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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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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庙会回来之后,回心的头疼得实在厉害。
当晚,她睡得很沉,连素清来叫她吃饭都没听见。
隐隐地,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那景色美得很,三月的桃花鲜嫩欲滴,落英缤纷。树下一前一后立了两个人,站在一侧的是个蓝衣少年,另一边坐着的是个身着紫色劲装的少女。
周围的景象都看得分明,唯独那两人的脸模糊不清。回心揉了半天眼睛也还是没看清他们的相貌,遂踮着脚尖走过去,这才意识到,那两人丝毫看不见她。
紫衣少女抱膝倚在树干上,声音轻而明快:“怀佑,记不记得你先前曾答应满足我一个愿望?”
这名字甚是耳熟,可不知为何她想不起那是谁。虽看不见少女的表情,但她听得出这话语中的欣喜。站在她对面的少年隐隐一怔,低声问:“什么愿望?”
“就是下个月的花灯会啦,你陪我一起去看,怎么样?”她微微颔首,“听说,如果两个人一起放的话,就会……”
她没说完,头埋得更低了些。少年有些不解:“就会怎样?”
“……会永远在一起。”
他许久都没有回答,这阵沉默长得让人窒息。轻摇了下头,他声音淡淡:“小姐,我不能陪你去了。”
“诶?”少女一惊,连忙起身,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的么?”
少年低着头,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酸楚:“我……不能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镇定得可怕;可回心看得到,他低垂的双手正紧握着拳头。
少女顿了顿,沉思一阵,问:“是不是我爹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缓缓摇头,“老爷什么也没说。”
“那、那你……”少女有些焦急,“那你反悔作甚?”
少年再次沉默片刻,而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抬起头,决然道:“……我不想去。”
他的声音不见起伏,听来丝毫察觉不出感情。少女微怔,清脆的声音开始有些发痴:“……你、你说什么?”
少年凝视着她,一字一顿:“我不想去。我不想放什么花灯。”
“你……”她显然尤为震惊,不住地摇头,“那你答应我的事呢,就这么反悔了?”
少年不答,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对着少女摊开手心,“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绳织的手环,做工十分精细。不知为何,回心总觉得那手环极为眼熟,下意识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少女有些吃惊,不禁喜上眉梢,尽管样貌模糊不清,但回心听得出她在微笑,“怀佑,这是……送给我的?”
少年轻轻点头,“我不能陪小姐出去,就送你这个,当是赔罪好了。”
少女欣喜地走过去,接过那个精致的手环,放在手心细细地把玩,很是宝贝的样子。少年静望着她,似乎是舒展了面容,可那淡定的声音依旧不变:“我走了。”
他刚一转身,就被身后的少女叫住:“怀佑,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
他停住了脚步,不语。
“我会好好珍惜的。”
少年背对着她,仰起头注视着天空,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小姐喜欢就好。”
少女顿了顿,笑道:“怀佑,我还有一个请求。”
少年一怔,转身望她,“还有什么事?”
她扭捏了一会儿,低低笑了两声,“你……唤我慕蓝可好?”
听罢,他的身形明显一僵,猛然背过身去,摇头:“不。”
他的声音是果断而又决绝的,听得少女木然:“……为什么?小时候你不是都叫我名字的么?”
“那是我儿时不懂事。”他依然那样绝情。
院里沉寂良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似乎已到了傍晚。回心看他们两人僵持良久,心头烦闷不堪,隐隐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转头一看,竟是那紫衣少女在默默流泪。
她的哭声很小,像是有意压低,但在这桃林之中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少年的身子动了动,可依然不说一个字。少女抽咽着,哀声唤道:“你可是……讨厌我?”
他握剑的手不由攥紧,深吸一口气,“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回避我?”她声音凄楚。
像之前一样,少年默然抬起面庞。他似乎是在仰视着半空中的什么,又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终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站定片刻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离,少女再也支撑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心上莫名一揪,回心看得十分心疼,走过去拍拍她,叹:“我说小姑娘,他刚才……已经哭了。”
少女完全听不见她的话,她伸过去的手也拍不到对方的肩膀。
紧紧攥着手环,少女的哭声久久不歇。不知为何,看着这少女流泪,她万般心痛,虽然碰不到那对方,但依然向前一倚,将少女的身形搂在怀里,低低地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我看的出,那孩子是喜欢你的。你莫要再伤心了。”
那少女哭得一抖一抖,抽泣声阵阵。回心叹了口气,见她忽地站了起来,抹干了泪水,向着方才少年消失的地方跑去,再也不见身影。
庭院里只剩她一人。看了这样一场戏,心里是说不出的酸痛。不管是那冷漠的少年,还是那流泪的少女,她都看不清他们的脸,模糊成了一团。
桃林之中,花瓣飘零。她知晓是在做梦,却迟迟不醒来。地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走近一看,竟是方才那少女攥在手里的绳织手环。
回心愣了愣。刚才她分明看见,那少女是带着手环跑走的。她猛然想起自己也有一个一样的东西,只是已经古旧不堪。
带着好奇,她走过去将那手环拾了起来。刚一起身,周围的景象竟全然消失了。桃林骤地消失,她也不再置身于刚才的小院,而是坐在一个颠簸的红轿子里。
忽一回神,她意识到旁边坐着什么人,转头一看才知,那是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尽管知道是在做梦,这颠簸的触感却是真真实实的,有些似曾相识。她刚欲掀开车帘探出去瞧瞧,只见一旁的新娘子将红盖头给揭了下来。她心叫不好,担心被对方瞧见。喜轿里无端端冒出来一个人,真是件吓人的事。
她正愁不知怎么办,顿时发觉那新娘子并没有看见她。
松了口气,她又坐了回去,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新娘子。
面前之人身材窈窕有致,头戴一个亮堂堂的凤冠。虽看不清她的脸,可回心辨得出,这个新娘子就是之前的少女,似乎长大了几岁。
外面鞭炮声鸣,锣鼓喧天;然她看得出来,这个新娘子是一点也不开心的。
少女静静地坐着,不哭不闹,那木讷的样子可怕得很。轿子里安安静静的,她全然没有受到这喜庆气氛的影响。回心不觉凝了凝眉,将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问:“小姑娘,你不是要成亲了么,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少女自然听不见她的话,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
顺着她的目光,回心看到她的右手中正紧紧捏着一个手环;低头一看,方才还握在自己手里的手环已经不见了。
既然是梦,她也未有惊讶,只坐在一旁凝视着那个穿着嫁衣的少女。她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也知道那副面庞上定不是什么高兴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尽管知道问了也是白搭,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姑娘,你要嫁的,是刚才那个小子么?”
少女仍然听不见,脑袋垂得很低,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这般样子,比刚才痛哭流涕的模样还要可怕。回心盯紧了她,生怕一不留神,这个即将过门的新娘子就会自尽了去。
好在那少女没哭没闹没上吊,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轿子仍在向着什么方向前进,回心想看看这喜轿是要去哪里,可还未掀开帘子,身体就忽地向后一倒——轿子竟忽然停了。
她原本是倾着身子;这么一停,跌了个踉跄。她刚刚坐稳,便看见那少女飞快地将手环塞进了袖子里,披上了红盖头。
回心静坐着等,却迟迟等不来那踢轿门的新郎官。周围有些异样,那少女也似是察觉出什么,将盖头又揭了下来,缓缓伸出手,想知道外面出了什么状况。
伴随着一声惨叫,少女的动作在霎然间停止。回心亦是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轿门。
那样凄厉的叫声,就连傻子也能听得出,绝不是为了迎合氛围的欢呼声。在听见这声惨叫的同时,她仿佛还听到了刀剑入骨的声音。
刹那间,外面的鞭炮声和锣鼓声都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兵器与兵器间的碰撞,还有无数人倒地的声响以及惨叫。
回心吃惊得不知怎么办;转头一看,那少女虽然惊讶,却丝毫没有害怕样子,仿佛——已然视死如归。
她不觉有些心酸。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境之下,还能如此镇定?
她心中隐隐一抽,还未回神,便听见了又一声惨叫。
这叫声比方才的要更加接近一些,似乎就在她们的轿子外面。她依稀看到刀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溅在了轿门之上。
不用想也知,那是被残杀之人的鲜血。
回心定定神,眉间不觉出了冷汗。尽管知道是在做梦,她还是在这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景象中感到了恐惧。
她拍拍胸口,顺了两口气,刚一抬头,只见那少女从容地站了起来,正准备退开轿门出去。
“别出去啊,你疯了么!”
她惊叫了一声,拽过少女的手;可就像刚才一样,她完全碰不到对方。
轿门缓缓打开。透过一条缝,她隐约看见了外面,不禁倒抽一口气。
周遭的事物,竟都是火红色的。虽然只瞥到了一角,地上的残尸却尽入她的眼帘,惊悚得仿佛是地狱之景。
少女愣了一下,身子探出去一半。回心拼命地想拽住她,双手却毫无障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她用力一抓,什么也抓不到。
她急得要大骂,完全忘了这是梦,对着少女的背影大叫:“你疯了么,别出去!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会死人的!”
少女全然听不见这些,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轻轻关上了轿门。
回心一个人静坐着,脑中一阵眩晕。她沉定地喘了两口气,决定去追那少女,可她还未起身,只觉眼前一片黑。
抬头一看,她发觉刚才所处的轿子已经不见了。周围的火光已然消失,黑幽幽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一丝光芒也没有。她正有些着急,一抬手,惊然发现手里握着个东西。
那是一顶染血的红盖头,血迹红得发黑,将那盖头染得星星点点,可怕到了极致。
她的双目骤然一瞪,惊叫着将那红盖头甩开。可怕的是,那盖头像是粘在了她手上似的,任凭她使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挣脱。
惊慌与恐惧交加,她竭力甩着手臂。只听“啪”的一声,似乎打到了什么东西。一抬眼,她猛然惊醒了过来。
终于看见了光明,她这才安心下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屋顶,房间里温暖而又舒适。
她渐渐一放松,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什么东西抓着。转头一看,尹怀佑正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一脸关切地望她。
“——诶!”
回心惊得长吁一声,一把将他的手给甩开。她腾地坐了起来,红着脸大叫道:“你你你,臭道士,你怎么又进来了?!”
尹怀佑被她用力一推,身子侧了过去。他连忙转过头,丝毫不生气,紧张地问:“你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不由愣了愣,异样地瞧了他一眼,细细想了一会儿,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隐隐记得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新娘子,还有一个蓝衣少年,可别说是他们的脸,就连刚才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大记得了。
想得太过出神,她的脑袋又有些痛。抬手揉了揉眉心,只听尹怀佑说:“……你还好吧?”
他十分担忧的模样,神色中却带着几分难掩的心虚。回心瞧得古怪,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再望她,“你都快睡到中午了,我怕你不舒服,就来看看,谁知刚走到你房间门口,就听见你在里面大叫。我以为你出了事,进来之后才发现你在做噩梦。”
她将信将疑地瞄了他一眼,凝眉,“我……大叫?我叫什么了?”
“你说什么‘别出去’、‘快走’之类的话,手也在乱动。”他抚上她的手,一脸认真,“你梦到什么了?”
她晃了晃脑袋。刚才的梦,她确实已经忘记了大半。忙不迭地抽回手,她裹紧被子,“既然我醒了,你还不赶紧出去?”
尹怀佑站了起来,犹豫一阵,问:“你不吃早饭么?”
回心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我总得穿衣服吧?”
听罢,他扑哧一笑,转身出了房门。临走前,他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就叫我好了。我先去饭堂等你。”
她默不作声地点了两下头,蜷在被子里,紧盯着那蓝衣青年的背影。
那身影莫名有几分熟悉,看得她心里古怪。虽然已经记不清了,她却清楚地知道方才的确是做了噩梦。
摸摸后颈,手里沾着的是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