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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千里南行 ...

  •   奖杯、奖状、吉他,统统丢给亲友团,冷瀚圆,乐芙,乐蓉,她们愿去哪里便去吧。冷月洗去妆容,披上外衣,溜出人声嘈杂的综合体育馆,和安菲绕过主楼一直走到二校门,歌手大赛是一年一度的校园盛事,有票的在现场,没票的在宿舍,路上人迹寥寥,只有路灯流淌着寂寞的晕光。

      “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要上台?”冷月问道。

      安菲笑得狡黠,“想看你目瞪口呆的样子。”

      结果她没有目瞪口呆,只在听出他的瞬间,整个人被奔涌情绪淹没。想到自己竟当着五千观众落泪,冷月忍不住用力捶了他一下,“你就是存心让我出丑。”

      安菲顺势握住她的手放进自己衣袋,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她手背,“我也有问题问你,为什么要跟招莉对着干?”

      “你明知故问。”

      “以后别这样了,犯不着为她得罪学校。”安菲扣紧了她不安分想要逃跑的爪子,语气依旧平和,“我早都不去想了,你还记着她干什么。”

      “哥,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到舞台了?”冷月抬头凝视他,安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侧脸在灯下勾出清朗隽秀的轮廓线。

      他的嗓音依旧完美,形容依旧英俊,他还不到三十岁,还在一个男人来得及疯狂的年纪。

      “哥,你不知道初赛以后多少人回头去追祈祷的歌,不知道多少人在内网上传下载你的专辑,还有BBS有多少讨论,还有我一天要收多少女生的邮件……”冷月细诉安菲这一次小小回归带来的盛况,末了带了点撒娇地晃着他的手,“其实我自己也挺想再听你唱歌的。”

      “我没说不唱,只是——”安菲在她面前站定,双手握住她肩膀,“小月,从今而后,我只会为你而唱。”

      “哥——”冷月低叫,心口隐约钝痛,他其实还有机会,何须如此苛待自己。

      “傻丫头,别这样看我。”安菲笑了,低头在她耳边絮语,呼出温热的气息,“摇滚歌手是很孤独的,太圆满的人走不了这条路。而我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守着你,我的小Artemis。”

      他甘愿放下所有的浪漫激情和理想主义,不再桀骜不驯,不再叛逆流浪,蓄起头发,摘掉耳环,洗尽铅华,回归正统,只为能和她执手相偕,朝朝暮暮。

      萧瑟秋夜,他的笑容如此温暖,她心间所有钝痛化成了酸涩,还有一些交织的悲喜和甘苦。冷月环上他的腰,将唇贴上他含笑的嘴角。

      安菲蓦地拥紧她,两个被夜色和路灯拉长的身影在荷塘边的小路旁纠缠相连着,沉醉于这寂静的,唯有秋风猎猎的澄夏校园。

      从工字厅走回宿舍,冷月那点余韵未尽的甜笑在看到□□留言后一个激灵,僵在了当场。

      “小月,你有喜欢的人,对不对?”乐蓉问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冷月对着屏幕干坐半晌,毫无诚意地敷衍,“我有很多喜欢的人啊,爷爷爸爸哥哥……”

      “你这人向来不老实。”乐蓉丢给她一个锤子表情然后幽然道,“今天听你唱《牵手》,我在台下也哭了。”

      “你怎么了?”这两姐妹性情迥异,乐芙温和细腻,乐蓉粗率直爽,能把乐蓉唱哭,绝不会是她冷月一个人的功劳。

      “小月,从小到大大家都宠我,连你都让着我,一直到我老爹倒台我才发现原来那么多的喜欢、宝贝、爱,都是假象,就连在奶奶家,我的地位恐怕都没有董乐凡那个私生子高——因为他是男孙!我妈已经消沉了好几年,我姐丢下一家人拍拍屁股就去了美国,你都想不到我花了多长时间去适应这个坠落的过程。”

      乐蓉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对话框里便嗖嗖不停地蹦字。

      “可是有一个人——这个过程在他眼里好像根本不存在,所有人都绕着我走,只有他待我像从前,甚至更好……我敲他报告,缠着他带我到处去玩,让他弹琴给我听,叫他帮我办事,他从来都没怨言,还很高兴很甘愿的样子,我简直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了……”

      冷月背后沁出汗来,“你说的是谁?”

      那边没有反应,冷月一连打了几个问号过去,终于乐蓉慢吞吞地反将了一军,“那么紧张,难道你也喜欢他?”

      难道你也喜欢他……

      她和乐蓉共同认识的男孩子不外安菲那几个哥们,所有人都知道左思静追冷月追到了北京,剩下还有谁,还能有谁……

      “安啦,跟你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

      冷月紧张无比地盯着屏幕,一眨不眨直到对话框弹出一行字来,“他和安菲哥哥的事是不是真的?”

      栾枫和安菲一起求学,一起组乐队,戒毒时安菲全程陪同,以两人关系之亲密,众人数年前就将栾枫性向上蛛丝马迹的异常统统指向安菲,安菲也不急不恼,常常一笑置之,连辩解都懒得,不要说乐蓉,就连冷云旗、冷瀚文都难免起疑心。

      “不是真的。”冷月斩钉截铁地回复,刚准备再补充些什么,乐蓉便回了过来,“只要他喜欢的不是安菲哥哥,我就敢把他抢过来。”

      “可是……”

      “不管是男是女。”

      冷月敲着键盘的手指一时凝滞,过了一会儿,一个退格再一个退格,将那两字慢慢删去,“乐蓉,你可能会很辛苦很辛苦,甚至白费力气……”

      “你在台上哭成那样,我相信你心里也有不能说的秘密,你会放弃吗?可能很辛苦很辛苦,甚至白费力气……”

      “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

      这世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不只是她一个,千娇万宠,张狂任性中长大的董乐蓉,亦可以为着另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哪怕开不出花结不出果,也不枉来这俗世上一回,疯魔般爱过。

      2003年底,云纬地产和融侨地产在北京的联合项目颐园雅筑在海淀万柳地块破土动工,这是双方首次联手在京城推出高端宜居楼盘,项目结合了云纬长期植根北京的地利,和融侨所掌握的先进设计理念,加上后续一系列商业配套的引入计划,颐园雅筑从奠基之初便受到京城地产界关注,此后数年云纬在北京、大连、青岛等地陆续推出了颐园系列多个项目,绝大部分定位精准,质量上乘,颐园作为云纬旗下一个精品住宅地产品牌,也带动其他品牌构成了云纬完整的地产项目结构,推动云纬逐渐发展成为闽系地产企业进军北方市场的领军角色。

      当然这已是后话,2004年初,忙完节前最后几件需要亲力亲为的工作,安菲将车开进澄夏校园,跳下来移到副驾,一会儿冷月背着大包小包钻进驾驶位,将新鲜出炉的驾驶执照往中控台一放,踩离合挂挡拉手刹,大切一声低吼,老虎般在地上刨了刨,横冲直撞地就闯了出去。

      安菲直着眼睛瞪她,“还是我来吧……”

      “你让我适应一下,两千三百多公里呢,你肯定得跟我换手啊。”冷月小小的身板陷在高高的驾驶座里,嫣然笑语衬着钢板铬条,颇有点美女和野兽的味道。

      也分不清是谁发起谁响应了,总之安菲和冷月决定开车跨越半个中国回家过节时,冷家谁也没觉得惊讶,兴许这两兄妹折腾得众人神经早已无比强健,此番不过是路上多耗几天,也没有什么稀奇。

      大切一路逍遥南下,途径天津、济南,曲阜,泰安、南京,最后在上海进行休整。全赖冷月预先做了极其详尽的计划,每天都能宿在合适的城市,车上准备的毛毯睡袋防雨布几乎全没用上,两人到上海时还精神抖擞,毫无疲态,上爬东方明珠,下游外滩夜景,中间还去淮海中路看了回石库门,逛了遍新天地,最后不忘到城隍庙吃了个满腹溜圆。

      车子经过天钥桥路的时候,两人正忙着争论明天出发前要不要再去打包些蟹壳黄路上吃,谁也没注意到车外,万人体育馆一晃而过,那曾经的乐音喧天,掌声沸腾,曾经的万众瞩目,璀璨星光,都湮没在了记忆角落,繁华深处。

      沿着杭州湾大桥南行二百公里,安菲和小月再度来到镇洋湾塘。与半年前的荒凉相比,此时临时盖起的小白楼,悬挂的“镇洋炼化一体化项目规划现场办公室”招牌,隐隐显示出工程推进的痕迹,虽然临近春节,办公室早已人去楼空,那满地用小旗和钢丝网拉出的界标依然忠实地昭示着这这块土地未来的景象。

      镇洋项目已经开始环评,从冷瀚方手里的报告书看,公参的每一步仿佛都充分考虑了民意民情,完全的公正公平和公开,然而安菲和冷月在村里走上那么一遭,便发现大部分村民根本不知环评一事,而知道的那小一部分,又苦于没有表达意见的渠道。

      所有人的抱怨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句,政府要建,我们拦不住,到时拆迁赔偿若不能满意,大家在政府门口一起喝药死了就是!

      两人最后在棉海的老村长老吴伯家里吃了晚饭。棉海与其他几个自然村合并成湾塘行政村后,老吴伯就卸了任,但以他在村里的威信,整个棉海村民有个什么分歧争执,依然会请他去筹谋论断,安菲和冷月就正好赶上了这么一出。村民来寻老吴伯时外头正下着淅沥小雨,安菲见老人家要冒雨绕半个村子去调停,主动提出开车送他,于是,毫无心理准备地,两个来自城市的年轻人第一次见识了农村械斗的场面。

      事情缘起很简单,两户宅基地相邻的人家长期以来就对边界上一条土沟的归属有争议,因为土沟当不了田也盖不了房,头几年虽有小打小闹,彼此也不大在意,如今拆迁在即,寸土必争,两家等着过年儿女们到得齐,聚集了兄弟姻亲,各自拉起数十人的队伍,说是谈判,一碰上面便动起手来,一时间菜刀共铁锹一色,钢条与木棍齐飞,安菲等人赶到时已经满场伤员,一地血迹,血腥景象令人乍舌。

      老吴伯爬上土沟最高点,掀了斗笠站在雨里,粗长拐杖一个个点着场内东倒西歪的械斗村民,厉声喝道,“别给我装孙子,都给我站起来,滚回家去!”

      “叔,都打成这样了,您就说句话,这条沟归谁吧!”一个年纪已不小的大汉捂着脑袋喊,顿时得到双方难得的一致附和,刚才被老吴伯震慑而平静下去的角斗场又沸反盈天起来。

      “我不好好看看怎么知道归谁?!马上要下雪了,你们想让我淋着雪看地?!”老吴伯举起拐杖直指夜空,冷月正纳闷这小雨下了一天,他如何知道马上要下雪,就觉得一颗小冰碴正中鼻尖——果然下雪了,还夹着雹子。

      “老吴伯,小月,快上车吧。”安菲欲去扶老人家,却被他一拐杖甩开,“阿虾,阿珠,”他点着双方家主的小名,“明天中午带契纸过来,我给你们俩看看,就你们俩,别人不许跟着!现在都把人给我带回去!谁不听话,我要他好看!”

      话音甫落,雪势陡然增大了,手电摇晃交错的光柱中老吴伯怒目圆睁,老脸煞白,隔着不断落下的雪片隐然透出些煞气,土沟两边的人互相瞪视片刻,扶了伤员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冷月和安菲一起把老吴伯扶到车上时,车顶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花。

      “小冷啊,你们俩就在我家住一夜吧,明天再走。下这么雪,山路太危险,万一陷到什么地方,村里都没车拖你出来!”老吴伯坐在后座慢悠悠地说,说完便开始闭目养神,根本不需他们回答,车外漫天的风雪,已替他们做了毋庸置疑的决定。

      老吴伯宅子宽敞,安排两间客房都绰绰有余,安菲却坚持要睡在冷月屋里的沙发上,理由是“雹子下得厉害,噼哩叭啦响,我妹妹会害怕。”冷月不敢辩解,只能装出一副胆小如鼠的柔弱模样,仿佛刚才瞪大眼睛注视血肉横飞现场的那个女孩是另一个人。

      “你还不睡?”冷月见安菲洗完澡出来还穿戴整齐,不免惊讶。

      “我想了想,还是找老吴伯再聊聊,他老人家睡得晚,我不定几点回来。你先睡。”安菲坐到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冷月缩在棉被堆里笑,“你不怕我听雹子声吓得睡不着啊?……”

      安菲捏了捏她鼻尖,“我是怕你一个人睡一间不安全!”

      目睹此地民风之彪悍,便是招人背地闲话,他也要不分昼夜带她在身边了。冷月岂能不明白,隔着被子用脚蹭了蹭他的腰,“这里没暖气,你回来就不要睡沙发了,反正门一关谁知道。”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一个人睡也会冷的。”

      说完便把被子拉过头顶,再也不肯露出脸来。安菲只能在被子外亲了亲她的头发,起身离去。

      还是有点害羞吧,毕竟这一路他们一直是一间房,两张床那么睡的。

      农村民宅的隔音并不太好,冷月窝在厚厚的棉被里,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传来的说话声。安菲大约在跟老吴伯说环评的事。长长的环评报告不是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就是诘屈聱牙的专业术语,对村民进行的口头宣传只说了炼油和乙烯两个项目,中间的多个炼化产品都语焉不详地混了过去,尤其是简称PX的70万吨对二甲苯项目,对周边环境影响极大,环评报告却一味强调现有技术条件如何能确保生产安全,而几乎对一旦发生意外造成的严重后果只字不提。

      她与安菲分析过云纬为此将面临的风险,以当下中国大型工业项目的建设状况,环保部门基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就算环评不通过,也可能强行上马,遑论环评结果也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在这种情况下,若湾塘乃至镇洋人民都被动接受也就罢了,现状却是这里的居民普遍笼罩在极端的不满情绪中,政府不但没有疏导日益积累的民怨,反而变本加厉地隐瞒和欺骗——这一对峙局面拖得越久,一旦冲突爆发,项目所受的影响将难以预计。

      若在绿农将资金全部输入之后,项目出现反复,甚至被迫迁址,绿农要承受巨大损失,即使项目业主给予补偿,这么一大片土地的重新开发和长时间的资金占用,也是绿农难以消化的困难——更可怕的是,他们其实并不清楚冷瀚方和中石化、镇洋政府签订的合同细节,也无法预料面临突发问题的时候,云纬得到的是给绿农的补偿,还是给绿农的重创。

      云纬年内就要上市,目前处在最关键的指导期,绿农若有闪失,整个云纬都会被拖下水。

      安菲还在楼下聊着,冷月满脑子镇洋、炼化、绿农和云纬织就的大网,本打算一边思考一边等安菲回屋,许是风雪敲窗的声音太催眠,不知不觉,她便扛不住困意,渐渐入了梦乡。

      梦中她又回到了锦秋知春那个七月的晚上。左思静摔门而出,安菲夺路而逃,剩她一个人守着两百平的空屋,心乱如麻,惊恐万状。毕生难忘的911之夜,剥开了那一层一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厚有多深的伪装,露出灵魂最深处一个赤裸裸的真相,她其实早已爱上了安菲,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爱上了那个与自己有一半相同血液的男人,他在,她一切都好,他不在,她便生无希望。

      原以为这不可告人的感情会永远埋葬在心底,随着她的一生暗恋躺进坟墓,谁能想到,在她惨痛地认清真相那一夜,远在地球另一端的他也用尽了毕生气力,乞求上天给他一次来生再见的机会,他爱她,如她爱他一样,他们各自隐瞒着对方,任自己在不伦之恋中沉沦,溺亡。

      她是真的害怕,怕得浑身发抖,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就像三年前,庆功会一场宿醉后,醒来便再见不到安菲,整整两年的分离,冷月已如惊弓之鸟,再受不起他的不告而别,直到她听到他推门而入,疲惫而无助地靠在门上喘息,就像发生在她耳边那样的清晰……

      那个吻,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他们忘情地拥抱,亲吻,啃啮甚至撕咬,像要填补心头那个粉饰伪装了多年却终于没能藏住的大洞,想要籍此确认这千难万险步步惊心的旅程,从此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

      她紧紧地抱住他,勾缠他,不给他一点退开的机会,而他也像得了至大的鼓励至高的奖赏,反过来攻城掠地,一往无前,原本只是轻柔的舔吻与含吮,渐渐地变成唇舌交缠,抵死缠绵……不,这不是梦,这触感太真实,这气息太浓烈,这怎会是梦,这怎会是她的幻觉?……

      冷月睁开眼睛,面前是安菲近在咫尺的双眸,黑如浩瀚夜空,亮如璀璨星辰,他的手臂正撑在她两边,胸口微微起伏,薄唇轻轻颤抖。

      “是你。”福至心灵,一切都有了解释。

      “是我。”他凝望着她,含笑回答。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偷走了她的初吻,还傻得以为,这就是他一生能得到的所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千里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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