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千秋》江户川贝尔

51、重拾老朋友

　　流出了眼泪的时候，白同和白起已然飞驰在府外的小道上了。
　　当徐晨以自己性命相逼，要挟那群士兵不要伤害他们，白起便十分机灵的抢了一批正巧由骑兵赶着而来的马一跃而上。
　　“不要回头！走！”
　　徐晨用尽全力的一声嘶喊，让那被初晨第一缕阳光，照射的如同闪烁黑曜石色彩的头发，不自觉的僵硬起来 。
　　穷途末路的白起，无奈只得突然夹紧马肚子，手上狠抽缰绳，迅捷离去。
　　白同心里也明白，可还是忍不住从嘴里发出颤抖的嘤咛。
　　“师，师兄……他，他会怎么样……”
　　白起闭上了眼，不想也知道，徐晨如此做的后果，无非是被当作奸细抓起来。
　　他的心脏足够大，所以能背负的丧失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身体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殆尽。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他把带血的长剑交给白同，对他说：“帮我擦一下吧。”
　　“可是……”
　　日初的光芒逐渐笼罩了这片昏暗的大地，忽而感受到对方的疲累，白同只能掩饰住担心，听从了他的命令。
　　难道真的会和师兄缘尽于此，早知道就不应该求他帮忙……我犯了一个无比严重的错误，甚至忘记了这个年代酷刑的残忍，明明白起已经代替自己承受过那种苦难，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的以为……
　　想要看清白起脸上的表情，却发现流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忍耐住的哭泣声一阵一阵往外涌出，如此这般，胸腔中也跟着上升起一股热流，血腥的味道在喉头里翻腾着，双手发抖的紧紧抓住身前白起的衣服，就连手心也在出汗。
　　“你怎么了？”
　　白起察觉到白同的不对劲，赶紧勒了马绳，靠去官道边的树底下。
　　白起伸手想要扶脸色苍白的白同下地，只见白同刚□□马背，倏然间，整个人身子便瘫软着摔了下来。
　　白起吓一跳，立马抱住他的肩膀，很是紧张。
　　“你，你哪里不舒服？”
　　“……”白同微眯双眼，艰难的摇了摇头。
　　“还是说毒……毒发了？”
　　不可能，明明还有很多天才对……怎么会……
　　白同一手艰难的扶住树干，一手像倾尽全力一般扯住自己的胸前的衣服，明显的皱痕，很快被染湿的印记，能看出他有多用力。
　　白起此时呈现出了完全不知所措的状态，他该怎么做？
　　“没……”
　　白同张开嘴的刹那间，嘴角竟溢出了鲜红的血滴来。
　　紧接着是一滴又一滴的往地上坠去，染红了脚下那本就凌乱不堪的沙地。
　　人便不自知的倒在了白起身上，一切快的好像镜头闪过的瞬间，显得那么突兀又凄凉。
　　路边的黄花含苞待放，路边的蝴蝶依旧翻飞；路边的沉寂像广袤的天空一样无限延伸，时间就此凝结，停在了白同闭上眼睛的那一时刻。

　　白起在原地喊了白同很久，嗓门几近沙哑，可是白同的意识已然飘向汪洋无尽的大海，如此这般，都未曾有过反应。
　　白起打横把白同重新抱回马上，现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吕不韦。
　　白马疾驰如飞，从一个路口闪去另一个道边。
　　一路辛苦疲惫，不知不觉原来已经到了邯郸，那里早市刚开，所以街上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白起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留意，却因为没有目标而不断收获着剧烈的失望。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什么白同会在他的看护下被偷偷下毒，为什么自己没有先一步将子楚的住址问清楚……
　　无尽的自责在胸腔里慢慢发酵，苦涩的味道，也是初尝。

　　“诶？你不是白起将军吗？”
　　白起裹着头蹲在路边寻思的时候，面前突有一人前来问候。
　　仰头一瞧，体面地打扮，上好绸缎的外衫，青色却不显黯淡，长发高高束起，也尽露学士风采，这是读书人才有的姿态，他可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朋友。
　　“你不认识我了吗……”
　　来人锲而不舍的追问着，即使白起爱理不理的转开脸。
　　“我是李斯啊，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李斯？
　　哪个李斯……啊，对了，是他啊。
　　白起抬着低垂的头转向对方，继而双眼无神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李斯讶异非常，还记得当时分道扬镳，白起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模样呢。
　　“您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落魄如此？”
　　白起没打算告诉对方实话，白同现在怎么样，只有找到吕不韦……才能救。
　　“您不打算告诉我吗？话说怎么不见白同，他没和您在一起？”
　　李斯说着，声音里带了几丝疑惑，于是不断来回转头，想要查看清楚。
　　结果却发现对方的确不在，无奈瘪瘪嘴，很难过的说：“本来还想跟他讲我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呢……多亏有他放我走，才能遇见吕大人……”
　　那又关我屁事，你遇见谁，和白同无关，也和我无关，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等等，他说什么？什么大人？！
　　白起骤然起立，眼眉像被胶水粘过一样黏拢在一块儿，大声问道：“你遇见了谁？！”
　　“……额，您别那么大声……”
　　李斯为难的看了看四周，果然有很多无聊的人注视过来……他可不想一大早就被人盯啊……
　　“……对不起，”白起强压住激动的心，声音里有难以言喻的忍耐。
　　“……您这么道歉我还不好意思了……我刚刚说的是吕大人，您也认识吗？”
　　“吕大人？吕不韦何时能称大人了？他到底在哪里！你快快带我前去！”
　　白起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之前沉熟稳重的表象被现实折磨的一点不剩。
　　李斯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几步。
　　“我，我……你先别激动，我刚从吕大人那儿过来，要去，也是可以……”
　　“不行，我得先把白同带来，你同我一道去。”
　　“额啊？我是出来办事……”
　　李斯小声说出这话，因为在瞥白起的时候，很明显又见到对方脸上怨念的表情。
　　便僵持了一会儿，白起死死得注视着对方，虽然眼神里带着请求的意思，但被总体的凶神恶煞给掩盖，李斯也就怕的不得不让步了。
　　“好嘛……您说白同，他在哪儿呢？”
　　白起没有回话，只是感激的跟他道了声谢，就迅速拉着对方前往不远处的客栈。

　　屋子里寂静无声，微弱的呼吸，毫无存在感的散发着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事实。
　　桌上的茶杯里微微冒着热气，是白起临走前倒得，本想给对方服下再离开……可没想到，白同却怎样也没有办法喝下一滴。
　　在旁边观望着两人的李斯，也变得渐渐悲伤起来。
　　他倒是不记得白同中毒的事情，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和自己说过……
　　也许之前赶走我，真的是为了我好？
　　“他，他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疟疾类的症状，以前发作过，但现在严重到吐血了，情况不太妙，华阳夫人告诉我，只有吕不韦能救他，现在死马只能当活马医，除了相信，我也别无他法。”
　　李斯走到白同床前，在白起的注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伤寒症状，但貌似出了很多汗，是疼的吗？
　　有说过疟疾，那就可能是肚子的绞痛了。
　　但为什么会扯到吕大人的头上？
　　会不会是吕大人下的毒……不对，他有说过是华阳夫人。
　　“……不要担心，如果吕大人真的有解药，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白起点了点头，继而将白同扶起，在他的身上绑了一条黑色的斗篷，再重新拦腰抱起他，带离客栈。

　　放眼望去，主要的几条街道，只能以水泄不通来形容。
　　清晨过后，市集就开始热闹起来，路上行人以牛步缓行的速度，在人潮与短暂几秒的回顾夹缝间，求得一线“动”机。
　　但是同时间，就在这有形的光明荣景之中，白起的心情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差拔刀将挡路的众人纷纷打退才好。
　　“啧……您别那么激动啦……”
　　李斯挠着脑袋安抚道，“吕大人今天没有安排接待事宜，也不会出去……还有我相信白同一定能挺过去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引来了白起以“你是白痴吗”的目光鄙视他。
　　“快点带路。”
　　白起不客气的嗤鼻。
　　这时候白同要是还有意识，估计会打他脑袋然后叮嘱他一番乱七八糟的道理，虽然现在听不见了，但那副光景，就算仅存于脑海之中，还是能够很完美的演绎出来……
　　简直够了。
　　“吕不韦住在哪里？”
　　他们饶了好几个弯了，自从到邯郸之后，走的路就要比骑马的还多，白起受得住不代表白同也可以，毕竟他才刚刚吐过血……
　　“快到了啦……喏……”李斯边说边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大型建筑，说道：“就是那个，吕大人在邯郸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