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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不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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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复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天。那老妇只偶尔给他进来送水送饭,其余时间一直都呆在屋外。
趁她不在屋内的时候,他去取了剑。握着冰冷的剑身,他渐渐安心起来。
八岁那年,遭遇灭门。在那十分可怖的尸体堆中,他凭着一个八岁孩童最大的胆量,去探了那些仇家的尸体。
爹死在这里,娘死在那里,还有大哥二哥三哥,虽然杀了不少黑衣人,却也终究寡不敌众,壮烈牺牲。
地上散落着的断肢残骨,他已经看得麻木,但有两样东西,却让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一个,是那染血的凤冠;另一个,是一面黑色的锦旗。拾起那面锦旗一看,上面是黑色的底,白色的字,印了一个“夜”字。
夜,夜。魔教,白夜宫。
就算只有八岁,他也明白了一切。他狠狠地踩了一脚地上的凤冠,不想再见这惨烈的景象,索性放了把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之后,之后呢?他为了生存,做尽一切他从未想过的事。昔日被呵护的小少爷开始向金钱低头:他从不知道,他可以为了一两银子下跪;也从不知道,他可以为了一口粮食杀人。
白复将腰间的令牌掏出,凝视它好一会儿。他是如此用力,手上甚至爆出了青筋,仿佛要将那块令牌捏碎。
良久,他不再用力,重又闭上眼睛。不知为何,他忽然回忆起了一辆颠簸的马车,翻滚着他脑海里最深的记忆。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啊?”
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内,塞了有将近十个孩子。孩子们都是十岁左右,其中有男有女,皆在痛哭流泪。
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哭得双眼红肿,抽咽着问着周围的孩子,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唯一与那些孩子不同的,是一个身穿布衣的小男孩。他大约只有十岁,无声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稚嫩的脸上,有着一双与他年龄极为不符合的眼睛,深邃、恐怖。
其余的孩子都是两两相靠,唯有他一人抱膝坐在角落。他听到有一个孩子在窃窃私语:“听说,他好像是自己要求来的。”
他知道,这话说的就是他。
马车里的孩子,不是被拐来的,就是被卖来的。唯有他,唯有他不一样。在马车出发前往塞外时,他追了上去,要车夫将他也带走。
那车夫愣了一愣,犹豫片刻,却被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那绝非是个孩子的眼神,像是一个地狱的魔鬼,随时都会恢复原形。
他终于上了马车,这辆马车也终于驶到了塞外。
古城幽幽,山窑冷寂。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收了钱,喜滋滋地要离开,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瞬间劈成了两半。
鲜血溅在车帘上。孩子惊叫起来,乱作一团。
没有人敢出去。马车再次开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吆喝着,让他们下来。
刚一下车,只见面前矗立着一座幽深的宫殿。富丽堂皇,穷尽深远,仿佛是地狱之殿。
他惊喜地睁大双眼,以为自己到了目的地,却不想那送他们来的黑衣男人,发出一声冷笑,“你们住在这里。十日后我只来带走一人。”说罢那人就消失了。
他这才发现,被带来这座宫殿的,并不只是他那一马车的孩子。从六岁的到十二岁的,这殿里竟集聚了不下百人。
那些孩子里,大多数人没有听懂那个引路的人的话,都在掩面哭泣。还有一些不哭的孩子,一言不发地走进殿里,开始寻找自己的领地。
趁着还没到晚上,他在殿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收集了所有他能举得动的武器,全数带回了自己的地盘。
饭菜是不供应的,被带来的孩子只有自己找吃的。也就是在他烤了野兔吃的时候,听到了第一声惨叫。
叫声是从殿内深处传来的。所有孩子都吓傻了,一时间不能动作。过了片刻,有一个提着剑的孩子,从黑暗处走出来。他的剑上还滴着血,稚嫩的脸上是恶魔般的笑容。
霎时间,所有的孩子开始惊慌地逃窜。有一些女孩吓得腿软,根本动不了。凡是能动的孩子,皆逃离了大厅,躲在了隐蔽的地方。
接着是惨叫,惨叫。
一声,两声,三声……
他握着匕首蹲在阴影处,目光却十分闪亮。
来了,来了。只带走一人,并不是挑一人带走。而是只带走,那活下的一人。
不知为何,他竟莫名地兴奋起来,双手也不住地颤抖。虽然之前他已经杀过了人,可面对这般屠杀,他还是——兴奋的。
对,兴奋的。他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兴奋得几乎要发出声音,却只感到肩上一痛。飞速地向前跃去,转头一看,只见在他刚才蹲的位置,有一个持刀的男孩,满身是血地盯着他。
那个男孩大约有十二岁,举着一把与他极不相称的大刀,嗜血的双眼里是无尽的贪婪。
他咽了一口口水,举起两把匕首,一蹬脚,飞了出去。
之后,他不知多久没有合眼。当他再次神志清醒的时候,整座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完全变成了一个红色的人。在他的面前,是无数的尸体,堆积如山。
他冷笑一声。就像他家被灭门之时,一模一样。
最终,那个十天前见到的引路人来接走了他。看着他的模样,连那个大人也惊讶了一番,遂笑了笑,带着他上了车。
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过,如果他不能活下来,究竟会如何。
但他终究活了下来。终究。
白复倒吸一口气,不再沉浸在回忆里。他下了床,套上老妇为他准备的外罩,提了剑就出门了。
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了。老妇正在屋外烧着热水,一听开门声,转头过去一看,慈祥地笑道:“孩子你醒了。”
白复不答她的话,只轻轻点头。见他穿戴整齐,老妇忙问:“你要走了么?”
“嗯。”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多谢照顾。”
老妇犹豫了一下,对他说:“今天已经很晚了,要不你明日再走吧。”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我今日就走。”
“你要去哪里?”
停下了脚步,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良久,再次迈开步伐,只丢下一句:
“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