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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旷野上的星芒,极地里的冰花 ...

  •   我和叶小司从高中起就是同学,座位永远隔一条走廊。大学更加离谱,不止同样进了师大,还分在同一个学院,又要做四年大学同学。但是,这么些巧合,这么多年的缘分也没有让我们更亲近一些,除了大一在迎新老乡聚会上一起吃过一顿饭,之后也不过在学校偶遇的时候,彼此点个头算是打招呼。我记得那时最最大的交情也不过是我顺路给他带了一杯奶茶给他某个女朋友,她也住29号公寓,小小的身量,齐刘海,白皮肤,大眼睛,弩着劲儿闷骚。这模样,我称之为叶小司标签。
      叶小司在我们学校算得上出名,虽然总是坏事多过好事。他长得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不是那种公众认同的帅,也不像小北那样漂亮得无邪气,可是就是令人无法忽视他的长相,或者他身上的那种气质,沉默冷硬又放荡不羁,你找不到一个精准的词去定义他。日后,我在程江身上隐约遇到一些类似的东西,只是那掺了很多人情世故,流于不真诚。那个时候我想起叶小司,我才发现他最好的品质是真诚。他也是对我最真诚的人。
      如果按王尔德的说法,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迷人和乏味的区别,那么叶小司称得上迷人。当然,你也可以把他轻松地扔进一个大范畴里,那就是浪子这两个字。若是这样想,爱情小说元老级人物张女士笔下众多聪明心冷的男主角都能在叶小司身上投影出一两处,比如战前香港故事里那个会说很多温柔话的乔琪乔,“我不能答应你结婚,不能答应你爱,我只能答应你快乐。”真是荒唐又深情,当然叶小司说不出这么文艺的话,但曾经一度,这种自私而消极的想法是叶小司的爱情观,他的爱情观也约等于他的人生观。我曾经一点也不欣赏他这样游戏人生,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因为他后来有一次好像和我提起过:“东歌,我真是佩服你对人总有两套标准,今天若是我纵情声色,你会说我花心浪荡,没有好报,下了地狱还住VIP。可如果同样的放在陈静北身上,你就会为他找出无数理由开脱,甚至上升到灵魂孤独这样虚无的高度上去。有时候想想你,真的觉得幼稚又可笑。”
      叶小司看事情总是能先看到坏的一面,说话又刻薄不留情面,一张嘴削铁如泥。大概就是这样,我和他无法成为朋友。我也不愿意对他提起小北。我能想象出他的回应,无非一脸不屑的表情,“你们两个不就是暧昧,不过时间比别人久一些,经历再曲折些,你以为你们两个一起读了本《红楼梦》就真当你们一个宝玉一个黛玉了?我们凡夫俗子都理解不了你们的爱,只好远远看你们不离不弃,莫失莫忘。东歌,这世界上没有谁的爱情更高贵更高尚,也没有人受爱情更多的苦,更痛不欲生。其实大家都一样,你不过比我们表现得更精彩些,一感到痛就把这痛幻化成冷清的文字,有时你甚至自己去陈静北身上寻求这种痛感,因为你痛了他会回应你。你这身坏毛病都是他惯出来的,你们两个疯子,以痛为美,以病态为正常,注定长久不了。何况他又不是真爱你。”
      所以我也害怕叶小司。他太了解我了。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窃取到这一份了解,但是我讨厌他的了解。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
      和叶小司关系的转机是在大三那个冬天。那是我生命里的寒冬,也是我最想抹去的一段人生,真的如烂泥般颓唐,又如垃圾在灰烬里被彻底火花。我每天醉生梦死,胖了二十斤,满脸浮肿,眼窝深陷,如同一个久居在山洞里的巫婆,一见阳光就不停地流眼泪。夜奔在午夜大道上,两旁的路灯诡谲,流离似荧火,从天上下来,接着黄泉路上的张灯结彩,一辆货车戛然停住,司机用方言骂人真是痛辣。黑白无常阴森森地站在他背后,我发出疯子一样的笑声。是的,小北最初离开我的那一阵,我好多次想过去死。
      “东歌,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有恋人,就是徐砚美,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
      “东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了解她的一切,我们愿意为了彼此放弃一些东西。我们会离开这里,一定会找到容身之所的。”
      “东歌,你恨我也没关系。是我让你失望了。我马上就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小北放弃的是我和他的家庭,徐砚美放弃的是她的老公和孩子,还有数只LV的包,这些统称起来,变成了小北口中的“一些东西”。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这么轻易地,几句话就毁掉你所有生命中珍视的东西:爱情,希望,想象,未来,信任,真诚。这些顷刻间就被小北的几句话全部摧毁。我那时是什么反应呢?呵,我记得太清楚了,那时,我和小北面对面站在一盏路灯下,灯光把他的脸照得很不真实,像一幅浓腻的油画浮在温水里,快要融化了。他一说完话,我条件反射转身就跑。我要去找徐砚美!这个所谓的舞蹈老师,一年来与小北嬉笑怒骂姐弟相称,桌布下却是妩媚地调情。我从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爱情。
      真的没有预感吗?那个盛夏三面玻璃的舞蹈房,浓重的木头气味,女人的体香,男生淡淡的汗味,还有年轻女孩无遮无拦的香水味。这幅流动的画面曾霸占我的记忆很久很深。徐砚美就是这样出场的,一个迟到了几分钟,却是电影女主角一贯出场的时间走进来,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裙子。她扭头对我们笑:“抱歉啊,能再给我一分钟让我换衣服吗?”她没有特定向谁说话,温柔的眼波却好像把在场的每个人都照顾到了。他们当然不会介意。
      她再出来时,换上了一套黑色的芭蕾舞裙,连裤袜和舞鞋,长发挽成髻像一朵花一般开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至锁骨的位置,身段玲珑,有男生追口哨,她笑起来,像纵容一个调皮的孩子,风情流动。她教我们华尔兹的简单动作,随后让我们自己练习。我在小北耳边悄悄地说:“这个美美姐在我们学校估计没有什么朋友,女老师女学生看到她都讨厌嫉妒死啦。”小北笑了笑。徐砚美的声音响起,“华尔兹是一种社交舞蹈,它强调的是礼仪和优雅,而缺失了作为舞蹈的热情和自由,所以我更偏爱弗朗明戈。小小建议哦,西班牙的音乐也很赞。”
      小北的从手我的腰肢上滑下来他都没有自觉,他说:“她真美。”
      后来小北对我说,他面对徐砚美就会有一种很盲目的勇气,他说:“那是因为爱,一种永远与怕同在的爱。你试着想象所有高浓度带有毁灭性的东西,烈酒、硫酸、福尔马林、水银,甚至罂粟,还有孤独、绝望、巅峰的快乐。东歌,这是一种和你不一样浓度的感情,你令我觉得温暖,而她,随时可以令我死去。我知道我是走进地狱了,但是我会说服自己,这是我的好地狱。”
      快要离开我的小北,也是被这样盲目的勇气驱使着,我的手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怕。可是他对我说:“东歌,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重视你,再难启齿我也想亲口告诉你。我不愿意你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我害怕你的嘲笑,轻蔑。东歌,我求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不知道那时我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可能是一双审判者的眼睛,也可能是一双失望、愤怒的眼睛。总之,我带着这双眼睛,火急火燎地要去找徐砚美。离我们不远的昏暗处停着一台车,那一刻我的直觉特别强烈,我觉得徐砚美一定就在那辆车里面。可是小北到底了解我,我没有跑几步就被他拦腰抓了回去,“东歌,你不要去找她。我求你不要去找她……”
      我用狠劲掰开他发白的骨节,挣脱出来。小北吃痛地哼了一声,仍然不肯松手,纠缠之际,徐砚美倒是自己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来到我们面前,懒洋洋地开口:“东歌,我会照顾好他的。小北,上车吧,我们快赶不上车了。”
      小北上车前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再是我熟悉的温柔淡漠,而是带着恳请与愧疚,可是他的眼睛仍旧漂亮,旷野上的星芒,极地里的冰花,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伸出手,只有风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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