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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娇花双生 ...

  •   从蒙昧昏沉中醒来,我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单人病房里的沙发上坐着的人竟是瀚文。

      “阿蔚,醒了?”瀚文奔到床边关切地望着我。我努力回忆晕倒前发生的事,忽然一个激灵,“孩子……孩子……”

      “孩子没事,两个都很好,放心。”他浅浅地笑着,笑容中有淡淡愁绪,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压得我心中疼痛,“瀚文,你怎么……过来了?”

      “我被抓回厦门,直接被禁足,连上班都有人跟着。后来我爸突然问我,孩子是不是冷家的,我这才知道你怀孕了。我说是,他就派人隔三差五到永宁打听消息……”

      “瀚文,你听我说……”我焦急起来,被子下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他反握住我的,神色极是温柔,“你也不确定孩子父亲是我还是吴影,对不对?没关系,我那么回答我爸,只是因为他很传统,只要是冷家的骨血决不会弃之不理,我想你给冷家生了孩子,无论如何,我爸都得给你个交代……所以我才那么说。我心里有数,阿蔚,吴影不在了,孩子是我的还是他的不重要,从今以后他们都是我亲生,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三个。”

      “可我爸我妈……”

      “我见过他们了。”瀚文将我的手掖回被子下,仔细盖好,“其实他们早就知道我了,前两年你治病的时候,吴影就跟他们说过咱俩在岭上的事。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爸妈哪能看不出端倪,瞒是瞒不过的……”

      “那孩子……”

      “我没说,他们都很悲痛,精神不好,还是不要说了。”

      “瀚文,我……我求你一件事……”我含泪恳求,“我不要做羊穿,不要测血型,就当,就当孩子是吴影的……我欠他,欠吴家太多太多了……”

      孩子姓冷,我和瀚文才有希望,孩子姓吴,是我对吴家唯一的报偿。瀚文岂能不知我内心的痛苦挣扎,他又何尝不跟我一样经历着最无情的撕扯和挤压?他凝望我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羊穿你不想做就不做,我爸那边我会处理,你先别想这么多,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最要紧。”

      因为我极度虚弱,爸妈又伤心过度,吴影的后事竟是瀚文带着街坊邻居帮忙料理的。爸妈心中极恸,对瀚文这个身份尴尬的晚辈却表现了极大的包容和尊重。甚至于我出院回家后的一天,妈妈和我抵足而眠,她抚着我的脸颊说,“阿蔚,妈知道要你嫁给阿影是委屈你了,瀚文是个好孩子,阿影不在了,你就……你就跟瀚文走吧,孩子我们带着。你也是妈的女儿,妈不忍心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一个独子新丧的婆婆是万万不可能对儿媳妇说这番话的,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心疼女儿,不愿女儿再受一点苦楚的母亲,可她不知道,瀚文在厦门早已有妻有子,而我,哪里还有与他再续前缘的可能。

      更何况,爸妈年事已高,经济又不宽裕,怎可能负担两个孩子生活。我正要拒绝,妈妈却说,“阿影下葬那天,有个姓吴的年轻人找到我和你爸,他说,他是你爸大哥的小儿子,要喊你爸二叔,喊阿影一声堂哥的。”

      我很早就知道吴家源自绍兴名门,随着政权更迭,偌大家族风流云散,却不知原来还有这样一门近亲在国外。大伯如今在新加坡经营公司,随着大陆改革开放,国门打开,立即派小儿子回国寻亲。小吴先生辗转打听数年,好容易找到二叔一家,却没来得及见堂弟最后一面,进门便是一场丧礼。

      小吴先生几次上门,对我都非常客气,一口一个阿蔚姐姐,妈妈说该喊嫂子,他却说姐姐更亲。我原不觉有异,直到有一天他送爸妈从外头回来,不知我在里屋休息,而说出那一番话时,我才知道,他从来就没当我是吴影的妻子。

      “我在永宁才几个星期,几次碰到冷家的人,冷瀚文是姐姐的男朋友,可也不至于连他爸爸都这么关心姐姐肚里的孩子吧?二叔,二婶,我知道这样说您肯定不高兴,可我心里有疑问,不吐不快!昨天我清清楚楚的听到冷家那个助理找医生要哥哥的血型资料,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爸妈文化程度不高,小吴先生一点一点给他们解释血型和血缘的关系,爸妈先是不解,后是惊惧,还有些对原先疑点的恍然,他们大声而激动地说话,全然不知一门之隔的我浑身发抖,如堕冰窖。

      “那……那就是说,孩子是AB型的话,就不是我们吴家的种?……”爸爸结结巴巴地问,而小吴先生是怎样回答的,我已经不知道了。

      亏得小吴先生的车还在楼下,再晚一步,兴许我就永别人世了。后来我才知道,先心发作凶险异常,医生一边抢救我,一边观察胎儿的动静,并建议尽早进行剖腹产手术。吴家无人敢签字,一直等到瀚文从厦门赶来,我才终于被推上手术台。两个女儿只在我腹中待了八个月,便不得不提前来到人间。

      见到她们的第一眼,我哭了,为了她们,我和我的家庭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可她们是那样纯洁,美好,又是那样柔嫩,弱小,她们是我一生罪孽的产物,可她们又是让我拼着一口气也要活下去的天使。

      两个女婴身高体重和外貌都一模一样,无疑是一卵双生的姐妹,也无疑拥有同一个生父。爸爸妈妈一人抱着一个,手上动作轻柔无比,望着襁褓的眼神却复杂得让我害怕。那是恨不得,爱不得,百感交集,悲喜难辨的情绪,无形地压在他们身上,让两个半百老人看起来更加佝偻。

      “爸,妈……”我闭了闭眼,等待命运的宣判。

      “血型……查过了……是AB型。”爸爸颤抖的声音。

      是瀚文的孩子。

      忽然我轻松了,命运在戏弄我那么多次以后竟给了我一个痛快了断,各种可能里我遇上了最无可争议的那一种,而无论吴家人要怎样讨还公道,我也都有了甘心情愿的依据。

      只是我没想到,就在女儿出生的同一天,年小童意外落水身亡,而彼时,瀚文正在飞奔向永宁的路上。

      小童去世后,瀚文顾不上多看女儿一眼就赶回厦门。等他再来永宁,还在坐月子的我和他一起,与爸爸妈妈,小吴先生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大女儿记在吴影名下,由爸爸妈妈抚养,三人随小吴先生回新加坡定居。小女儿是瀚文和我的孩子,无论在永宁,在厦门,还是在任何地方,她都不会和我分开。我也舍不得让一对同胞姐妹出生就天各一方,一生难再见面,可这是我能想到的,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唯一结局。

      只是这里的每一个人,大概不包括冷云旗。

      老爷子得知我和瀚文的决定后勃然大怒,冷家血脉怎可以顶着别人的姓氏流落异乡,他要我将大女儿要回来否则我就别想进门,殊不知我对进冷家门早已没有什么念想,而爸爸妈妈不欲在永宁这块伤心之地呆下去,新生的孙女就是支撑他们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的唯一希望。他们试探地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时,我对瀚文说,“爸妈对我恩重如山,这一去,莫说尽孝,再见一面都难,就让宝宝跟他们过吧,将来长大,替我这个不孝女承欢膝下,报答他们。”

      我知道,此生我愧对父母,愧对吴影,也愧对我那可怜的女儿,吴蔚罪愆深重,欠下的这重重情债,也只能来世再还。

      爸妈答应由我和瀚文给女儿起名字。吴影在世时多次和我讨论过宝宝的名字,我都不敢答话,只因我心中还忘不了和瀚文最情深意切,最浪漫缠绵的那些日子里,曾设想过的美好未来的每一个细节。那时我们相约,有了子息要分别随父母姓氏,一个叫冷月,一个叫吴声。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1983年初,爸妈办完移民手续,带着不满一岁的吴声,带着吴影的骨灰南下新加坡,永远离开了这块生养他们半个世纪的土地,也永远离开了我这个让他们伤透心的养女。从此我和他们便失去了联系,再没能见上一面。

      他们临走前,冷云旗曾屈尊亲自到永宁要人,然而不但小吴先生在场,吴大伯一家都来迎接弟弟弟媳了,吴家声势浩大不输冷家,无视冷云旗的极力反对和种种阻挠,爸妈仍是如期离开大陆,而我的女儿吴声,他们为防万一,早在这之前就已先行带去新加坡。冷云旗失去孙女,怒不可遏,将所有怨气发泄在我头上,瀚文替我说话,更加激怒了他。

      “我没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儿子,这个女人和冷家,你选一样。”冷云旗面沉如铁,恨声宣布。我抱着小月躲在一边,年小童已经去世,瀚文身上的枷锁不解自开,我可以不为自己打算,总不能让女儿没有父亲,是以在这场战役中,我不会再大方将瀚文推开。果然瀚文没有犹豫太久,“爸,冷家还有瀚质瀚方,小菲还有你,可阿蔚和小月就只有我了。我不能离开她们。”

      就这样,瀚文放弃了在厦门同安财政局的光明前程,放弃了在冷家的优渥生活,放弃了也放弃了和冷云旗,和冷安菲的两段父子情,孑然一身来到永宁与我和小月团聚。吴影去世后我长期养病,又倒了后台,不得不离开永百,而瀚文没有户口,没有公职,我们只得在永宁城区北边开了间小饭馆谋生。吴家厨艺世代相传,我身体太差,担不起掌勺重任,索性把母亲和吴影那儿袭来的所有本领都教给了瀚文,就这样,一个百年氏族的翩翩公子,一个书生意气儒雅修逸的男子,为了我,围上围裙,挽起袖子,在三尺灶台,一室油烟中开始了新生活。

      永宁能有多大,吴家这出并不光彩的大戏很快人尽皆知。虽然换了住处,我们仍不时遭受着来自路人或熟人的冷眼与非议。刚开始的两年,饭馆欠着贷款,食客也不多,我们又没有朋友,生活极为拮据。就在这样的艰难中,我们仍挤出微薄收入买了口琴,手风琴,二胡,闲来吹拉弹唱,自娱自乐,慢慢地还去乡下办红白喜事的村镇表演,贴补些家用。小月的健康成长是最让我欣慰的事,她五官像我,眉眼间的沉稳又似瀚文。她小小年纪就尝遍人间冷暖,看尽世事无常,早熟得让人心疼,而母女笑闹着滚成一团时,我也会想起千里外的另一个女儿。和吴声共度的那几个月,我能看出爸妈极为疼爱这个身世复杂的孙女,虽然她身上流着一半冷家的血液,我相信她在那个遥远国度会生活得幸福。

      小月出生后,我的身体其实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在永宁的这些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病魔一点点地吞噬我,生命力一点点地从我身上流失。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是舍不得瀚文和小月,舍不得他们才刚刚温暖明亮起来的生活又要面对可能的生离死别。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重新来过,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选择这段荆棘密布的坎坷人生。也许我一早便斩断情丝,循规蹈矩,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伤害甚至失去生命。我承认,对于这段爱情,我不能说问心无愧,也不能说无怨无悔。

      我只盼望我的女儿,冷月和吴声,不会像我一样。我愿她们得遇良人,姻缘美满,健康喜乐,一生平安。

      “小月,说话!”

      “我在呢,我没事。”冷月回过神来忙握紧了电话回答。安菲松了口气,“我以为你生气了。”

      “我是生气了,说好一起看的……”

      “难道你没看过?”

      冷月顿时蔫了。那份日记安菲好奇,她更好奇。几次想看都没有勇气,最后终于在自己十六岁生日前一咬牙打开了。妈妈说要长大才能看,十六岁都有身份证了,算长大了吧?

      却不曾想,前半本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之后,是后半本的辛酸压抑,悲苦怆然,更不曾想自己竟然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姐妹俩还一起生活过几个月!

      “哥……”她忐忑不安地问,“舅舅真的是O型血吗?他人都不在了,万一弄错……”

      “我怎么会知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没找过爷爷……”看完日记,冷月第一反应就是去问冷云旗,吴影的血型是否准确无误。毕竟她自己的,父母的血型她都能百分百确认,唯独那个去世十六年的舅舅,若他的数据有一丝一毫疑点,她的身世就可能发生不可想象的逆转……

      只是她不敢。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无法承受。

      “是,我是问过。”安菲大方承认,“爷爷说吴影的血型是在医院看了好几份不同时期的资料对比确认的,全部都是O型血。小月,你是冷家的孩子,别怀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娇花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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