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尘音》秋零沫

49、「决一死战」

　　回首一望，在大殿一角，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男子。容貌俊逸，但气息微弱，确是静轩无误。
　　“……师兄？”尹怀佑不可思议地唤道，“你……没事？”
　　静轩微笑，声音淡淡，“我很好。”

　　他看上去十分瘦弱，神色温和。尹怀佑细细端详他一番，双手不由紧握，问：“师兄，他们为何要抓你来魔教？”
　　静轩徐徐向他步来，道：“我曾是白夜宫的苍羽领主。因十年前叛变，就躲在了中原。”
　　“什么！”他惊然抬头，“你……是魔教之人？”
　　“你是瞧不起我么？”静轩幽幽看向面前的二人，“我是你师兄啊。”

　　“我怎会瞧不起师兄？”尹怀佑连忙摇手，面色沉定，“师兄可知，御风使现在在何处？”
　　“你说素清？她不在这里。”静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他平淡宁和的模样，与先前并无异样。回心听着古怪，忍不住问：“你唤她……素清？”
　　“怎么。”他微笑着抬眸，“我唤她名字，有何奇怪？”
　　“可你……”

　　她心中是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不由转头望着尹怀佑，闻对方镇定道：“师兄，云逸长老曾来找我，说希望你能回去。天穹观不能一日无主。”
　　静轩一愣，转而困惑道：“师伯他……不是已经去世了么？”他神色渐凝，“师弟，莫非你是在试探我？”
　　“不敢。”尹怀佑展开眉容，笑道，“只是在这里见到师兄太过巧合，希望师兄莫怪我起疑。”
　　“我自然不会怪你。”

　　此时，静轩已走至他面前半丈之处，道：“既然我们在这里重逢，就让我助你攻破魔教吧。”
　　尹怀佑欣然应声：“怀佑感激师兄帮助。”
　　言罢，他不动声色地将回心拉向身后，不待她发问，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出，径直架上了面前之人的脖间。
　　“师弟，你……”静轩不可思议地望他，“你这是做什么？”

　　尹怀佑不答，只是冷笑：“据我所知，白夜宫之中有一位领主，不仅擅长易容之术，对江湖之事也极为了解，想必就是你罢。”
　　“你——”青年道士一怔，当即振臂一让，退开数丈，声音竟变成一个女子，“哈哈，亏我还特地研究了静轩这家伙，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确实聪明。”尹怀佑淡然一笑，“云逸师伯的确是去世了，但我想试探你的，并非是这件事。”
　　“哦？”

　　望着她不解的神色，他继续道：“江湖人皆知，我和师兄是翠峰长老的弟子。但事实上，云逸长老的确是我的师伯，却是师兄真正的师父。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哎哟，真是失策。”女子啧了啧，抬手摸摸侧脸，“这张脸皮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
　　虽是这样说，她却丝毫没有惋惜之意，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你对教里的事，怎么这么了解？”
　　“我与魔教颇有渊源，不了解怎么行？”
　　“哈，早知道换个人骗了。”

　　话声未落，她已然转身向殿后奔去。尹怀佑立即追去，却被回心拉住，正色道：“我看她不想和你打，找素清和你师兄要紧。”
　　他立即收剑，应：“我们先出去。”

　　***

　　大殿之外安静肃杀，昏暗的天空一片颓然，周围弥漫着纯粹的杀气。四处寂静无人，寥落到太不寻常，他们每走一步都额外小心谨慎。
　　外面的厮杀声依旧不断，不知晨泠究竟如何。回心不由望向远处，视野之中忽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惊喜地叫道：“晨泠，在这里！”

　　侧首望去，一个身着斗篷的青年正疾步奔来。他的肩上受了轻伤，面色隐隐不好。回心连忙将药膏递去，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草草封住伤口，毅然道，“为防分教派人前来，我们要速战速决。”
　　“好。”尹怀佑低声一应，耳边忽动，惊然拔剑，正视着晨泠身后。

　　“——出来吧！”

　　他厉声一喝，只一刹那，便有两个人影前后向他们袭来。晨泠与他背立而站，左右一挡，方才发觉，面前的刺客竟是两个蒙面的黑衣女子。
　　“四艺！”晨泠脱口叫道。
　　其中一个黑衣女子妩媚一笑，娇声道：“别这样称呼嘛，你知道我是谁。”
　　他划剑迎击，声音不改：“你们长的都一样，我怎么知道你们谁对谁？”

　　黑衣女子显然被激怒，双剑一出，瞬间向他刺去。晨泠仗剑一挡，余光瞥见从侧面击来的银光。
　　尹怀佑长剑横扫，将四周飞来的暗器全数弹落。凝神一看，周围并非只有两个人，而是四个。方才感觉到的杀气，正是来自这其中一人，一个藏青衣着的男人。
　　那是个年约四十的男人，瘦弱不堪，浑身散发出死一般的气息。他虽身形单薄，但气势可怖，令人分毫不敢靠近。

　　尹怀佑定定神，与回心道：“若我保护不了你，记得跑。”
　　“别乱说！”她慌然瞪了他一眼，急促道，“你不是武功很高强么？你不是说一定能救回素清么？”
　　听罢，他微微一笑，稍稍安了心：“对啊，我答应过你的。”
　　前方的黑衣女子横眉冷笑：“好了，别再郎情蜜意了。等你们死了，下地狱谈情去吧。”
　　话音刚落，那四个身影在同时向他们袭来。晨泠惊忙挡下两个黑衣女子的攻击，而这一侧的尹怀佑在与另两人剧烈交战。

　　那青衣男人的武功甚是可怕，招招致命。他一连接下二十余招，可为防此人刺中回心，攻势十分缓慢，一剑也没有刺中对方。
　　这一轮攻击之后，身后的另一人也直直向他刺来。尹怀佑仗剑格挡，俯身过招，却不慎将回心暴露在了左侧，给那青衣男人可趁之机。

　　果然，这一弱点被对方犀利地捕捉到，见势向回心刺去。他心叫不好，奋力接下那人的一剑，顺着剑势刺入对方胸膛。然他的身形来不及回转，眼看就要被身后之人刺中，却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把短剑，将后来的人击倒在地。
　　定睛望去，那出剑之人是个身着黛色劲装的蒙面女子。回心一看见她，立即叫出了声，话未出口，那蒙面女子已然转身，从后方飞速离去。此时陌琴等人已赶至殿外，将其余的人一律击毙。

　　尹怀佑松了口气，却见回心神色异样，不由问：“你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人……”她有些失神指着方才的蒙面人消失的方向，“那个人是素清啊！”
　　听罢，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晨泠走到他们身边，问：“刚才那个人就是你们找的御风使？”
　　心知回心决不会认错人，尹怀佑立即点头，道：“我们赶紧去找她。”

　　他们将将离开，追着蒙面女子而去，然一出中庭，却在瞬间被包围起来。两侧的杀手比方才多了足足一倍，想必是动员了白夜宫全部人手。
　　尹怀佑这方却并不乐观，大多带着先前的伤，邹震的手臂也被深深砍伤一刀。殿外的拼杀虽取得了胜利，但泯鹤派与墨阁皆损伤惨重，剩下的总总也不过三十人。
　　不远处，持双剑而立的，正是方才的蒙面女子。她身着黛色衣衫，身手矫健，正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一群人。

　　回心眸子一亮，欣然叫道：“素清！”
　　蒙面女子隐隐一颤，将面纱揭下，低声道：“你们，都回去。”
　　面纱之下是一张憔悴的脸孔，秀丽却又黯然。回心不应，转问：“你为何要为白夜宫效力？”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素清漠然扭头，“你回去吧，不然我会杀了你的。”
　　“你……”她顿然有些慌神，“你既要杀我，方才又为何要救我？”
　　素清哀然摇头，“我没有救你，你认错人了。”

　　“我认错鬼也不会认错你！”她厉声一喝，神色却倏然温和起来，“你没事就好。”
　　素清垂下头，沉默一阵，“那……你可以走了吧？”
　　“不行。”回心决然摇头，一字一顿，“你记不记得，为了天穹观长老的那件事，你欠了我三个人情？”
　　素清怔怔地望她，不语。
　　“现在，我就要你还我这三个人情。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素清深叹，不由厉声：“来魔教不是儿戏，你赶紧回去！”

　　回心毫不理会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把你手上的剑收起来！”
　　“……”
　　“第二，你给我过来！”
　　“……”
　　“第三，跟我回家去！”
　　“……”

　　素清一震，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她痛苦地摇着脑袋，凄然道：“不行，我不能和你回去，不能……”
　　说到这里，她双手不觉一软，垂在身侧。站在她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见状，立即拔剑刺出，却不料被尹怀佑飞来的长剑刺中。
　　未待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晨泠就配合着他的剑势，抢先一步将素清拉了过来。

　　她本是失神的模样，被人这么一拉，方才反应过来，隐隐垂眸，无声啜泣。
　　这是回心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子哭泣。在她的印象里，素清是个比谁都要坚强的人；然而现在，这个凡事不求人的女子，却是眼噙泪水。
　　素清的倒戈虽是出乎意料，却并未对魔教的杀手产生影响。白夜宫弟子纷纷出击，在短短的一刻钟内，这座院落已然成了充满厮杀的屠场。

　　素清抹干眼角的泪滴，起剑帮助尹怀佑等人冲出重围。剑尖飞击，银光闪烁，在白光之下，竟有几分刺眼。经过一轮轮的迎击，人数上的劣势渐渐有了好转。尽管其余的领主全数出动，但白夜宫的主力已被消灭大半。
　　此次进攻，由于有了晨泠的帮助，魔教的阵型大多失去作用。尽管尹怀佑一方损失惨重，只剩不到十人，但终归是将魔教杀手一一击毙。
　　那座清净宽敞的花园，早已被血色沾满，满眼尽是猩红，无处不透露着死的气息。那样的景象，实在像是地狱的画卷，可怕到让人不忍直视。

　　尹怀佑的左臂早已被乱箭刮伤，袖子也几乎脱落。
　　回心不忍地望着他的臂膀，黯然凝眉。
　　若不是为了防止乱箭刺中她，他也不会用自己的手臂去挡那些暗器。
　　她轻叹一口气，从药箱中取出数枚药丸，分到每个人的手上，道：“捏碎后涂抹于伤口处，可以暂缓伤势。”

　　待所有人的伤势都稳定下来，她才走到素清身边，问出一直郁结在心中的问题：“你怎么……会和他们是一路的？”
　　素清未答，只是摇了摇头，悲哀地问：“你不会武功，来这里作甚？”
　　回心认真地望她，目光坚定明澈：“因为要救你。”
　　素清沉了半晌，艰难地开口：“我并未猜错，静轩他……的确是墨阁的御风使。而且，不止是这样。”

　　“不止这样？”
　　“他原是魔教的苍羽领主，后来藏身于天穹观。谁知，为了提醒我关于四艺的事，他被魔教发现了行踪。”
　　素清皱着眉头，脸色很是不好。回心不由想起初到天穹观的那天，在山里遇到御影使之事，心中一震。尹怀佑忆起方才所见之人，颇为惊讶地问：“师兄他……果真曾是魔教之人？”
　　素清点点头，“他的真名不是静轩，而是逸方。”

　　回心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责备道：“就算姜阁主不答应你，你也不该一个人跑来这里。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
　　素清抬眸望她，道：“我本也不想，只是一天夜里，艺画潜入墨阁，要挟我与她同去。”
　　“要挟你？”尹怀佑陷入沉思，“你身在墨阁，与魔教无半点牵扯，他们为何要抓你？”
　　素清抿唇，叹道：“你可知，静轩当年出逃之时，为防他们进攻中原，偷走了魔教圣物？”

　　“什么？”尹怀佑心头一拎，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想以此威胁师兄？”
　　“敖惊雄说，若是静轩不能默出弥陀心经的内容，我们全都要死。”
　　“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暗自一叹，转问，“御风使，你可知师兄在何处？”
　　“他……就在东南边的地牢。”
　　“好，我这就去救他。”言罢，他起身准备出发，然除晨泠之外，其余人皆纹丝不动。

　　陌琴处理好伤口，幽然与他道：“尹公子，之前也说过，你的目的是救出御风使，但我的目的并非如此。”
　　尹怀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道：“你们是来杀魔教宫主的，对吧？”
　　“没错。”
　　再看邹震，墨阁的目的亦是如此。

　　回心悟罢，不满道：“我说你们怎么会那么好心，原来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陌琴不接话，抱拳与尹怀佑道：“尹公子若是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陌琴定当言谢。”
　　尹怀佑淡淡一笑，声音略带讽刺：“现在，我是个无门无派之人。就算帮了你们，也不会对泯鹤派造成影响，对吧？”

　　陌琴毫不避讳地点头，继续道：“听闻尹公子是千城阁的遗孤，既然如此，助我们将白夜宫彻底铲除，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大事。再者，尹公子为了救出御风使，也算是利用了我们泯鹤派，对吧？”
　　静了片刻，尹怀佑轻轻摇头：“你说的不错，我与魔教的确有点渊源；既然如此，帮助你们也无妨。只是——你就有自信能杀得了敖惊雄么？”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泯鹤派的人决不会罢手。陌琴眼神深邃，低声应：“只要我们联手，想必拿下敖惊雄的人头不在话下。”
　　尽管魔教刺客早已全灭，但他们全都身负重伤。尹怀佑不知他哪来的自信，思虑片刻，问：“莫非，泯鹤派曾派过奸细？”

　　似是被他言中，陌琴徐徐点头，道：“十几年前，的确有此一人。不过他早已失去踪迹，不然我们也不会耽误如此之久。”
　　“都已经这么多年，你怎确信他会出手援助？”
　　陌琴眸子一凝，拾剑而起，笃定道：“泯鹤弟子，决不会与魔教为伍！”
　　他言辞激励，听得连邹震也立即点头，奋勇地跟了上去。

　　正殿之上并非预想的那般凌乱，而是颇为整洁，与外面的惨烈场景构成强烈对比。
　　金砖碧瓦，穷工极艳，然在这深幽的宫殿之中，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之味。
　　凝神一看，在大殿中央，有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那人的衣衫被鲜血染红，从头骨到脚趾，身上的每一处骨头全数断裂，甚至辨不出男女。
　　那是怎样残酷的死法，看的人浑身发毛，一时震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抬眸静望，在不远处的宝座之上，有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人正幽幽地望着他们，身边立着一个灰衣青年。
　　中年人目光凌然，不但不惊慌，唇角还露出丝丝笑意。
　　如此逼人的气势，生生让人不敢踏出一步。
　　他扬起嘴角，神色之中只有无尽的阴冷，声音可怕至极。

　　“——你们，终于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