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話：秉燭終章》吐維

33、 秉烛终章 265

　　竟陵见识过颙衍的术场，虽然精巧，但因为力量不足，连他都可以轻意以桃木剑击破，这样顽强的术场，竟陵还是第一次在男人手下见到。

　　「知诚，你能跑多快？」

　　男人又点名一直站在一旁发愣的人类少年。知诚怔了下，大梦初醒般地回应：

　　「啊……一、一百公尺全力冲刺的话，大概十秒左右。」

　　知诚说出了惊人的数据，但男人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十秒啊，这样够了。知诚，你靠过来。」

　　男人还半跪在地上，知诚便依言蹲下来。颙寿便两指捏诀，食指在知诚胸口的地方比画半晌，口中念念有辞：「诸法相缘，常乐我净。念念从心起，念念不离心。」只见一个画风精致的阵图在男人指尖停留半晌，隔个衣物印到了知诚胸膛上。

　　「护心咒……」

　　秉烛在一旁喃喃说着，他感觉得出来，男人仓促绘制的阵图和他胸口的如出一辙，论精密度还有增无减。果然男人一拍知诚的肩膀。

　　「我替你加了点保险，现在只要我活着，暂时没有妖鬼杀得了你。你听好，待会我数到三，你就从这里，往那个宿舍门口跑，不要迟疑，也不要回头看，就算有人叫你站住你也别理他，到了门口就直接进庙里去。你没有灵力，我怕你会被一起卷走，懂吗？」

　　知诚看起来仍然似懂非懂，但男人的嗓音虽然和颙衍相同，语气间却有一股颙衍所没有的迫力，知诚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

　　「好孩子。」

　　男人又拍了下他的背。他似乎想站起来，但脚下一绊，又跌回墓地里去，秉烛看他额角全是冷汗，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显然身体未复。

　　但尚融立时踏前一步，从后面接住了男人的身体，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从后面凝视着男人，像要把他盯穿似地死死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真糟糕，果然是睡太久了，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男人自失地笑了笑，那笑容在竟陵眼里看来竟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看来只得放弃所有包含我体术在内的方案。忌离，麻烦你，在他们做那些事的期间，不要让任何妖神靠近我和尚融半径一公尺之内，特别不要踩到我附近的土地，办得到吗？」

　　他在尚融怀抱里回过头，忌离不知何时已悄悄掩到尚融身后。他和还在喘息的男人对望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神中看到许多话语，但忌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他只答了一句，便收手退回尚融的身后。

　　几个妖神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攻破男人的术场，也火大起来。几个鸟妖索性化回原形，从上往下冲刺，在男人的术场上激起无数星火。几个兽族也都纷纷化回原形，朝他们磨拳擦掌。

　　「尚融。」

　　他唤了神兽的名字，他是在场唯一还没有被分配工作的人。尚融依然凝视着男人，此时像是有某种默契般，朝男人靠近一步。

　　「保护我。」男人轻描淡写地下令。

　　尚融微微瞠大了眼。他嘴唇微颤，眼眶霎地泛起一丝红潮，但最终还是全部将他压抑下去。

　　竟陵看那只不可一世的神兽微退一步，在男人面前垂下了头。

　　「……遵命。」

　　男人提起手指，捏诀的手轻轻搁在唇上，竟陵不由得一凛，原因是男人流转了他的精守，而他可以确定那决不是属于颙衍的精守。那精守是如此美丽、完整、强大，就像眼前这个身分未明的男人一样，足以令人当场拜倒。。

　　「我数到三，竟陵、秉烛、知诚、还有忌离。」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某种响钟，让土地庙几个妖神无不一凛。这时一个豹形的兽族朝术场扑上来，发夹的阙点终于迸出一道裂痕，男人手指一挥，解除了那部分的术场。

　　「现在，开始行动！」

　　竟陵一咬牙，率先冲出了术场的庇护。他往空中一跃，落地前便张开了翅翼，这回不再是只有伪翼，他也不脱衣服了，身体在半空中化回原形，一只燃烧着烈焰的太古太鹄出现在土地庙上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快地盘旋了墓地一周。

　　如果有人从远处观看，一定会为这神话般的一幕震慑，太鹄一边盘旋，一边从羽毛、从口中落下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球，火球砸在墓地周围的林木上，瞬间窜起一人半高的大火，将那些进犯的妖神团团包围在火墙内。

　　他看见远方秉烛也动了，这小子的体术一样实力惊人，转眼间便窜回了土地庙前。他在晒衣场随手抓了一把晒衣夹，竟陵看他竟以衣夹为阙，在原先安斗灯的位置开始筑起术场。

　　他又望向墓地中心被围攻的男人。只见男人在尚融的搀扶下走到知诚身后，忽然仰着头大喊：「你们以为抓得到我们人类吗？别说人类的术场了，我们光是用跑的，都比你们这些没用的兽身神快啦，白——痴！」

　　竟陵看男人拍了下知诚的背，知诚便拔腿开始跑。几个兽族妖神刚被土地神呛得一愣一愣，便看见有人影往土地庙方向窜逃，兽族本来就不是会在对敌时想太多的种族，顿时几只猛兽像是看到飞盘的黄金猎犬一样，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朝知诚扑过去。

　　但知诚不愧是拳社三年主将，在这些非人生物之前，脚程竟也毫不逊色。竟陵傻眼地看着这位原子小金刚一路被十几只妖兽追着，以不似人类的速度接近土地庙。

　　他回头看了眼依然被尚融紧紧搀在怀里的男人。只见知诚一离开，他便开始在地上绘起阵图，他以足为笔，在他和尚融附近的地上画了一个大圆。

　　竟陵总算明白男人对忌离指令的用意，不少兽族窜过男人身边，都被忠于使命的忌离瞬间切成了肉片。

　　那图阵的范围十分大，以男人为中心，枝节向外延伸，竟陵以前也看过颙衍画过类似的阵法，符箓阵法多源自河图洛书之术，是易术里最为复杂的一环，就连以颙衍的过目不忘，有时候为庙门施术加固，竟陵都看他要对著书边画边看。

　　尚融一手搂着男人的腰，男人就靠着尚融的搀扶，眼也不眨地以惊人的速度在地上编织复杂的图阵。

　　尚融一直在身后凝望着他，男人似乎身体未愈，额角全是冰冷的汗水，许多当时被树妖洞穿的地方还裹着尚融替他包上的绷带。

　　「你打算怎么做？」

　　竟陵听见尚融低声询问他，语气和平时对颙衍说话大不相同，尚融跟颙衍说话总像在哄孩子。而现在这只神兽的语气，简直像下属在请示上司般。

　　「刚才那个少年突然出现，给了我灵感。」

　　男人一边绘制，一边微微喘息，只见地上转眼间已出现如同棋盘般复杂的图腾，男人更以石为点，用指尖准确地弹落在几个方位上。

　　「之前……我在归如土地庙时就有想过，要怎么有效对付那些没事来进犯的妖鬼，又不至于太损阴德，何况妖鬼死在土地庙里，只会引来更多的妖鬼，每天都有人来寻仇也不是办法。」

　　男人语气轻松，手下却呈反比利落，「妖神更是如此，这些妖神既然杀不得，自己又不肯走。那就只有一个方法。」

　　这时知诚已经跑到了庙门口，男人也没有回头看他，彷佛早已知悉结果。他往后退了一步，欣赏似地看了眼自己的作品，只见那个繁复华丽的阵书以男人为中心，随着男人精守的流动泛起光泽，在男人脚下像涟漪般扩大。

　　「这是河图中的顾命之阵，取其阴阳相交、动静偕宜之理，讲白一点，他可以将阴与阳、动与静互相交换，再透过庙石与香享相通的特性，可以有效达到送客的效果。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试试看。」

　　尚融的表情看来有些担忧，「你要一次驱逐这么多人？但你的身体……」

　　「放心吧，这点人数，比起几年前阴门开的时候，还算是轻松的。」

　　男人唇角微微扬起，眼角余光瞄了眼已在秉烛身后窜入宿舍内的知诚。秉烛人站在阳台上，指尖弹出最后一个晒衣夹，身体跟着一跃而下，挡在被追击的知诚身后：

　　「甲子、丁未、丙辰、己申、庚酉、乙丑、壬寅、辛卯，结！」

　　空中的晒衣夹燃起炽光，在土地庙上空结成一道结构坚固的术场，将泰半妖神包覆在内。几个妖神发现自己落入了别人的术场内，也是一阵惊慌。

　　「发生什么事？」

　　「糟了，出不去了！」

　　那个最初挑衅的连身装大叔似乎察觉男人真正的意图。他一开始便没去追赶知诚，此时微一咬牙，竟是化为原形，竟陵还是第一次看到饕餮的原形，外观有点像巨大的山羊，他朝空一跃，张开大口，朝还在布阵的男人扑了过去。

　　「衍，小心！」竟陵在空中大叫，他想过去救援，但距离上已然不及。男人却一动也不动，他笔直地站在阵图的中心，连抬头看一眼来犯的敌人也没有。

　　然而那只饕餮才扑到半空，便忽然僵直不动了。原因是男人身后忽然伸出一支毛绒绒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了饕餮的脖子。

　　而那只手的主人没有别人，正是一直默默守在男人身后的尚融。

　　「抱歉，我已经死过两次……两次经验都不怎么好，所以暂时不想死第三次了。」

　　男人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尚融单手化为原形，身体其他部位却还是人形，他在男人眼前缓缓举高了那只饕餮，大手用力一掐，饕餮发出了临死前凄厉的哀鸣。

　　「阿融，别杀他。」男人阻止他。

　　尚融看了静静倚在他怀中的男人一眼，不满地努了下唇，但还是放松了力道。饕餮口中已全是鲜血，在狍兽掌间晕了过去，尚融微一甩手，那只饕餮便飞到了阵图之外。

　　竟陵心中一惊，原因是墓地中央的男人竟开始运行起精守。他站到阵图的中心，在尚融的守护下缓缓提起指尖。竟陵只觉一阵气窒，男人的精守像是没有极限，宛如熊熊燃烧的银白色火焰，比任何他看过的人类精守都要来得耀眼。

　　尚融用两手扶着男人的肩头。男人的眼神变得空冥，他微微启唇。

　　「太阴、太阳、少阴、少阳，阴即是阳、阳即为阴。」

　　只见那个宛如棋盘的图阵忽然开始旋转，被男人弹落的食指宛如棋子般，在阵图上迅速交换、位移，从图阵中心汇聚成一道涓流般的光束。光束的末端直指归如土地庙，也就是那些妖神被困住的地方。

　　几个妖神查觉不对劲，他们脚程较慢，还未进入秉烛构筑的术场内，此时纷纷化回原形，想要趁隙逃跑。但墓地周围全是竟陵落下的鹄火，光是碰触就被烧得生无可恋，更遑论穿过鹄火离开土地庙。

　　竟陵这才知道男人要他筑火墙的原因。这人居然能在短短醒来不到几分钟间，迅速掌握几个妖神的特性，给出正确的指令、指挥若定，连忌离都听命行事，这和竟陵记忆中那个玉米笋，虽说不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但还是很不相同。

　　他心里越发不安。男人的精守发挥到极处，那头因为卧床而剃短的发丝随风而扬，从阵图延伸的光束漫延到土地庙前，与秉烛的术场结合。

　　一阵炽光包围秉烛筑成的术场，顿时庙前的妖神都是一凛。

　　「五行左旋、中土自旋、相生相克、万物不息，变而不动、动则千里！」

　　男人捏诀的手举高过头。阵图泛起和男人的精守一般银白色的光芒，竟陵连眨眼都来不及，原本围在土地庙前的妖神就像被什么吞噬掉一样，从离阵图最远的一端开始逐次分解，从庙门前一个个消失无踪。

　　「好、好强……」竟陵忍不住瞠目。

　　虽然知道这个阵法大概的原理，但要像这样原地不动，单凭催动图阵的力量，就将这么多具有修行的妖神躯逐到阵法之外，阵法的精细度就不用说了，需求的精守更是难以估量。竟陵自己是修行逾百年的妖神，也自忖完全办不到。

　　「这就是……天然神格者的实力吗？」

　　他听见一直守在尚融身后的忌离喃喃说道，只觉自己心脏跳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