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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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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靳凤丞相被处死,余党已被全部抓住,那日轰轰烈烈的劫法场事件,由朝廷给出这样的结果告了终。随着大半个月的过去,这件事也被随之而来的年关的喜气冲淡,淡出了百姓们的记忆。
汴京城的除夕很快就到了。这年的除夕夜,天骤然下起了大雪。
朝宴上,美酒佳酿,歌舞升平。年轻的顺锦帝斜靠在金龙宝座上,指尖捻着酒杯,眼神已是微醺,还有两个婢女拿着酒壶等着为他斟酒。有官员见他一直看着殿外“漱漱”落着的雪,心中暗暗揣测了圣意后,赶紧起身说,“皇上,俗言道,瑞雪兆丰年,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是个吉兆啊!”
在他说到“吉兆”二字时,东方笙这才把视线移到了那名官员身上,长袖一挥懒洋洋说道,“说得好,打赏。”
看来是拍到了马匹上了,这位君主一向赏罚分明,鲜少这么随便就给人打赏的。那官员接过公公呈上的玉石,欣喜地抬头欲答谢圣恩时,却见东方笙已合眼酣睡了,手中的酒杯还是一旁伺候的贴身婢女拿掉的。
顺锦帝也没喝多少酒吧?怎么就醉了。官员挠头,想来是这位主子不胜酒力吧。他只得坐回原位,与邻座的大人小声说笑,开怀畅饮。按照以往的传统,这朝宴是要开到次日凌晨才能结束。
喧闹的大殿里,也没人注意到顺锦帝身边的一个贴身婢女端着盘子走得匆忙……
“相爷,药效已发作,皇帝要到明日傍晚才会醒。”那婢女并没有回到御膳房,而是绕道到了御花园,朝着一处隐蔽的假山后面低声说着。
话一说完,从假山后就走出了个男人,他正是从刑场上逃脱了的凤靳,他负手在身后,不怒自威,比起月前他奄奄一息的模样,现在的他也只比那时候要好上几分罢了。只听见他沉声说,“告诉他们,一切照原计划进行,救了人后立即从北门离开。”
宫里的北门是四道进出皇宫的门中防备最弱的一道,再加上除夕夜,守门将领多少也会放松了警惕。
“是。”那婢女恭敬点头。她的真实身份是凤相安插在东方笙身边的细作,这次是她暗中在东方笙酒里下药,迷晕了他,意图在于能顺利救出凤清言。
“言儿,你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际匆忙地响起,叫凤清言一下子惊醒。
只点了一盏烛火的冷殿里,光线昏暗。凤清言睁开眼,便看见她的爹爹就在她面前,一脸慈爱地看她,“言儿,你受苦了。”凤靳伸手拿掉塞在她嘴里塞了一整天的白布。
凤清言这才得以说话,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爹,有陷阱,你快走。”
跟着凤相同来的下属提剑砍断了铁链,凤靳将虚弱的凤清言拉起,说,“有陷阱,爹也得带你走。”说完,便执意带她趁着夜色顺着原路返回。
看守的侍卫早被他们打晕,巡逻的守卫也没有出现,他们这一路竟走得异常顺利,如入无人之地,只听得他们踩在雪地上“咯吱”的声响,这种过分的寂静叫凤相攒起了眉头,正想要下属们保持警惕小心戒备时,手袖就被拽住。
“爹,你们快点离开。”
凤清言并没有忘记上次东方笙离开前对她说的话,她担忧地说着。
雪下得有些急了,落在她仍披散着的墨发上,掉在她单薄的衣袍上,冻得凤清言小脸通红,连说出的话都在舌尖打颤。
凤相看着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心生疼爱。他解下披风,替她披上。“言儿,你会怪爹吗?”想他凤靳戎马半生,替东方家守住了这个天下,却不料先帝竟以权势抢了他青梅竹马心爱的女人;更是他一手扶植的当今皇帝的处处打压,一点点地把他内心的愤恨和贪婪崛起,一步步逼他走上了谋反的道路。
凤清言微微怔住,才摇头说,“不怪爹。”谈何连累?不过是让她早些知道了东方笙的真面目,让她不至于陷得太深,无法自拔。
砰,天空突然绽放起了烟火,一簇接一簇,瞬间点亮了灰暗的夜。
凤清言他们这时已距离北门不过十余里,这突如其来的烟火像是某种信号,他们放缓了脚步,警惕地四处张望。
“国丈爷进宫,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只送了杯下了料的酒水,未免也太看起小婿了。”
身后蓦地响起那人的笑声,凤清言霎时身子僵住,缓缓地回头,东方笙从暗处在侍卫的跟随下走了出来,他高冠束起,面如冠玉,锦色长袍更衬得他器宇轩昂,周身萦绕冷冽的贵气。
他眉目清明,哪像还有在朝宴上醉醺醺的样子,分明是他将计就计。凤靳面色更加地肃冷,不意外地看见从四周站满了许多御林军,把他们团团包围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她,凤清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日他对她的暴行,他压在她肩上的手都像是盘踞在她肩上的那道伤,即使愈合了,也仍是叫她心有余悸。
“皇帝小儿,你的见面礼还是一样丰厚。”凤靳冷声回应。凤家人从来都是输人也不能输了气势。
东方笙也不多话,只一个眼神,御林军们得令,上前欲将人捉拿。
“凤清言,你过来。”
她诧异,看着东方笙,他唇角抿着,似乎也在疑惑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而后他又很确定般地盯着她,重申了一遍,“你过来”。他这话,无疑是在给身处悬崖底下的她放下了一根救命绳索,可是,推她下去的就是他呀,她又怎敢去握住。
见凤清言直接夺过上前去的士兵的剑,跟着抗敌,连理都不理会他,东方笙捏紧了拳头,已有了愠色,暗骂她的不识抬举。
凤相这边的人马都是他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即使人数占不到优势,也是可以强撑一阵。
黑色的夜空接二连三地开出了五颜六色的烟花,洁白的雪地上跟着落下了一朵接一朵的湿热的红花。
凤相和凤清言在缠斗中离城门更近了一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已渐渐处于下风。
就算凤相年轻时有多骁勇,但他在牢狱中受的伤还未痊愈,又急着赶来救人,再加上要顾及身体没有复原的清言,他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刺中了腹部。
“爹!”温热的血液溅到她的手臂,凤清言回过身喊着。
这时,有下属不知打哪牵来了一匹马。凤靳憋足了劲,拽过凤清言让她上了马,“言儿,越过这道门,外面就有爹的老部下接应,此生你就别再回汴京了。”
凤清言摇头,声音已带了哭腔,“我不要!”
“爹一生中做过的最糊涂的是就是把你送进了宫。”凤相饱紧沧桑的脸上有懊恼也有深深的自责。这个从不服输的男人,嘴角滴着血,紧握住她的手说,“言儿,好好活着。”
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凤清言的手心,她眼中的泪珠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坠了下来。
凤靳却在这时用力地拍了马匹,骏马快速向前奔去,凤清言回头,她的爹爹已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凶多吉少。
眼见凤清言策马就要出了皇宫,一直在一旁观战的东方笙突然就慌了,他高声喊道,“把门关上!”
大门合上的最后一刻,凤清言没能赶上。但她已不能回头,她的爹爹把最后这一条生路给了她,她绝不能回头。
见宫门挡住了凤清言的去路,东方笙这才勾起了唇角。
凤清言骑马徘徊在宫门前,一剑打掉上前抓她的侍卫。再抬头看向宫墙时,她心中已有了主意,她什么都没有了,孤独一枝是她最好的选择。
凤清言运气,双脚踩着马鞍,身子腾空飞起。宫墙虽高,但她还有逃离的机会,不能放弃……
东方笙在远处看着她的动作,已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与凤清言相处的一年里,她一直都是乐呵呵,很憨傻的样子,一天到晚只会舞刀弄枪,没有架子,不爱装扮,穿着素衣站在一堆小丫头里就跟个丫鬟没两样。他那时告诉她,他挺喜欢这样子真性情的她,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母仪天下而改变自己。这明明只是做做场面的话,她的眸子却亮若星辰,对他近乎崇拜。
正如她不知他当时是打从心里觉得她粗俗得跟个山林村姑似的,他也从不知她竟是这般倔强的人,走投无路也不肯束手就擒,竟想用轻功飞过宫墙!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逃离他?没那么容易!东方笙当下心一狠,“拿箭来。”
凤清言双足踢在宫墙上,就在她越到宫墙的一半时,她的腿窝处猛地被尖锐的东西刺入,一阵锥痛,让她失了支撑点,她的身子上仰,直直往下坠……
那一刻,风从她的身下掠过,雪花落入她的眸子中,融成了一滩水。凤清言觉得她真的是在飞翔了。
东方笙看见她的披风被风鼓起,长发在风中飞扬与雪花嬉戏,她像是失了风的风筝,断了翅膀的鸟,连他的心一起,从城墙半壁坠下。
砰,沉寂了半晌的烟花再度响起,夜空绚烂。
砰,凤清言身下的雪地,红梅怒放,斑驳明丽。
所有人都屏息,忘记了动作。半晌,就看见凤清言挣扎着,缓缓从地上摇摇坠坠地爬起来。她的面容惨白,唇却被染得嫣红,手臂极其不自然地垂着,怕是摔折了。众人看见,她的眼皮很慢很慢地抬起,看着东方笙,圆眸瞪得大大,尽是不可思议,却在看到他手中的弓箭时,一眼了然。接着她撇头看向了前方,眸中霎时涌上了许多东西,有难过有疼痛有哀伤,满满地几欲溢出,让人不忍再看。
顺着她的视线看,那里是凤相的尸首。
“啊!”有人惊呼,指着她的裙摆。
凤清言茫然,动作迟钝地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纯白的雪地早已被从她裙中流出的鲜血染红……她愣住,眸子闪烁,最终像是被熄灭的烛火,黯淡了下来。
啪,东方笙手中的箭掉落在地,说不出话来。随即他迅速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马,来到凤清言身边,让她靠着他的胸膛,“你的债还没还完,你还能逃到哪里?”他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他为何还要说这种话,只是打从心里的害怕让他慌乱得不能自已。
“我爹的命,孩子的命,还有,我的。已经还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