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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秉烛终章 2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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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这跟你把身体让给我,跟你恨你那个天然神格者,有什么关系?」
「现在颙寿的意识和精守,都在我的体内。一但你取代我,颙寿的意识和精守也会成为你的所有物。」
颙衍笑了声,笑声极其无力。
「我想通了,壁丹,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颙寿,也不可能得到和颙寿相同的认同。与其看到他用他自己的元婴复活,和他的情人双宿双飞,不如把这个身体交给你。如此一来神兽和我父亲将永无相见之期,我得不到的东西,那个男人也休想得到。」
「这是……我对那个男人,最初也是最后的复仇。」
竟陵看颙衍直起身,眼眶里竟已隐隐蓄着眼泪,尚融喘着息贴在术场上,似乎就想冲破术场过去。只有秉烛始终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颙衍忽然蹲下来,对不再退避的壁丹伸出手。
「吶,壁丹,你不也是一样吗?如果不是那男人的逆天之举,你也不会变成这种连你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存在。」
「如果不是颙寿,搞不好你可以平安地在时守庄出生,你会有爱你的妈妈、还有外婆,那个玉米笋田会成为你的家,你会有毋庸置疑的容身之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个人都恨不得把你驱逐出这个世界。」
颙衍的手触及壁丹的肩膀,而壁丹似乎也被颙衍这番话触动,竟不动不闪,任由颙衍碰触他的身躯,再缓缓滑到背心的位置。
「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被那个男人的自私自利,害了一辈子。所以壁丹,取代我,一起向那个可恶的天然神格者,讨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吧?」
颙衍用一种「我们一起统治世界吧」的语气说着。壁丹抬起视线,竟陵看他似乎微点了下头,用两手回应了颙衍的拥抱,一大一小两个颙衍便搂在一起。
竟陵看得分明,知道壁丹即将取代颙衍的身体,他忍不住大叫。
「衍……衍!不可以……!」
壁丹的额头与颙衍的额头相触,那瞬间原本攻击术场的那些死者,竟如骨牌般一个个倒了下来,在地上化为普通的骨骸。
而原本牵系着那些骨骸的丝线也纷纷脆断,从桃惜的身上抽开,原本直挺挺坐在椅上的桃惜浑身一软,身子一歪,从铁椅上倒落到地上。
竟陵看颙衍依然和壁丹相拥着。桃惜脱离控制的同时,颙衍似乎往后瞧了一眼,蹲着的身体微动了下,但这时壁丹却扬起唇角,从壁丹身上忽然窜出无形的丝线,这回攫夺住颙衍的身躯,让颙衍固定在壁丹额前动弹不得。
「你以为……取代了你,我就会满足了吗?」
壁丹忽然尖声笑起来,洞窟内的风声如虎,如暴风雨前夕一般的剧风卷起地面的骨骸,整个女娲洞壁内飞沙走石。
竟陵和尚融等人都直起身来,用手挡着朝头脸飞击而来的骨骸砂石,神农也向后退了一步,缩进洞壁的遮蔽里。
「哈哈,你们大概是这样计划的吧?让我取代你的身体,然后再用什么方式把我封印在你的身体里头,如此一来我就暂时无法再出去作乱,到时候你们再想办法,把我和你们分开来就好,我说得对吗?」
壁丹大笑着,看见颙衍的脸色一变。
「颙衍老师,你觉得我是因为存在被你剥夺,所以才执着于你的吗?」
颙寿筑起的术场蓦地崩解,竟陵一个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外摔在地上。他立时爬起,但随即被那些狂风吹得又退了两步:「衍……!」
「一开始我确实想要夺回我的存在,在十七年前我刚找到你时。但被女娲杀死,在『壁丹』这个人的体内待了十几年,让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比我所想象的更强大,强大到甚至可以击败大寺的长老,根本不需要执着于一个小小的土地神。」
尚融扶着洞壁,他神色疲惫,但目光却不离和壁丹相拥着的颙衍。「小衍……!」他左右张望一下,却发现秉烛不知何时竟已失了踪影。
「真是辛苦你了,讲了这么多真心话,我都差点被你说服了,亲爱的颙衍老师,你真的很聪明,你是我遇到的人里最难对付的一个,可惜我不会被同一个人骗第二次。」
壁丹扬起唇角,两个人额角已相融在一块。
「我会如你所愿取代你,然后立刻杀了自己。你的牺牲奉献精神确实很让人感动……永别了,归如的福德正神。」
竟陵发出一声低吼,眼看壁丹的身体几乎要融入颙衍的体内,他瞠目欲裂,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冲过去。
但壁丹却忽然微微一顿,因为他看见就离他头脸一吋的颙衍,唇角竟咧出一丝微笑。当初在归如高中,颙衍要吻他的前一刻,依稀也是这种笑容。
「谁说……我要牺牲自己了?」
壁丹噤若寒蝉,他想松开颙衍的头脸,但已经来不及了。竟陵才奔到半途,便看见两人身后那个两人半高的女娲雕像,竟忽然有了色彩,生出血肉,冰冷的石材泛起五色石般的光芒。
竟陵禁不住瞇起眼睛,再睁开眼时,那尊神像竟已化作熟悉的身影。
「秉、秉烛?!」
只见秉烛赫然现身在壁丹身后,壁丹的一部分还连在颙衍身上,颙衍这时候反客为主,竟用两手握住了壁丹手腕,让他抽不回手。
「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想骗你取代我。但不是想献出自己的身体,刚才你让我们看到的,那段你被女娲所杀的影片,让我发现一件事……」
壁丹挣开右手,回过头来。但秉烛的动作一向快极,竟陵看秉烛从上而下,就像当初在梧桐树下一样,用五指遮住了壁丹的脸面,将他整个人贯往洞壁上。壁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连同他的五感,顿时都被遮蔽在秉烛体温的覆盖下。
「那就是你取代他人的方式。总的来说,是从一个人的精守,转换到另一个人的精守上,也因此在取代他人时,你非得放开原本的精守不可,就好像玩森林游乐区的泰山一样,从这个根绳子荡到另一根绳子时,必定有一瞬间是腾空的。」
「换言之,在你打算取代什么人的瞬间,是你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刻。」
秉烛的五指抵在壁丹属于颙衍幼时的五官上,那瞬间洞窟里的风像是倦鸟归巢一样,向秉烛和壁丹所在之处袭来,像是要排拒秉烛似的,在两人周身旋转,将秉烛往外推开。
秉烛咬住牙龈,下盘立稳,竟陵看他口中似乎念念有辞了什么,壁丹的身体泛起刺眼的红光。
那瞬间竟陵和尚融他们都看见了,彷佛无数过往的意识,属于织菊的、属于壁丹的、属于夔的、属于那些千千万万被取代的人们的……无数的思维和情感像是淘天巨浪,收拢到眼前这个娇小身躯的掌底。
竟陵呆愣着脸,看着壁丹从拚了命地挣扎,到最后像是睡着一般,就像当年他在阴牢里一样,垂下四肢,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最终在秉烛的掌间阖上了眼睛。
「我确实不想杀了你,但要请你暂时安分一阵子了……混账王八蛋。」
***
风随着壁丹软倒的身体,像是被关上的闸门一样蓦地平息。
无数残破的骸骨坠落地面,竟陵也因为反作用力坐倒在地。他立时从地上爬起,看颙衍晃着脑袋站直身体,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竟陵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看颙衍似乎筋疲力尽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副要倒下的样子,他忙上前扶住他。
「衍……!」
竟陵把梧桐木剑背到背上,双手托着他的腰身。颙衍单手按住太阳穴,微闭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竟陵以为他又要就此消失,但颙衍很快睁开眼睛。
「衍……你还好吗?」
见颙衍晃着脑袋,一副在挣扎什么表情。竟陵忍不住问:「你现在……是衍吗?」
「啊,我被取代了,我现在是壁丹。」
颙衍总算睁开眼来,没好气地说着。听到这样的说话方式,竟陵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回头看秉烛,秉烛用手扶着洞壁,慢慢站直起身,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这时尚融也来到两人身后,他看着一脸疲倦的颙衍。
「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秉烛会忽然出现在那里?」尚融问道。
「刚才我不是问过女娲……问过那小子吗?关于他消除人意识的能力。他说他虽然办得到,但前提是必须碰触到那个人的身体。」
颙衍吐了口气,竟陵看他回过头,走到委顿在地的桃惜身边,把她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又扶起那些被风吹得横七八竖的椅子,让备受折磨的班长靠着椅背坐着。只见桃惜虽然发鬓紊乱,脸色也有点苍白,但呼吸平稳,显然并无大碍。
「但是壁丹这个家伙比泥鳅还滑溜,就算暂时逮到他的身体,他只要自绝那个人的性命,马上就可以脱出重围。如果贸然行动的话,难保他不会在这山洞里随便找目标取代脱逃,唯一的方法,就只有找个方法让他暂时无法取代任何人。」
「啊,所以你不是真的想让他取代你?吓死我了。」
竟陵拍了拍胸口,颙衍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不自在。
「我必须让他相信,我是真的想让他取代我的身体。我也知道他不会完全信任我,但我要的只是他在打算取代我的瞬间,给予女娲可以碰触他的空白而已。」
「那你刚才讲的那些话……」
竟陵问道。尚融也望向他,神色满是复杂。
「当然是随便乱讲吸引他注意力的,我怎么可能真的这样想?」
颙衍别过头。
「再说,我从没想过跟那家伙一样。我想当老师,也跟我爸没关系,是因为别的原因……也没必要跟你们讲。」
颙衍用竟陵熟悉的倔强神情说着,竟陵只好问:「那刚才那个神像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往颙衍头上的女娲塑像看去,只见石像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女娲冰冷的脸面注视着下方,彷佛在照看着过去他所塑造的众生。
这回秉烛开口了。「这里……是女娲的真庙,我没想到归如这地方,竟然还留有女娲的庙享。」
他缓缓走向颙衍等人,竟陵看他浑身都是汗水,只是神色平静,经此一役,竟陵总觉得这小子变了,秉烛的成分仍然存在,但似乎多了些什么。就像当初在土地庙里,初见意识与颙衍融合的颙寿一样。但又有哪里不大相同。
「那个,姑且问一下,你还是秉烛吗?」竟陵戒慎地问。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历过太多甲是乙乙是丙丙又是甲的惊吓,都快要不能相信人生了。
秉烛怔了一下,随即像是觉得很有趣似的,掩着唇笑起来。
「我可以说是秉烛,也可以说不是。」秉烛语带保留地说道。
竟陵看他走向倒地的壁丹。意识被平复后,壁丹的身体也回复原来义体的样子。秉烛伸手穿过义体的腋下,似乎想扛起这具身躯,这时一只手从后而来,替娇小的秉烛抱起那具义体。
秉烛抬头一看,却是神农。
「那个缺口……还被封在这具身体里,对吗?」神农打横抱起壁丹。
颙衍陪桃惜靠坐在铁椅旁,闻言抬起头来。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虽说壁丹只能取代活体,但这说法不尽正确,应该说壁丹取代的方式,是侵占对方的灵元或精守,因此就算不是活体,只要有灵元或精守的存在,他就能够占有。我爸虽然形灭,但体内还残存有神格的精守,他才能够加以取代。」
「既然这样,这具义体……就由我和女娲带回大寺,再做适当的处置。」
神农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竟陵听他称呼秉烛为「女娲」,而秉烛也没有反驳,他看着静静站在一旁的秉烛,总算知道秉烛和颙寿不同之处在哪里了。
颙寿虽然藉元婴复活,但从颙寿身上,竟陵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执念。想要活下来的执念、想要被人所爱的执念、想要掌控自己人生的执念……但眼前这个外貌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不同,竟陵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淡漠的气场。
不是冰冷的那种,而是某种温暖如煦阳、却又平静如止水的心绪。
虽然秉烛人在那里,竟陵却感觉自己已然触摸不到他。
「不需要这么做。」
秉烛开了口,竟陵看他微微一笑,如同身后的女娲神像。
「我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处理这个孩子。小神、福德正神,还有大家,大家先坐下来吧,我有话想跟大家说。」
颙衍注意到他叫自己「福德正神」,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事情,吶吶地没说话。秉烛望了神农一眼。
「小神,帮我把灯点起来好吗?包括我们手上这些蜡烛。」
神农的眼神被镜片遮着,黑暗里看不出他的神情。五个人拿的六根蜡烛几乎全灭了,他没有应声,只是举高右手,在颊边打了个响指,洞窟里的蜡烛便一瞬间全亮了起来,顿时把女娲神像照得栩栩如生。
颙衍等人都在椅子上坐下,经过刚才那一番激战,土地庙几个人和妖也确实累了。尚融看起来尤其疲惫,到了竟陵都有几分担心的地步。
颙衍似乎也注意到尚融的异状,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开口了。
「那个……尚融?」
尚融张开眼睛,「嗯……?」
「你没事吗?刚才你化形了,那个……颙寿他焦急得要命,他要问你身体有什么有什么异状,如果撑不住的话,我……颙寿说他可以渡精守给你,我马上把身体让回去。」
尚融显得有些讶异,半晌摇了摇头,在颙衍对面坐下,竟是凝视着颙衍。
颙衍被他这样的对视看得心脏一颤,从时守庄分离以来,两人几乎不算有见过面,最后一次和尚融好好说话,竟是他心脏停止,在土地庙里接受尚融急救那时。
「你那时候,想跟我说什么?」尚融忽然问他,颙衍一惊。
「说、说什么?」
「你心跳停止的时候,我喂血给你,你向我道了歉,然后说了些什么。但没说完就昏过去了,那时候你想说什么,小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