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回忆 ...
-
远远望去,天地混沌一片,白色的太阳挂在空中发出惨淡的日光。雪后的天气阴冷而潮湿,大雪还未融化,整个京都被灰白的积雪覆盖着。街道上人影很是稀疏,即使偶尔有人走过,也都是缩手耸肩,脚步匆匆。就连往常盛是热闹的东、西大街此刻也显得十分弱寂,街道两旁已有不少店家提前关门了,就是那少数几家还开着的,也多半是门庭冷若。虽然已是腊月二十六,几近年关,然而京都周遭的一切却都充斥着一股肃杀而悲寂的气氛,找不到一点像是快要过年的喜庆。
原来就在三天前,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去世了---
为此朝廷已下了榜文:“今年年间全国上下应一切从简,不得贴、挂、穿红,不得燃鞭炮花烛,取消一切喜庆事宜,以表对先皇的追思。”
皇城
一座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位于整个京都的四方正中。它坐落于此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在这好几个世纪里,它看着一朝一代的灭亡,又看着一朝一代的建立;看着曾经的主人败落,看着现在的主人辉煌。如今的大周朝已然送走了它的第十一个君王,那已褪色的红墙和些许已剥离的金黄色琉璃瓦似乎已经说明了这个王朝在风雨中已度过的那二百五十多个春秋,在这二百五十多年里,它也曾有过辉煌的不可一视的盛世,然而二百五十多年以后的今天,如今的大周,一切是那么的陈旧,也许那些已褪了色的红墙和已剥离了的琉璃瓦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现在的大周已不如以往,盛世不再了!
皇城内,寿康宫
是当今实际最高统治者,先皇生母:西太后的寝宫。
此刻的寿康宫内,一片沉静,一众宫女太监虽进进出出,忙这忙那,然而各自行事却格外小心,故听不得半分声响,偶尔听得的,也只是屋内镂空雕花黄铜炉中燃烧的白炭发出的几声轻微的爆裂之声。自鎏金香炉中缓缓升起地安神香的几缕青烟,借着满屋的暖气,将恬淡安然的香味充满整个房落。
且说这寿康宫是一个正殿坐北朝南,宽大气派,装饰炫目奢华的宏伟宫殿,其正殿内共分卧室,堂厅及用于休憩安坐的里屋三处,然而无不有一处是雕金镶银。簇拥着正殿的其他偏殿则分布在正殿两旁及对面。不必说,当然也都是十分漂亮奢华的。且说这正殿之内,堂厅之上,正中摆放了一个金丝楠木镂花雕龙镀金宽椅,宽椅上面铺了一层厚实柔软的金黄色鹅绒软垫,宽椅后则是刻有“锦绣山河”图文的楠木屏风,宽椅下是两排整齐的座椅并案几,案几上放着的新进贡的微型盆景里的小松遒劲有力。
里屋软榻上,一身素袍的西太后静静端坐着,高耸的福寿康宁发式上仅仅配了一朵白花带两支镂空雕花银簪。虽然已是年过四旬的妇人,但太后却似乎要比这一年岁的人年轻许多,她皮肤白嫩细滑,脸上即使有皱纹,也是微微淡淡的几笔,一对柳叶眉时而紧锁又时而舒展,一双上扬的丹凤眼似闭又睁,好像时刻洞察着周围的一切,薄薄两片嘴唇轻轻蠕动着,纤长的手指不停拨弄着那串楠木镶金丝的万寿佛珠。
太后的身体时不时的微微颤动着,这被一旁她的贴身心腹,首领太监李英察觉到了,李英近乎谄媚,轻声道:“太后,雪后天寒,容奴才去给您多拿件冬衣披上,您的玉体安康要紧-----”
然而未等李英说完,西太后便微微睁开双眼,轻轻斜视于他,煞有不怒而威之势:“哀家在想事情,你休得多言!”
李英见状立马闭了口,低头垂手而立,不敢再多言半句。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西太后嘴角微动:“小李子,你且去外堂候着,哀家想一个人待着。”李英听此,自立马出去,不在话下。
然而西太后,在这温暖芬芳的屋内,为何身体发颤?她是伤心?伤心自己虽还年轻,却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她是害怕?害怕那深墙后面没日没夜的孤独。这下,她在这世上最为至亲的一个人也离她而去了---她是真的害怕啊!而在这以前,她似乎都没有现在这样伤心和害怕过。
是的,她伤心,当然伤心,她的儿子,她和自己夫君唯一的儿子,永元,也就是刚刚去世的先帝,才二十二岁便已撒手人寰。人生最痛苦之处莫过于壮年丧夫,中年丧子,而在这十几年间,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已离她而去了。想到此,西太后不禁身体微微发寒,嘴角亦微微抽动,一滴泪珠自其眼角无声地顺着脸颊滑下---透过朦胧的泪眼,西太后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依旧朦胧而混沌的天地,是的,时间如白驹过隙,飞逝而去,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刚入宫时的情景呢!
那个时侯,与众多待选秀女一样,坐在选秀马车上的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诱惑,就在进入皇宫的那一刻,她偷偷地掀开布帘,向外张望,那个景象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彰显皇家气派的正红色高墙延伸的似乎看不到头,黄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如真金一般熠熠发光,御花园中百花齐放,竞相争艳,就连寻常的树儿草儿也都修剪的整齐俊秀,十分漂亮。也许就在那一刻吧!她在心中轻轻地对自己说着,也许就在那一刻吧!她似乎已隐隐下定了决心:她不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她一定要留在这儿,而且要在这儿活的众人羡慕,有头有脸!她要抓住那个可以给她一切的——男人的心!
也许是她的福份,亦或许是上天早已选中了她,注定她要在这深闺高墙里度过余生,她顺利通过了选秀,皇上选中了她,一夜之间她成了贵人,成了这个国家里拥有最高权力的男人的女人。
一切是那么的顺利,如同心中早已写好的剧本一样,她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向着那最高峰攀爬,她有些飘飘然了,自认为倾城的美貌皇上如何能忘得了?
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进宫后的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皇上都没有招幸过她!她心中的希望渐渐渺茫,每当偷偷看着太监们一次次将其他妃嫔送入皇帝的寝宫时,她开始怀疑,开始胡思乱想,皇上是否真的已经忘了她!
由于失宠,渐渐的身边的宫女太监也开始无视于她,她的待遇已远远不如刚入宫的时侯了。对此她气!她恨!她咬咬牙告戒自己一定要拼了命地往上爬!她不要活在别人的脚底下!
于是她开始处心积虑地广结人缘,有目的的讨好皇后和那些得宠的妃嫔,容装静候于皇上常常出现的任何一个地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一夜她被一群太监抬进了他的寝宫,那一夜,百花为她而开,春光甚好!
自此以后,皇上就经常召她,还夸她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宠妃”,称谓也由贵人变为嫔。
然而对于她,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这些就足够了吗?就能令她满足了吗?不!还没有!她清楚的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也只是如其他妃嫔一般以色侍人,免不了会有人老色衰的那天,如果真到了那天,皇上还会像现在一样每晚拥她入怀,说她美艳动人吗?她该怎么办?她不敢想,为此她必须谋划,为自己的将来作长久的打算。
她发现皇帝无子,她要给皇帝生个孩子,而且一定要是个儿子,她坚信那个孩子将会是她一生的保障,可以给她带来她想要的的一切。于是从那天起她暗暗地遍访御医,精心调理,再苦的药她每天都定时、定点、定量服用,因为她相信所有的甜都是需要用苦来换的。
终于,她美梦成真,在入宫后的第四年她怀孕了。可是她腹中的孩儿似乎十分顽皮,十个月,她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可即使如此,她也乐在其中。因为皇上视她如瑰宝,每日必来探望,且问长问短,就连后宫也众星拱月般的“宠”着她,这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的,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享受这样的生活。更何况,腹中是自己的亲骨肉,是她与皇上“爱”的结晶。她轻轻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快乐,她不禁心中暗暗欢喜:这孩子如此淘气,定是位阿哥!
入冬后,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孩子出生了,真的是位阿哥!皇帝自然欣喜万分,皇家终于有后了!便当即封她为妃,赐封号为“俪”。一时间,她风光无限,风头甚至盖过了当今的皇后。此刻的她笑的那样欣慰畅快,以前所有的苦与困,在这一刻都值了!
然而就在乳母把孩子抱过来,她看见孩子的那一刻,这个自认为很坚强的女人哭了,她毕竟做额娘了!她满怀深情地看着这个襁褓中的婴儿,温柔地、轻轻地抱着他,抚摸着他:“儿子,他是我的——我的儿子!”
在那以后的八年,她度过了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不仅仅是因为又被晋封为皇贵妃,真正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的宠妃,更因为,皇上真的爱她,像寻常人家的丈夫一样每天对她嘘寒问暖,柔情蜜意。这是全天下女人所渴求的生活啊!然而即使是在这万花争艳的后宫,她也得到了,所以她,幸福满溢。
每当“一家三口”围坐一团,看着自己的夫君与自己的儿子欢乐的笑脸,在那一刻,那一瞬,她的心仿佛是平静的,也许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就该如自己这样吧?她暗暗地问着自己,她似乎满足了,甚至就想这样安然的度过余生。可是,美好的一切却在儿子八岁那年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夫君死了----
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的突然,让她触及不妨。然而,就算如此,无论再困苦再艰险,她还有儿子,她要为儿子活着;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她也要为自己活着。可如今儿子也去了,她仿佛自己一下子被抽空了。
儿子的离世,对于她不仅仅是最后一个至亲的离开,更重要的是,儿子的死也带走了她所有往昔美好的回忆,带走了她体内似乎仅有的那点热血,以前的那些“美好”顷刻间是那么的遥远与朦胧。更何况儿子去的是那样“干脆”,那样“无情”,在断气前似乎都害怕与自己目光相接,害怕多看自己一眼,自然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一点只言片语。二十二年的母子情分啊!最后竟变得如此生疏,落得这样一个凄然惨淡的收场。
想到此,西太后微微真开眼,又看了看窗外灰白一片的寒冷世界,心中的凉意不觉又增加了几分。
“小李子,快把火再烧旺些,哀家冷的很!”
李英听命,顷刻间便收拾妥帖,还另找了件雪色貂绒长袄给西太后披上。只见西太后略拉了拉长袄,好将自己裹得更严实,声音轻轻地,似乎在对李英说话,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永元——终究还是走了,哀家知道他怕哀家,甚至有可能还恨哀家---”西太后的嘴角露出些许苦笑,“是哀家的错吗?是哀家管的他太严?对他太严格?还是哀家不给他这个做皇帝的应有的自由?不!是他不懂哀家的苦心!哀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哀家如何不爱?正因为爱他,所以不想他太过劳累,这才事事都帮他亲力亲为。他怎么能附和着那些大臣一起诋毁自己的皇额娘,说自己的皇额娘把权不放呢?儿子---他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啊!”西太后紧紧攥住手中的佛珠,眼中露出凄凉又略带矛盾的目光,
“母子啊!是母子啊!哎----”西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缘分尽了---早尽了---也该散了---”。
西太后复又闭上双眼,两只手只机械地拨动着手中的佛珠。
一旁的李英见状,自知不可多言,故只静静地垂首立于一旁,听后差遣。
而此时的宁寿宫似乎变得更加静寂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西太后才微微抬起眼:“小李子,哀家渴了,去端杯茶来。”
李英听命立马向案几走去,可不等茶水送至,西太后便改变了主意:“罢了,也饿了,你扶哀家去用膳吧!”
李英又立马扶了西太后去用膳,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