笑道:“作为答谢,我为你弹奏一曲吧!吶,可是很难得的哦!”
手冢点点头。
不二优雅地坐下,手指纯熟地按在弦上,音符款款流淌。
就着月光。
‘满院青苔地,一树莲花簪。自开还自落,暗芳终暗沈。尔生不得所,我愿裁为琴。安置君王侧,调和元首音。安问宫徵角,先辨雅郑淫。宫弦春以君,君若春日临。商弦廉以臣,臣作旱天霖。人安角声畅,人困斗不任。羽以类万物,祆物神不歆。徵以节百事,奉事罔不钦。’
风动疏疏,月影寥寥。
曲毕,手冢真诚地赞道:“绝妙《桐花》。”
不二笑道:“不及娘亲万分之一。”
手冢摇头:“于我,已是最佳。”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不二。
不二一愣,偏过头,若无其事地抚摸琴弦。
手冢又道:“你现在的身体,适合出门?”
不二点点头,随即打趣道:“皇帝陛下要流放我?”
手冢站起来,道:“明日一早,我会派人来接你。”
天刚蒙蒙亮,秋白就带着不二从角门上了马车。手冢已经坐在上面,闭着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二懒得理他,本来嘛,还没睡醒呢!秋白告诉不二不用带行李,于是不二只得拿一块绢布团了团,垫在脑后,坐着睡去。
手冢睁开眼,轻手轻脚地将他扶在软座上睡着,自己坐在侧边的木凳上。
一时半刻后,车子停下来,手冢叫醒不二,三人进入了缀锦阁。
不二以为是来吃早膳的,结果饭后手冢竟带着他往内堂走去。
内堂里有甜甜的香味,不二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香的味道。
一个红衣妖娆的男子走过来,上挑的丹凤眼里流转万千风情,红若樱桃的嘴唇撩拨着动人的媚惑。他柔软的身姿娇怯地跪下,道:“春城参见主上。”
手冢点点头:“起来吧。”然后对不二道:“我们换个房间?”
他注意到自己不悦了?不二笑笑:“这里挺好。”不愿生事。
手冢自己在上位坐了,不二在他左手边。手冢道:“事情可办妥了?”
春城道:“是,按照主上的吩咐,属下已经将刑部下属的‘铁面捕头’加藤大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小住,这是他的资料。”恭敬地递上,手冢接过,道:“秋白,你开始吧。”
秋白答了一个是,拎着箱子,朝不二走去。
不二笑着看他把箱子打开,就见那箱子分为上下四层,一层层铺开来,顿时摆满了一整桌。洁白的羽绒上,托着一副副大小不一的面具。那些面具有的极为狰狞,宛如神魔;有的却极为温和,看去仿佛只是一张和蔼的笑脸。有的十分巨大,不仅涵盖了整个面部,连须发头饰也包括其中,有的却十分小巧,只是眉目处轻轻一叶遮挡。
这些面具的材质也各种各样,有玄铁、沉檀、水晶、琉璃甚至人类的皮肤,唯一相同的是,这些面具都极其精致,看去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秋白捧过其中一枚黑色琉璃铸造的面具,这枚面具并不太大,也不太小,大概能遮住下颚以上的大半面容,面具上黑色的光晕层层散开,宛如一团捉摸不定的云雾。
秋白道:“这是主上一直惯用的。”
手冢随意接过来,眼睛仍盯着纸卷,道:“就是它了,你且替不二易容。”
秋白低头道:“是。”打开另一具箱子,里面没有面具,却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银具。那些银具都极其细小精致,有的象镊子,有的象锯子,但形状又全然不同。
不二嘴角轻抽,他可不愿意在脸上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手冢抬起头来,看见不二面露难色,道:“不化就不化,改了装束。”
秋白取出一套平常人家仆人穿的衣衫来,不二换上了。秋白给他重新梳了头发,倒有三分像。
手冢看完了卷轴,打量了一会,摇头道:“不行。”
秋白忙拿出一盒药粉,擦在不二脸上。瞬间不二的脸庞暗淡下去,皮肤显得粗糙。秋白又给他抹在手上,不二举起手左看右看,苦笑:“感觉很奇怪吶。”
手冢走到他面前,微凉的指尖划过不二的脸颊,不二惊讶地退了一步,手冢收手,轻声自语:“再也掩饰不住这眸中的光华。”
再对秋白道:“罢了,你去山崎府,把他送到这来,不二顶替他。”
秋白立刻给不二换成了文官的打扮,不二这会知道手冢要带他去哪里了,他该说这个皇帝还真是……特立独行么?只三个人,就到流寇作乱的地方视察?
一时收拾完毕,手冢道:“春城,沿路打点好。”
春城大眼睛里秋波荡漾,他微微福了一福,笑着说:“主上放心。”
“秋白,你骑墨玉去,官道回合。”
“是。”
秋白离开,没有人赶车,不二兴致勃勃地做起了车夫。一下一下挥着缰绳,还真有模有样。孰料一个颠簸,马不受控制,车子陷入路边的草垛,卡住了。
不二跳下车,检查了车轮,费力地去拔出车辙间的草屑。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搂住他的腰,他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抱着滚进草丛中。
“别动。”手冢在不二耳边轻声道:“杀气,人数不少。”
不二安静地缩在草堆后面。
手冢左手握住了摄日剑柄。
“这里有辆马车。”
“里面是空的。”
“不要分心!埋伏好,很快就要出城了。”
“是!”
有人摸了过来,手冢一剑封喉,尸体悄无声息地倒在草丛里。
不二眼睁睁地看着手冢崛起一把土盖在了伤口上,他知道那是为了阻止血腥味蔓延。
马蹄声飞驰而去,官道上恢复了宁静。
“怎么回事?不见山崎?”
“再等等,他奉了皇命,不可能推迟,今天一定会出发。”
手冢握紧了摄日,听声音他已明确几个人的藏身地点,可顺利全歼。
不二察觉到了手冢的意图,说实话他动了杀意,果真让人寒沁心底。虽说都是不相干的人,但……还是不忍心么?
他用手按住了手冢握剑的左手,叹息般摇摇头。
手冢蹙眉。
不二坚持。
良久之后,手冢缓缓收了剑。他想了想,暗暗对不二打了一个手势,抱起他,用轻功,带着不二飞快地消失在丛林里。
恍惚间,风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