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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穷途末路(本章完) ...
“听说你们宿舍都传阅了?”瀚文同志很期待地看着我。我有点心虚,硬着头皮说是,其实姑娘们看了小版本就相继放弃,只有我居然津津有味地一路看到封底。瀚文同志带着欣慰的笑容问我,“有什么感想吗?”
“嗯,作者热情歌颂了工人阶级,反映了他们为社会主义建设,为实现共产主义理想而进行的辛勤劳动和为捍卫马列主义所进行的坚决斗争。”我响亮而流畅地回答。他一听就乐了,这回的笑容真正到了眼睛深处,“除了这些呢?”
“还有……”我把就要出口的话生生刹住,“我还没想那么多,可不可以再借我几天,我再精读一遍?”
“当然可以!”
于是我又有了第二次,和更多次还书的机会。我读书不多,可识字很早,六岁之前便会读唐诗三百首,只是从那以后,际遇陡变,不复当初,十年之后再捧书卷,竟是恍如隔世。转眼到了春节,我们这些永宁当地的知青几乎全都回家过年,只剩瀚文同志和另外几个路途遥远的知青留守岭上,过“革命化的春节”。临走时我又跟他借了几本书带下山,坐在自家屋里,终于又享受到白炽灯下阅读的惬意了。
“阿蔚,别看了,快睡觉!”妈妈站在我门边催促。我看看钟,十点多了,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哥还没回来?”
妈妈叹气,“说是和工友一起吃晚饭,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小子,这么大岁数还得我操心……”
“妈就是关心太过,哥不是在工厂干得挺好的么。”哥哥吴影腿有残疾,我主动报名上山下乡,街道便不再动员他去,还给他在一个小食品厂找了份工,只是隐约听妈妈说这工作他也不好好干,和一堆因种种缘故留在城里的同龄人成日流连街头巷尾,游手好闲。反正这年头也没有几家工厂还正儿八经打卡上下班了,他乐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妈妈的忧虑我如何看不出,只是夜这么深了,难道还跟她一起长吁短叹,生生让大家都失眠?“放心吧,哥又不是小孩子,吃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阿影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妈妈看着我桌上堆着的,摊开的书不无遗憾地说。我还想再劝,忽然门口哗啦啦一阵响,一会儿吴影拎着个纸袋微醺未醉地出现在我房门口,一手搭上妈妈的肩膀,“妈你看我今天没晚归吧,你们都还没睡我就回来了……”
妈妈啐了他一口,气呼呼地回自己房间了。哥却站在原地,也就是我的房门口瞪着我不动,像是酒还没完全醒过来。我走过去轻轻推他,“快去洗澡,我们都要睡了。”
他把纸袋提到我眼前,“回来路上买了点烧鸡,陪哥再喝两口?”
我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暗暗加了把劲,“还喝!你当心我把爸叫起来揍你!”
他嘿嘿一笑,空着的那只手反手抓住我手腕,一把将我拖了过去,“我就说是你要跟我一起喝的,你看爸揍谁。”
他口中喷出的酒气扑覆在我脸上,我们贴得这样近,灯光如此昏暗,我都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哥,你放手。”我没有挣扎,只有卑微的乞求。
“妈说你这几天吃完饭就呆在屋里看书?”他忽然发问,语气平和,箍着我手腕的虎口却一点没放松。我身体朝后仰着,勉强点点头,他哼了一声,把烧鸡往旁边一扔,那只手就托在了我颈后,逼着我不得不缩回脖子,“为了你能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地坐在这里看书,我废了一条腿,毁了一辈子,让你陪我喝口酒,你也不肯?”
他微笑着质问我,扬起的嘴角残酷而温柔。手腕很疼,可再疼也疼不过心里那旧伤经年不愈,一日日地糜烂加剧,摧肝断肠,“哥,你放过我吧……我是你妹妹啊……”
“是,你是我妹妹,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他一下把我按到门框上,突起的木条硌着我后背,也让我困在他逐渐收紧的臂弯里,我不敢抬头,他的眼睛带着火焰,更不敢垂首,他的呼吸就肆虐在我耳边,“阿蔚,你说,我到底该把你怎么样?你说啊……”
他的声音隐忍而恨戾,颓唐而哀伤,令我恐惧,窒息,以及无法控制地心疼。我流着泪去掰他的手指,试图逃离这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桎梏,他却忽然将我紧紧拥在怀里,“阿蔚,我是没办法把你怎么样……我只好糟蹋自己……可你们连让我糟蹋自己的权利都不给……”
我颤栗着,不知这穷途末路的世界谁还能搭救我,父母就在隔壁的卧室,我不敢放声哭,哥哥也压着声音,可我知道,就算我们弄出了动静,我们的父母也不会出来。
大年初二,我背着少少行李回到岭上。
八人宿舍只有我一个回来,老乡们走亲访友,串门拜年,知青点居然了无人迹。我把行李一扔,鞋一脱,扑到宽阔的大床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飞了千山万水才逃离牢笼的小鸟,陡然放松下来,全身散了架似的疲惫。
“吴蔚同志!吴蔚同志!”
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我一骨碌爬起来,边走边用手梳了梳头发,“瀚文同志,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好!队长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你家这么近怎么那么早回来……结果还真是你。”他搓着手,眼神亮晶晶地,穿过说话间吐出的白雾直投在我脸上,“食堂不开火,这几天都是我们自己做饭,你刚到肯定什么都没准备,过来一起吃吧!”
土豆炒肉丝,豆芽炒油渣,居然还有一大碗地瓜叶煮猪肝汤。岭上虽穷,过年时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凶恶的吃相吓得队长眼神发直,“你真是从家里回来的吗?我还怕你在家里吃了大鱼大肉,看不上这点儿粗茶淡饭呢。”
我嚼着一口饭含混地回答,“家里没这里的香啊。”
那天晚上被哥哥扔在墙角的烧鸡,第二天起来已经在垃圾桶里了。哥哥说不想吃就扔了,妈妈狠狠骂了他一通。
我想,如果六岁时,我也像这袋烧鸡一样被扔掉,是不是对大家都比较好,虽然刚扔掉的那一刻,有人会心痛难受,可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个错误的存在,哪还有资格建设别人的未来。
我是踩着饭点儿来的,吃完也就当仁不让卷起袖子去刷碗。那几个男知青都溜得快,只有瀚文同志坐到水盆另一边来帮我。少了借书送书的由头,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对坐了好一会儿,我忽然想起那件一直要做,却一直被有意无意的忽略的事情来。
“那天是你跑了两趟帮我把粮食挑回来的吧?”我说,“你也没等我第二天跟你一起去,队长跟我说的时候我真是不好意思啊……”
“那样大家都知道咱俩没完成任务了……”他笑笑,“总共也没多少,不用往心里去。”
这真是个积极的同志,“难怪那天你急着要连夜赶回去,我原以为要在山洞里过夜了。”
“我……我以为你急着回去的。”
“嗯?有吗?”努力回想那天情形,我当然不愿意彻夜待在山上,可似乎并没表现出来吧……瀚文同志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口袋里有把小刀,还伸手去摸了好几次……明明很睏还是撑着不睡,我还以为……”
我皱眉盯着他,“你是这样想我的?……”
他挠挠头,“我以为,你是那样想我的……”
我们互相瞪视了好半天,然后一齐大笑。
“你可以明说让我别误会啊。”
“万一是我误会你了呢?”
“说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是吧。”
“说了可能本来你没乱想也要开始乱想了……”
我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接下去,“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口袋里有刀的?”
“形状很明显啊……”他脸上还挂着余音袅袅的笑意,“而且你总摸它,我想不注意都不行……说真的我在岭上呆了三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随身带刀的女同志。”
我便把一直贴身收藏的水果刀拿给他看。
“影?”他抚摸着刻在木质刀柄上的字,“这是刀原来的主人吧?”
“是我哥。”
他立刻露出了然神色,“你哥很疼你。”
除了那件事,哥哥对我很一般,可因为那件事,这一辈子我都亏欠他。我低着头不说话,手上加快了速度,碗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本厨房都是冷水洗碗,瀚文同志怕我不习惯,特意给我添了些热水。山上气温低,水已经没那么热了,可不知为什么,不过微温的水,居然熏得我泪水漫溢。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他看不到我的脸,却能看到一颗颗泪珠落在水盆里,顿时手足无措。我摇摇头,用小臂抹掉泪花,“没事。”
他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说,“对不起啊。”
我笑了笑,“本来今天是我要跟你道谢的,怎么成了你跟我说对不起。”
他见我笑,也终于笑了,“大家都是同志,还是别这么客气了。”
洗了碗,我们各自回去午休。下午没事,我就在队里四处溜达。走到谷仓旁的小溪时又碰上了瀚文同志。他背靠着谷仓门坐在地上,呜呜地吹着口琴。旋律舒缓,琴声悠扬,我坐在小溪边远远听着,直到他一曲终了,才走过去问他,“是什么曲子,我好像没听过。”
“一支苏联曲子,海港之夜。”他拍拍身边的地示意我坐,“小时候学的,后来反对苏修这歌就没人唱了。”
也不是完全没人唱,在民风淳朴,不兴“斗私批修”的岭上老乡身边,瀚文同志不就公然于溪边吹奏么?
啊,别了,亲爱的海港,
明晨将启程远航。
天色刚发亮,
回看码头上,
亲人的蓝手帕在挥扬。
今夜好时光,
海风轻吹荡,
怎能叫我们不歌唱。
来歌唱友情,
来歌唱生活,
歌声多和谐多响亮。
一早就知道他有一把好嗓音,可第一次听他这样浅吟低唱,我还是在那温柔却不失坚定的歌声里迅速地沉沦了。我不知道书上说的天籁是怎样的,他的声音也没有穿云裂帛的力量,只像支羽毛,又像枝柳叶,轻轻从我心上拂过,舒服中带着麻痒,不由自主想闭眼,就在这歌声里憩息,又有些坐立不安,有什么东西顺着歌声离开了,飘走了,从此不再踏实,从此患得患失。
“我能吹吹你的口琴吗?”我问他,问完才发现自己提了个多么突兀而愚蠢的要求。
“当然可以。”他走到溪边清洗了一下口琴,转回来递给我,“试试。”
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吹不出复杂曲调,又生疏了多年,如今也只能拙劣地吹一曲欢乐颂作数。他听罢笑道,“太紧张了,口舌放松点。”
我不好意思地放下口琴,“我……我怕含的不够深。”
“不用深含。你还是初学,别去强求口含七孔之类的条条框框,五孔足够了,舌尖盖琴,而不是舌面,等你完全放松了,九孔都易如反掌。”
我崇拜地看着他,“你一定学了很多年。”
“也没有,刚来岭上时带来打发时间的,别人唱歌还能伴奏。”他从我手里拿回口琴示范给我看,“像这样,手动口不动,找到你最放松的,能维持最久的口型,这样才能保持音色稳定,没有杂音。刚才你是这样的,□□嘴,像不像?”
我被他的形容逗得发笑,笑过才发现他拿了我吹过的琴,没洗就放进自己嘴里了。顿时我就觉得脸颊有点热,正月的天气,想必没人像我这样两靥晒得通红。我又低下头不敢看他,两手也压在腿弯下面不为人知地绞着。
“你……你不会又哭了吧?”他见我异常沉默,顿时大为紧张,小心问道。我只得抬头对着溪水露出笑容,“哪有,我只是在想……”脑子里迅速转了转,“你会唱歌,吹口琴,吹短号,一定从小受过很好的音乐训练吧?”
他摇摇头,“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请老师教了几年小提琴,也谈不上什么训练,唱歌口琴这些都是自己学的。”
于是他跟我讲起家事,我才知道昔日的冷家有过那般煊煊盛景,只不过他出生时已经解放,刚上小学父亲就散尽家财,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然灾害那几年是没有受冻挨饿,到了六六年,终究逃不过家破人亡。母亲去世,父亲劳改,前不久省里下了指示老先生才艰难出狱,弟弟妹妹们仍旧四处飘零,便是春节,一家人也天各一方,不得相聚。
他不说,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历的磨难,从千娇万宠的富家公子到田间劳作的知识青年,他仿佛适应得很好,书本和音乐带给他烛火般微薄但温暖的快乐,令他在这寂寞山村里不灰心失望,不沮丧颓唐,他积极劳动,乐于助人,勤奋读书,好学不倦。他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团火焰,吸引着,像我这样快被冻僵的灵魂。
“六一年,我和几个小伙伴偷偷跑到火车站捡煤球。你知道铁路的孩子都很护食,他们不肯,两边就争起来。那个为首的男孩子抓着我头发打我,我乱踢乱咬,一下踢中他下身,他痛得很,叫人把我抓了,要扒光我衣服游街。我的伙伴们跑回去找大人,大人都不在,只有我哥在家。他就去了,那时候我的上衣已经被脱掉了,那个男孩子拎着我沿着铁轨往车站走。我哥一看见我,就冲上去跟他打,可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他们抓着他,说我跟他一定要有一个挨罚,问我哥选谁……”
我淡淡地叙述着九年前的往事,那曾是我夜夜缠身的噩梦,而今我已经学会不着痕迹地从头回忆,示人的只是结痂痊愈留下的伤疤,无人知道那厚厚痂壳下,依然是汩汩不绝的血洞。
“我哥说别碰我妹妹。然后,他们就几个人把他抬起来,从月台往铁轨上扔,扔了很多次……大人们赶来的时候他们早就跑了,我哥受了重伤,小腿粉碎性骨折,那时候治疗条件也不好,就这么瘸了,落了个终身残疾……所以我才会替了他的名额来插队,可这有什么用呢,这也弥补不了我欠他的万分之一……”
“那是你哥哥,你们是一家人,如果我妹妹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和他一样的,你别太自责。”瀚文同志认真地说。我却觉得那种认真是对我无尽的讽刺,“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出事的时候我八岁,我哥十二岁,我成为他妹妹才刚两年!我是六岁才被我爸妈收养的!……”
他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们原本只是很远很远的远房亲戚。
我是浙江绍兴人,爷爷是富甲一方的乡绅,解放时被镇压,父亲带着母亲逃出来,投奔永宁一个出了五服的亲戚,这家人也姓吴,冲着这层其实算不得什么的同宗之情,对我父母帮衬良多。不想五九年时,父亲悄悄回去探亲被抓,说是当初父亲曾和爷爷一起欺压乡民,还帮着国民党打过共产党,是不折不扣的反动派狗崽子,阶级敌人余孽,就这样,父亲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晴天霹雳之下很快病倒,她了无生意,一心求死,将我托付给这家姓吴的本家,便随夫而去。
养父养母收留了我,给我吃穿,保我温暖,虽不富裕,至少有哥哥一口,便不会少我一顿,就凭这点,我结草衔环都不足以报答。想不到的是,仅仅两年后,这笔本就不易偿还的恩情上,又添了那么惨烈,那么深重,以至于远超我承受能力的一笔。
为什么这对话听着都这么当代呢……实在没有经验六十年代的人都怎么对话的,尤其是,在这么狗血雷人的情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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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穷途末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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