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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离歌且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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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过后,令狐冲对盈盈点头道:“好多了……”
盈盈这才放心,令狐冲还很虚弱,有气无力地问杨莲亭:“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杨莲亭哼了一声:“我怎么对你?这两下而已,你又没死,还要兴师问罪?”
他昨日筹谋了一夜,原也没指望在众人眼皮底下弄死令狐冲,眼下计划得逞,颇感痛快。
“杨莲亭,我从没得罪过你。”令狐冲不解。
“没得罪我?”他当年因为令狐冲的关系被东方羞辱,刻骨铭心没齿难忘,把他们两个恨到骨子里,后来华山重遇东方,朝夕相对渐生情愫,所有恨意便转到令狐冲一人身上。此时东方白就在身边,杨莲亭不提往事,硬生生咽下这话,道:“当年你是怎么对教主的,你还记得吗?我对你,哪里及得你对教主万分之一。”
东方白蹙眉。
“那是我和东方姑娘之间的事,与你何干?”令狐冲不满他横生枝节。
任盈盈没听到他话中含义,只听到他称呼东方姑娘,心头大震。东方不败在他心目中已经不是魔教教主,而是东方姑娘了,冲哥对她始终不能忘情,不经意间吐露了心中实话。那她呢?
东方白神色冷漠望向杨莲亭,沉声道:“我已说过不会再对他二人怎样,你是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还是认为我话已出口不能再做什么,便由你来代我动手?”
杨莲亭没料到她不站在自己一边,居然倒戈质问自己,原本报复令狐冲的快感顿时消失,转为冰凉。
“自以为是,擅作主张。”东方白的语气比他还冷上三分,她不想再和令狐冲有任何瓜葛,更不想杨莲亭扯进这场是非,可杨莲亭不明白她的想法,气急之下胡言乱语起来。
“是!我自以为是,我擅作主张,我只想要他死!他难道不能死吗?以他所作所为,死一百次都不够。”比起东方白的问责,他更不能接受的是她和令狐冲站在一边。
“你看清楚这个人的嘴脸,他哪一点值得你对他好,当年你做的还不够多吗!我要他死怎么了,他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你在灵鹫寺为他一命换一命,连自己的霸业都不要了,他又是怎样对你的!”
“你说什么?!”令狐冲和东方白惊愕。
“什么一命换一命?为什么我不知道!”令狐冲抓住他双肩急问。
杨莲亭轻蔑地笑:“你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什么东西,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脑袋整个就是榆木疙瘩,能想明白什么事?灵鹫寺是谁和你去的,你又怎么会一个人下山来,方证那个秃驴传你易筋经,你以为是天上掉馅饼白送的啊,那都是教主!教主答应秃驴坐禅十年为你求来的!”
令狐冲呆住:“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我不信!”转向东方白,“你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东方白也在震惊,看向杨莲亭。
杨莲亭说道:“我在华山上说从黑木崖逃到灵鹫寺遇到的崔不立,其实不是,天下那么大,我怎么会往日月神教的对头人那里逃,我是听教众说你从灵鹫寺回来以后性情大变,才想去弄明白你和令狐冲是不是在灵鹫寺发生过什么。没想一到那里,方证就把我错认成令狐冲,一股脑儿全给说了。”
当然,那时他和方证的话不会只有三两句,方证见识广博,没有一番功力是骗不过他的,杨莲亭拿腔拿调大摆姿态,又是哄骗又是威胁,三句真话夹着一句语焉不详,终于套出真相,现在却也不转述了。
令狐冲不敢相信,喃喃道:“不……不……不可能。”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该有多荒谬。
这不是真的,东方白刚才没有承认,所以这不会是真的……
“如果我说,这都是真的呢?”一直扶着他沉默不语的任盈盈紧咬下唇,忽然说道。
令狐冲转头看她,又惊又惧:“不,盈盈,你不要胡说,东方姑娘自己都没说,你更不可能知道了。”
“冲哥,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任盈盈眼角带泪,凄楚道:“我不想再瞒你了,自昨晚后我就觉得,我瞒不下去的。我可以感觉到你还喜欢她,你还喜欢东方不败,就算我不告诉你,你还是喜欢她。而我,我就快要被自己逼疯了,我的眼前一直晃着这个女人的身影,她杀我、羞辱我、要把我和你拆散,因为她也爱你,她对方证大师说,只要把易筋经给你,她愿以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哈,冲哥,我也可以为你一命换一命,可你还是爱她,为什么你要爱她,为什么你忘不了她……”
任盈盈泣不成声,自看到东方白后,她一闭眼就做恶梦,梦中看到的全是东方和令狐冲情投意合相知相许,那是她从未感受的温馨甜蜜,虽然冲哥对她很好,也和她有说有笑,但她明白这只是失意后的感激,和他们不同,完全不同。
令狐冲周身发颤,他已分不清是毒性没清除还是盈盈说的真相太过惨烈。
当年他不是没想过方证平白无故怎么会把易筋经秘籍轻易传他,可他绞尽脑汁都料不到,居然是东方白为他坐禅十年。
如果他能知道,又怎么会因为杨莲亭和自己相像就牵起盈盈的手。
如果他能知道,又怎么会坐视东方坠入悬崖。
他应该一起跳下去才对啊!
杨莲亭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任盈盈身中三尸脑神丹剧毒,你猜是怎么解的?”
“够了!”东方白喝住他,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这事。
任盈盈已不想阻止他,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令狐冲双目含泪,血脉愤张:“你说,你说!”
杨莲亭看向东方白,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为什么不能让令狐冲知道,她为的不就是令狐冲吗?前晚东方白支开他单独去找平一指问这件事,他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在门外把什么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杨莲亭深吸一口气,道:“能救任盈盈的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换心。”
“不!”令狐冲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的握住盈盈双肩,他不要听杨莲亭的话,他只听盈盈的:“盈盈你说!”
“冲哥,对不起。”盈盈彻底粉碎他最后一丝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令狐冲再受不住,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杨莲亭幽幽说道:“很震惊吗?你该想到的,为什么你夫人的毒忽然就好了,连平一指都断言她没救的,怎么可能活下来。要不是东方,要不是她为了你!”
为他……
东方为他做了多少事,他又做了什么。
——我可以杀你第二次。
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无以为报。
此刻他脑中只有这四个字,纵使肝脑涂地,挖肺剖心,都无以为报。
令狐冲双目含泪望向东方白,他的东方姑娘。
他们曾经把酒试剑,生死与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杨莲亭说的对,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是他错。莫说杨莲亭要杀他,便是他自己都想刺死自己。
回不去了,他们都回不去了。
“……对不起”令狐冲捂脸跪地。
东方白漠然看他,一言不发。
她难道要欢欢喜喜接受他的道歉,然后说没关系吗?
不可能了。
令狐冲,就算她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那场刻骨铭心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知道从前情深至此,知道从前万劫不复,那都已是从前。
她可以想起他们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可是那种感觉,不会再有了。
所以她只有沉默。
一直到令狐冲晕倒过去……
到令狐冲再次醒来,已经是十二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没有了杨莲亭,也没有了东方白。
只有任盈盈。
任盈盈一直在照顾他,看他静静睡着,眼中含泪。
是因为太难受的缘故吧,即使在梦中昏迷不醒,也还和东方不败在一起,为她所遇而难受,为她错失而痛苦。
她不应该瞒冲哥到现在的,那样冲哥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可她不敢说,一旦说出来,冲哥就再不是她夫君。
冲哥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她贪恋着,多一刻便好一刻。
可是大概不能再继续了吧。
任盈盈抽泣。
原以为打死她都不会说的秘密,竟然在杨莲亭起了头以后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
原来,比起失去冲哥,她更在意冲哥是否幸福。
就像当初岳灵珊出现时一样。
只不过对于东方不败又多了一份父母之仇。
到今日,尘归尘土归土,该是她的还是她的,不该是她的,就不会是。
与此同时,东方白和杨莲亭已离开平一指药庐三里有余。
“东方,你不生气?”
“不生气。”
“真不生我的气?”
“不生。”
“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不生气。”
“何以见得?”
“你要是不生气,为什么走的这么急?”
东方白停下脚步,斜睨。
杨莲亭识相的闭嘴,继续往前走。
东方白撇撇嘴,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见她肯说了,杨莲亭放慢脚步和她并行。
“所以,也没什么待下去的理由。”要是她赖着不走,倒真像要抢人相公似的。
“那,你对令狐冲……?”
东方白再次停下脚步,直直看着他。
“杨莲亭,你可知道你很讨厌。”
“啊?”果然不能问令狐冲……
“我看到你就生气,你这张和令狐冲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真是讨厌死了!”
东方白提气向前跑去。
“……东方你等等我!”
当晚二人投栈睡了一夜,清晨天未泛白,东方白想到杨莲亭的药还有一帖没吃,拿出方子让小二去煎药。不多久浓浓的药香飘来,她闻着精神爽利,让小二端着和自己一起给杨莲亭送去。
推开门,杨莲亭却不见人影。
东方白一愣,这家伙大清早能去哪儿?
刚要转身去大堂向掌柜打听,杨莲亭已迎面走来,看到东方白,立即用手捂住了右脸颊。
“你做什么?”东方白疑惑。
“没,没什么。”
“把手拿下来。”
杨莲亭摇头。
“拿,下,来。”
“你让小二先走。”
小二识相地放下药,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关门。
东方白走上前把他的手扯开,双眼发直。
一道极细的伤痕犹自带血。
明显是刚划开的,而且很深,看来是要留疤了。
“你故意的?”东方白问道。
“嗯。”杨莲亭乖巧地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想像令狐冲。”
东方白感到有些好笑:“你有道伤疤就不像他了吗?”
杨莲亭瘪起嘴:“至少,你不会把我错认成他。”
东方白想起昨日说过讨厌他这张脸,今日他就……
“东方,我不希望你看到我就想起他,昨天我把真相告诉他,没有顾及你的意思,是我不对,可我自己也很讨厌他,不,不只讨厌,还很嫉恨。你可能不记得,以前你总把我当做他,可我不是令狐冲,我叫杨莲亭,我不要做令狐冲。只要我脸上有了这道疤,你就一眼能认出来,我不是令狐冲,我是杨……”
“是,你是杨莲亭。”东方白帮他接下去,不禁动容,“我记住了,你叫杨莲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