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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第66章 水拂烟(六) ...

  •   拂烟在穆桓伊成亲那日离去,她回到了同风染待过的那间药堂,同小眉一起又重新将这药店重新开张了起来,尽管这间药铺的主人早已不再。

      小眉告诉她,风大夫已经去了西域,据说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三五年是不可能回来的,于是她便笑着说:“那我等他回来。”

      她没有看到小眉脸上凝滞的表情,没有看到漆黑的眼底所滑过的泪痕,没有闻到那已经腐烂的泥土味道,没有意识到她的等待早已回不来。

      她不懂得多少医理,可是与风染在一起如此之久,耳濡目染也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是以开了这药店,却只是卖药不看病。有着小眉的帮衬,日子倒也渐渐过的去了。

      晓晓也再不提要爹爹的话来,现在的她也变得很安静,没事的时候就帮着自己的娘亲晒晒药草,整理整理风染以前遗留下来的医书,和眉姨一起认识认识那些药材。她知道自己娘亲的身子不好,眉姨一个人总是要兼顾许多东西,忙的照顾不来她,所以她就很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怎样照顾自己和照顾自己的娘亲。

      她喜欢晃着两条小腿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捧着一本书,一只手支撑在脑袋,摇晃着去背那些难记的药名和药理。更多的时候会安静地待在拂烟的身旁,用两只小手环住她的脖子,仿佛想要给拂烟安慰。

      可是任谁也想不到,即使是这样简单的生活也持续不了多久,拂烟更没有想到当日秋熙尹所说的话语竟都是认真的,并且她的报复也来的那样快。

      当穆桓伊带着衙门一群人闯进她的店里,她正微笑着包好一包药递给眼前一位老人,笑着嘱咐说:“您拿好,慢走。”

      穆桓伊有片刻的怔愣,沐浴在浅色阳光里的拂烟,孱弱而透明的皮肤,已经染了银丝的发,单薄而无力的笑容,这样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离去的拂烟是他不曾见过的。他想着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了呢,是几天还是几个月,亦或是几年,这个被他娶进门却从未被他待见过的妻子。

      但当他看见她手里拿着的药时,冲天的怒火又再一次袭击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大步一跨,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双眸喷火:“又是你这个女人,为什么又是你?水拂烟你是想让我穆家断子绝孙吗?我从没想到你都被我休了竟还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消失的空气,愤怒的目光,熟悉的容颜,她渐渐觉得神智涣散,却还是目光澄澈地看着他,眼里的水汽竟数晕染成烟雾般的迷惘,她想笑,想问她又做了什么让他愤恨的事情了呢。可是掐紧的脖子,泛着的疼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放开我娘!你这个坏人,你放开我娘!”晓晓哭着扑打着穆桓伊,不及他腰高的小人却在用尽全力想要赶走这个欺负她娘亲的坏蛋。

      穆桓伊的心中蓦然闪过一丝钝痛,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开,呆愣地倒退了两步,脑中似乎浮现了什么画面,似乎他也曾如眼前这个小人一般无助过,在哭喊着乞求什么,可是那些都太模糊,想想便也忘了。

      好不容易喘息下来,拂烟将受到惊吓的晓晓抱在怀里安慰,半晌才开口:“不知如今拂烟又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竟值得穆家的当家之主亲自带人来捉拿烤问?”

      疏冷的口气让穆桓伊有瞬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语气道:“你还问我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样的坏事你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还需要我当面戳穿你虚伪的面孔吗?”

      “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如今我已和穆家脱离了关系,自你成婚之后也再未踏进过穆家半步,又如何做了什么坏事值得你这样前来兴师问罪呢?”她笑着摇头,觉得眼前的一切可笑之极。

      听了她的话,穆桓伊霎时脸色僵硬,勃然大怒地瞪视着她:“竟然还敢装的这样无辜!水拂烟是不是我穆桓伊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竟然要如此报复我?两年前你害了柔儿小产,毒害我穆家子孙我已经绕你一次,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又再一次来祸害我的孩子。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值得你用心歹毒至此,是真的想让我穆家从此以后断子绝孙你才满意是吗?”

      她以为心已经麻木了,不会痛了。可是在看着他指责的目光,看着他愤恨颤抖指着她的指尖时,却还是感到痛了。感觉那痛穿透五脏六腑,直达心底,她想如风染告诉过她的那样,笑着好好告诉他,她一点也听不懂他的话,她什么也没有做,可是这一刻她笑不出来。

      “你说我祸害你的孩子,可有什么证据吗?”缓了好久,直到她觉得还能够说话,她才抬起那双眼,平静地看他。她很想告诉他:不是你欠我什么,而是我欠你的,上辈子我若没有欠你良多,今生又怎会来还这一份债?可是这样的一句话她说不出口。

      “证据?还需要证据吗?这包药难道不是你卖给穆府的丫鬟吗?我找来的大夫已经告诉我里面加了附子!就是因为喝了这药,熙尹她才会小产的。水拂烟,我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恶毒心肠!”穆桓伊将一包药扔在她面前,硬生生地砸在她脸上,然后滑落,顺着鼻尖,散在地面,犹如她的心一起支离破碎。

      她笑着看他,却是讽刺的:“这药确实是我卖出去的。但是里面的附子我并没有加进去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终究这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

      穆桓伊的心里闪过一丝犹豫,这样一个女子,她脸上的伤感是那样浓郁,仿若江上的晨雾,飘渺凄寒,明明笑着,眼神却那样哀伤。

      可是这样的迟疑不过顷刻,他还是任由官府的那些人将她押走,背过身去,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娘亲!娘亲!你们不要带我娘亲走,不要带我娘亲走,娘亲!娘亲不要离开晓晓,不要离开晓晓。”小女孩哭喊的声音,让拂烟的心一阵阵地揪紧,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唯一牵挂的女儿,便又流了泪。

      “晓晓,娘会没事的,你要乖,你要听眉姨的话,”她想着安慰晓晓,可是眼泪却扑簌扑簌流下打湿了女儿的衣襟。

      “娘亲,娘亲.......”晓晓泣不成声地拽着自己娘亲的袖子,怎样也不放开,却被那些带走她娘亲的人一把扶开倒在地上。

      “晓晓!”拂烟心痛的声音:“你们到底有没有心,竟然会这样对待一个小孩?穆桓伊,你有什么仇恨冲着我来就好,不要伤害那样小的一个孩子!”

      看到这样的拂烟,穆桓伊的心中有一丝不忍,他伸出手,正想说什么,大腿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那个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哭着向他喊:“叔叔,求求你放过我娘亲,我娘亲是好人,她是好人,叔叔我求求你,你放过她吧,如果你抓走了娘亲,晓晓就再也没有人疼了。”

      这个从前叫他爹爹的孩子如今竟然叫他叔叔,穆桓伊的心有那么一刻的震惊,这孩子的泪水和请求仿佛都被融进心里,让他闷闷地疼。

      可也正因这孩子让他联想起了他那尚未出生就惨遭毒害的孩子,这让他怎能不愤恨?

      终归晓晓的哭喊换不回穆桓伊冷酷的决定,也换不回自己的娘亲,拂烟已被穆桓伊亲手押进了大牢。

      小眉采药回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十日之后拂烟要被处决的消息,她被吓的当场呆立,脑海中久久回旋着的便是“处决”二字。

      她没有办法救她,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该送的钱财也都送过了,她甚至前去穆家哭过求过,却没有半分的效果,她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拂烟行刑的日子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代替拂烟,如果拂烟就这样被杀掉,那么她将来去到地下要如何与风大夫交代呢?

      拂烟待在牢里,眼睛望着那扇小窗所遗漏下来的光芒,思绪渐渐飘远,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够闻到那漫山遍野的花香味,仿佛就能够看到那些过往一一从眼前拂过。

      “转告诉别人,我来过这儿,听到没?”

      “叫穆大哥啦!笨蛋,臭丫头,没眼色!”

      “拂烟,嫁给我好不好?”

      “是我娶老婆又不是他们娶,他们凭什么不愿意啊?反正我只认得你一个人,别的女人我一个都看不上。”

      “烟儿,不要难过,待以后我必定让你风风光光再嫁我一次。”

      “姑娘,你醒了。”

      “以后慢慢还呀,可是以后找不到你怎么办?”

      “我要的报酬很简单,只要你陪着我就好了,直到.......我不在这世间为止.......”

      “你陪我到最后,我帮你找到他。”

      “拂烟,我们回家。”

      “没关系的......我会在你的身边,会,会在你的身边,一直陪着你,陪着你.......”

      “你爱着他,那么我便让他娶你。”

      “真美,我还从没有见过拂烟这么美的样子.......”

      “愿望啊,就是希望能再一次看到你的笑容,还一如从前,温暖依旧,从未改变呢.......”

      愿望啊就是看着你的笑容还一如从前,从未改变呢.......

      她仿佛又再次看到风染,看见他嘴唇边的笑容,可是当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未能触摸到,原来只是幻影,幻影呢........

      而穆府,秋熙尹正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亲手害了她自己的孩子,那不止是穆桓伊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啊!可是她,她竟然就那样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眼睛蓦然睁大,眸子都鼓了起来,牙齿止不住咯吱咯吱地响,她突然觉得害怕,觉得恐惧,她想到刚刚大夫对她说过的话:“夫人,因为这次小产的缘故,您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有孕了......”

      从此以后她都将不会有孩子了,她因为自己的仇恨所犯下的罪孽如今也尝到了被报应的滋味,她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想到此,她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本是杨家的女儿,家里虽说不上富贵,却也是书香门第,却因为姐姐被穆桓伊毁了亲事,而落的家破人亡。姐姐不堪受辱,自尽而死,二老也承受不住外间的舆论,相继病去。她守着偌大的宅院,只有深深的恨意。

      于是她找到了秋家,以亲戚的身份入住,处心经营多年,就是为了嫁给穆桓伊,然后报复他,也报复水拂烟。

      可是,现在,她突然就发现,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那代价是用她的亲生骨肉换来的呀!

      晓晓跪在穆家大门前已有一天,她看到眉姨为了救娘亲而苦苦哀求这些人,所以下意识地认定这些人是可以救她娘亲的。于是她效仿娘亲给她讲的那些故事,以诚挚感人,跪了这一天。只可惜,她的诚挚却无人为之动容。

      费卿柔从娘家回到穆府的时候,刚刚踏进门槛的脚却又缩了回来。

      “二夫人您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少爷他可想您了。”

      “等等!”不理会小厮谄媚的话语,费卿柔扫视了一下跪在地上的晓晓:“那个孩子是谁?为何会跪在咱们家大门前?”

      于是小厮便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告诉了她,费卿柔听后,脸上却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款步走到晓晓的面前,俯下身子,挑起了女孩的下巴:“你就是穆晓晓?”

      晓晓缓缓地摇摇头:“我不姓穆,娘亲说我就叫晓晓。”

      费卿柔嗤笑一声:“那个女人倒还挺有骨气的,竟然让你抛弃了穆姓。”

      晓晓的小脸顿时皱起:“我不许你说我娘亲。”

      费卿柔不置可否地笑笑,蹲下身子看眼前的女孩:“你想救你的娘亲吗?”

      晓晓蓦然睁大眼睛,下意识拼命地点头,却又随后用警惕地目光看她。

      “你跪在这里不就是想见你爹爹吗?我能带你进穆家去,也能让你爹爹去救你娘亲。”她笑道。

      “他不是我爹爹,他......他是穆叔叔,”晓晓倔强地否定着。

      费卿柔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服:“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爹爹,如果你想救你娘亲就跟我走,你愿意不愿意?”

      伸出的手,明明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晓晓迟疑了半晌,终归还是将手交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天很黑,打着的灯笼照不亮前方,弯折虬曲的道路让晓晓短小的腿不住地嗑绊在地上,费卿柔走的太快,她跟不上她的节奏。所以常常被跌倒,但是她也不哭也不闹,跌倒了又极快地爬起来,来不及拍去身上的尘土又小跑着跟在费卿柔身后。

      “费阿姨,我们还有多久能够见到爹......见到穆叔叔啊?”天真娇嫩的询问声却让费卿柔嘴角的笑容勾勒地更加深长。

      “就快了,不是想救你娘亲吗?连这点路都走不动吗?”

      “哦,”低低的应道,小跑着跟上又很快想起她的声音,“费阿姨,你真的能让穆叔叔救我娘亲吗?”

      “是啊,你穆叔叔啊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开口让他救你娘亲,他不会不救的,”眯起的眼睛闪露着凶光。

      “那么........”

      “那么你就去死吧!”

      猝不及防的一推,还未脱出口的话,凝滞的表情,骤然睁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那狰狞的笑容,阴狠的目光,愤恨地面容都在“扑通”的一声落水声中渐渐被湮灭。

      费卿柔泄恨似的拍了拍手指,眼光似有似无地瞟向了一旁吓的双腿打颤的丫鬟:“都布置好了吗?”

      “回......回夫人......都......都......都布......布置好了......”丫鬟脸色惨白,眼神又惊又恐,看着费卿柔就好像瞬间不认识了这个人。

      “那就好,等穆郎回来,秋熙尹也没多少日子好过了吧?虽然这孩子不是穆郎的,但到底也是一条命不是?”

      “可、可是夫人,那门房是看到你带着那孩子进来的......”

      “担心什么?门房是我的人,我要是不好过了,他也别想好过!”

      “可、可......”

      “可什么可?我挑的这条路向来偏僻,绝对不会有人看到的道理。等着吧,咱们就等着秋熙尹倒霉吧。”

      “是......”

      丫鬟的声音渐渐远去,而碧波潭里那微弱的呼救声,却越渐不可闻。

      “娘亲,救我.......救,救晓晓........”

      晓晓还想着,她要救回自己的娘亲,等到春天花开的时候娘亲就会带她去看一个好美好美的村子,那里开了好多好多美丽的花,娘亲说那叫做蔷薇,浓郁的花香可以随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还想着眉姨给她做的糕点,她还有许多字还不认识,她还想学着娘亲和眉姨那样救人。

      可是这些都来不及了......

      “晓晓!!”拂烟的心口蓦然抽痛,令她拘挛起了身子,她抓住牢房的牢杆,指甲深深嵌进木头里,却未能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恐惧生成。

      与此同时,正坐在书房中辗转难安的穆桓伊也骤然感到一阵心悸,那种似被刀剜的痛令他遍体生凉,下意识地便用手捂紧了胸口。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小童担心的声音。

      他用手勉力扶住桌子,好半晌才脸色苍白地摆了摆手:“没事。”

      “少爷,要不还是请个大夫吧?您这几天茶饭不思的,睡也睡不好,脸都憔悴了好多呢。您也真是的,费夫人不就是去娘家几天了吗?您就想她都想出病来了,”小厮喋喋不休的声音,忽又恍悟道:“对了,我听门口看守的人说,费夫人已经回来了,要不要小的替您把她叫.......”

      “不用!”卒然的大吼惊的小厮目瞪口呆,穆桓伊这才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便又敛了语气道:“不用,我暂时不想见任何人。我问你,牢里的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牢里的女人?哦,少爷说的是您的那位前.......恩,那个夫人啊,她被判处死刑,十日后就将行刑,这个少爷您也知道啊?”小厮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道。

      “什么?十日后处刑?是谁给那狗官那个胆子的?”蓦然的大吼,穆桓伊脸色铁青地拍案而起。

      “不是您亲手将那个夫人送进去的吗?”小厮小声嘀咕的声音。

      “我是将她送进牢里,可是没有说过要处死她!”穆桓伊大怒的声音。

      小厮诺诺不敢吱声,穆桓伊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眼睛深沉地眯起来:“不行,我要去见她一面,我要问一问,问一问.......”问一问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每次见你心都觉得不由自主的痛,为什么你要不折手段嫁进穆家,为什么你要谋害我的孩儿.....

      “少爷您慢点,小心啊!”

      他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走着,眼前黑暗一片,钝痛让他分不清路途,小厮在后面嘱咐的声音他听不到,前方到底还有多远他辨不清,脑袋里胡乱一片,那些零碎的画面如闪电般闪过,那是谁的过往?

      “穆大哥,穆大哥,呵呵.....”银铃般的笑声,是谁是谁在叫他?

      “傻瓜,哪有人嫁了后还要再嫁一次的,这成了什么了?”

      “子当日曾言誓此生唯娶我一人尔,虽无人证,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非他人所能左右改变。君既为誓,当日月可表,怎听闻君有他心,愿娶异人为妇焉?”那跪在地上凄婉磕头的女子又是谁?是谁?”

      “桓伊,桓伊,桓伊,桓伊......”

      反反复复重叠不断的声音,是谁在叫他,是谁在笑,又是谁在哭?是谁说要与他一生一世,是谁说会永远等他,是谁披着嫁衣与他举杯交饮,是谁在难过,是谁的心在泣血?

      “啊!!!!”终于承受不住这无止境的折磨,他缓缓倒在地上,额头磕在碎石子上,血流了一地,却已无知无觉了。

      她终归没有就那样被处死,在最后一刻,他终究想起了一切策马赶到救下了她。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太迟了,她的心已经死了,她再也看不到眼前男子脸上的悔恨和难过,也听不到他不断忏悔的话。

      她只是呆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晓晓已经冷却的尸体,不住地唤她:“晓晓,娘亲回来了,娘亲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娘,娘回来了,娘以后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早已被池水泡的泛白浮肿的尸体再也看不出原来乖巧的模样,她闭着眼睛,死死的闭着,不论自己的娘亲多么卖力的叫喊她,她也不能睁开来看一看。

      拂烟轻轻地抱着她,就好像晓晓还未死去时的那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喃喃地唱起那些遥远古老的歌,然后停下来,睁大眼睛,无神空洞地看着那些雾霭般的烟岚,为什么她的晓晓没有笑着勾住她的脖子,为什么她的晓晓不说话了呢?

      “晓晓,你乖乖地听话,只要你听话娘亲就答应给你做好吃的糕点,你的那本医书还没有背完,你再不起来,小心眉姨会打你屁股哦.......”她的神智已经不清了,眼睛中已经再没有了泪水,或许是因为哭的太多,泪便干了,涩涩的,连看东西都变成了模糊朦胧的一片,她的眼睛似乎快瞎了。

      “烟儿,烟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你都冲我来,可是,可是我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是谁在哭着叫她的名字?是谁将她拥入怀抱?可是好冷啊,即使没有下雨也会这样冷。她还记得风染唇边的笑容,那么暖那么暖,他说:“拂烟,我们回家。”

      家?家在哪里。风染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走了,我就找不到家的方向了.......

      “晓晓还在家里等我,我要回家,我要给晓晓做好吃的,我还要回去等着风染回来,如果他回来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她突然站起来,孩子气地拍了拍手,笑着晃了晃脑袋:“恩,回家,回家......”

      “烟儿,烟儿,我在这里,我是你的穆大哥,我回来了,你看看我?”穆桓伊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执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可是她却像触火般地缩了回去,眼神迷惘地看着他:“穆大哥?穆大哥是谁?呵呵,我认识吗?”

      “穆大哥,他是一个大坏蛋......”穆桓伊哽咽难出声,他只能满目凄楚地看她,心锥痛的不能忍受。

      “坏蛋?哦坏蛋,呵呵,坏蛋,坏蛋.......”她笑呵呵地拍着手,目光纯洁犹如稚子,却毫无焦距。

      将拂烟救回来的时候,穆府的下人也刚好从荷花池里打捞出一具尸体,却没想到这具女尸正好便是失踪几天下落不明,遍寻不着的晓晓。

      那一刻,本就心如死灰的拂烟连最后一丝理智也全部崩溃,她抱着晓晓的尸体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就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拂烟觉得她只是睡着了,就像平常一样睡一觉还是会起来的,还是会甜甜地叫她娘亲,还是会乖巧安静地守在她旁边,还会懂事地环住她的脖子,无声的安慰她。

      她的晓晓那么懂事,从来就不会让她操心的,所以她怎么舍得怎么会让自己的娘亲替她伤心难过呢?

      穆桓伊终于恢复了记忆,可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起了从前的一切,可是他们之间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穆桓伊说:“我曾经也见过这样一株花,应该比这还要开的灿烂些。”

      他已经记不起来那株花到底是什么模样,能记得的只是那灼灼灿烂的模样,就如他们年少美好的过往,香气馥韵,烂漫妖娆,却抵不过时间的变迁,命运的安排,他答应陪她一世,许她一生,可最终伤她最深的人却还是他。

      他也曾想过弥补,可是已经死去的心又要怎样来弥补?毕竟,已经被伤的体无完肤,就算再许下美好的誓言,就算给再多的温暖,就算他哭泣忏悔,一切的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他为她修了一道露天游廊,以白石砌成,藤萝倒挂,枝蔓虬绕,绿叶叠翠,花开如绮,繁盛如锦,这样灿烂美丽为的只是让她能够暂时忘记伤痛。

      一旁却是他精心选来的蔷薇花,那模样,那颜色无不于当初蔷薇村他们初次见面的那株花一样,如霞似雪,秾丽娇娆,有着迷醉人眼的纤美。

      他为她买来一只鹦鹉,教些有趣的话,只为能够逗得她一乐。

      便到四月维夏的时节,蔷薇花开了一地,紫色的藤萝绕着风转动绿的发亮的叶子,阳光稀疏地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他蓝色的锦绣衣衫拢在阴影里,手提着鸟笼,不住地在教那只鹦鹉说着话。

      “紫藤挂云木。”

      “紫藤挂云木,云木......”

      “哎,对对就是这样,你这只傻鸟挺聪明的嘛,”笑着拍了拍鹦鹉的头,接着道,“花蔓宜阳春。”

      “花蔓宜阳春,阳春,阳春。”

      “密叶隐歌鸟。”

      “密叶隐歌鸟,密叶隐歌鸟,歌鸟,歌鸟.......”

      “前面的就好了,后面的给我收回去,啊?乖,”他拍了拍手,喂了喂鸟食,“接下来呢跟着我念‘香风留美人’。”

      “香风留美人,香风留美人,美人,美人.......”

      “烟儿,烟儿你快看,这鹦鹉多聪明啊,我教给它的诗它竟然全都会背了。”他高兴地转过头,冲那坐在叶下的女人喊道。

      可是那女子眼睛灰黑色的一片,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廊柱上,目光无神,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她的脸不过巴掌大小,身子已经骨瘦如柴,那模样似乎风一吹便能将她吹走,如烟似雾,飘飘渺渺。

      他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泪便滴入她的衣衫:“烟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呢?”

      女子蓦然睁大眼睛,惊恐一闪而逝,猛地将他推开,大吼起来:“你滚开,你给我滚开,滚开,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凶手,是你害死了晓晓,都是你害死了晓晓......”

      “滚开,滚开.....”鹦鹉学舌的声音,让穆桓伊的笑容变的苍凉而淡薄。

      “烟儿,烟儿,你冷静一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晓晓,即使在我还没恢复记忆前我也没有想过要害她,即使晓晓是你和那个男人的孩子我也没有想过要害死她,她掉入池塘那是一个意外,谁也不想看到的意外。”他解释着,眼中出现了悲凉。

      直到如今他还是认为晓晓是拂烟和风染的孩子,并且认为那是一个意外。
      这不得不说秋熙尹的手段高绝,明明已经被费卿柔下了死招,却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翻盘,并让穆桓伊认为那不过是个意外。

      他抓着她的手放到唇边,眼神凄凉:“烟儿,你清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想就一直这样下去.......”

      眼角滑落一颗泪,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根发钗:“你看,这根木钗本是我当年买来想送你的。我与你约定在十五那日逃走,可是怎料到我母亲却突然生了重病撒手人寰,等我料理好一切再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根发钗也未来得及送你。”

      拂烟的眼睛缓缓上抬,怔怔地看他,仿佛是在看着他,可仿佛又不是。她的目光是散乱的,她甚至分辨不清站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她只是下意识地抬头,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笑了笑,无比苍凉,泪水落下氲湿了衣袖,他将木钗小心翼翼别在她的发间:“后来我又找你好久,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段时间我伤心绝望,几乎想就这样死去,可是我隐约感觉着你离我很近,好像就在我身边,可我就是找不到你,怎么找也找不到。再后来,我的船遇到风浪被打翻,所有人都死了,那时候我本该也就这样死去,可是我心里却还有个固执的念想,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所以我不允许自己死去,却没想到当我醒来时,已经尽忘前尘往事,还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情.......”

      他几近悲哀地忏悔着,泪如雨下,抚摸她的脸颊:“烟儿,你能原谅我吗?”

      她的眼睛有一丝丝的动容,可是脑海里又蓦然回想着谁在叫她。

      “娘亲,娘亲,为什么爹爹不来看我们呢?晓晓好想爹爹啊,可是晓晓记性不好,如果爹爹再不来,晓晓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

      “娘亲,你还记得爹爹的样子吗?娘亲会画画,待会给晓晓画一幅爹爹的画像好不好?”

      她闭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待睁开已是血红一片:“你给我滚,滚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烟儿,烟儿,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穆桓伊满眼绝望地看着她。

      “滚开,滚开,我不想看到你......啊啊!!”她尖叫着终于哭出了声。

      他却执着地抓着她的手:“不,我不走,烟儿,烟儿......”

      “滚,滚啊!”

      终于在抓扯之中,拂烟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珠子也被扯落了下来,黑色的珠子泛着幽冷的光芒,从指尖跳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停驻在地板上静止下来一动不动。

      拂烟突然发疯似地追去,跪在地上,猛地抓住那颗珠子,口中不住地叫喊着:“风染,风染......”

      穆桓伊本已凉透的心越加变得绝望了,他踉跄着倒退,流着泪摇头:“原来你已经爱上了别人,所以你不愿意原谅我,所以你宁愿装疯卖傻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找你找了那么久,可是你却在我找你的时候嫁给了别人,水拂烟!你何其残忍?”

      地上的女子却只是捧着那颗珠子,不住地颤抖着,低喃着那一个名字:“风染,风染........”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愤恨,冲天的怒气侵蚀了大脑,他阴沉着目光,几步跨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珠子扔在了杂草丛里。

      “不!”她失声惊呼。

      他的心却越加冰凉:“我不管你是不是还爱着那个男人,总之我现在已经找到你了,我也恢复记忆了,我就不允许你离开我身边,你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吗?拂烟,站在你面前的是我,穆桓伊!你看看我好吗?”

      他拼命地摇着她的肩膀,可是她依旧目光涣散地看着那珠子被抛开的一角,恓惶而惊恐,就好像自己被摔落一般。

      穆桓伊如果知道那颗珠子与拂烟的性命息息相关,那么当他有一日知道真相,他将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痛悔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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