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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秉烛终章 2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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颙衍昏迷的事,对外宣称是在毕业旅行得了重感冒,要入院休养,而且为了养病,谢绝所有学生的探访,这才止了女生班上学生络驿不绝的探询。
「同学诸君!其实你们别把历史看成这么困难的学科,历史就是回忆,而一个人的脑子里的回忆叫作记忆,许多人共同的回忆,就叫作历史……」
结束了愉快的毕业旅行,就是归如高中的学生人人期待的暑假。
不过说是暑假,对部份学生而言也仍然是忙碌的日子。暑假是多数社团集训的高峰期,特别是武术和体育类社团,像拳社和剑社,每年暑假都会到归如附近的山上集体修行,由即将毕业的学长姊指导学弟妹,以求来年的赛事能武运昌隆。
而暑假对一些学力差的孩子而言,也是恶梦的开端。
归如高中虽然一向不主张升学主义,学生玩乐的时间往往比坐在书桌前的日子多。但也不至于放任学生的成绩堕落到深渊。
特别是对这些即将升大学的高三学生,归如高中规定只要哪个学科在及格边缘,当年度的暑假就要到校补习该科。
班长桃惜看着几乎是满席的历史辅导课堂,幽幽叹了口气。怪就怪他们的颙衍老师向来不上传统的历史课,课本上的历史课文,许多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当然面对考卷的时候也是。
女生班有半数以上历史都是靠补考过关,也难怪这堂辅导课会大爆满。
辅导课也需要老师出席,学校便再次请出那位穿着夏威夷花衬衫、老是露出半片胸毛的金发男子,充当暑期辅导课的代课老师。
看着那位金发碧眼的妖神站在台上,穿着白色西装,口沫横飞地讲述着历史经,学生们的担忧都写在脸上。
特别是芬妮和桃惜,做为最后见到醒着的颙衍老师的学生,两人显然承受了不少压力。
桃惜对那晚的事几乎没有记忆。她只依稀记得自己被那只恐怖的大狗咬了一口,疼痛和呼吸困难很快攫夺了她的意识,在昏迷过去前,她只看见颙衍扑向她,护在她和芬妮身前,脸上带着他一贯的倔强和愧疚……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和芬妮已经双双躺在民宿的通铺上。芬妮比她还早清醒,桃惜看她低着头,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物事,双手五指竟微微颤抖。
桃惜觉得奇怪,靠过去触碰她的肩头。却发现她手里抓着的竟是张照片,正是他们昨天和颙衍一道去燕子口时拍摄的,颙衍少数展露笑容的那张合照。
芬妮感觉到她的视线,蓦然回过头来,桃惜发现她的眼楮竟是湿润的:
「老师……老师他、不见了……」
桃惜凑过去一看,才发现那张照片的右侧,那个本来应该是颙衍跳起来的地方,现在却空荡荡的,竟是什么人也没有了。
她和芬妮在回到归如后,还曾试着把颙衍其他照片也找出来。但一来颙衍平常就不爱拍照,就是和班上的活动,他肯入镜的照片也很少。好不容易募集到几张平日女学生偷拍他的照片。
原本应该是颙衍或者在道场前脱下上衣、在教职员室趴着睡觉,或是蹲在校园的一角,扳着脸喂养流浪猫的照片,现在竟只剩一道道薄不可见的轮廓。有的还勉强看得见影子,但有泰半已经像融进大海里般,什么痕迹也不留下。
「竟然会有这种事……」
桃惜抓着那些照片,她试着用鬼眼检视那些照片,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但那些照片就只是普通的照片,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介入。
这让桃惜她们感到害怕。这些照片是如此理所当然,少了颙衍,其他风景的部分却什么也没改变。简直像是原本就应该这样似的。
简直像是,照片里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似的。
学校里的其他人反应也很奇怪。除了女生班的学生以外,归如高中的其他老师,就像是忘了他们的导师一般,既没有人问起颙衍去了哪里,桃惜上回去教职员室,想从颙衍的随身物里找线索,却发现颙衍的座位竟不见了。
桃惜只好问一向坐他旁边的春花老师,没想到春花老师一推眼镜,竟然困惑地问:
「颙衍老师?那是什么人?」
这让桃惜感到害怕。好在女生班的人都记得颙衍,暑期活动的第一次班会,她们还讨论了要如何去颙衍家探望颙衍的病,否则桃惜真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境,梦境里有个名为颙衍的人。而那场梦现在已然醒了。
「正因为历史储藏了这么多形形色色人们的回忆,才会有这么多令你们感到棘手的不同诠释哪~!妳们可以把它想成是历史的个性,每累积多一个人的回忆,历史就会染上一分截然不同的个性,也因此历史才会如此富有乐趣……」
讲台上的椒爪还在说着。桃惜环顾了一眼教室,几乎所有女生班的同学都参加了补课,唯独斜前方的位置少了一个人。
「小烛她……是不是从老师会来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来上暑期辅导?」
芬妮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凑过来问道。
「嗯,小烛她对老师的事情……好像有点消沉呢。」
两人一起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从花莲回来后,秉烛就变得相当奇怪,照理说以他对颙衍的关心,颙衍发生这种事,秉烛肯定是最紧张的那个。
但那一天,那群奇怪的男人把他们的级任导师带回民宿后,几乎所有女学生都围在颙衍身边,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秉烛却一个人走出了民宿。
桃惜远远看他神色凝重,一手扶着左边太阳穴,彷佛那里有伤口似地,站在民宿外看着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
那之后秉烛的样子就一直很怪。回归如的路上,秉烛不但一次也没来照顾过颙衍,一个人坐在游览车的最后端,盘腿凝视着逐渐消失在起伏山峦间的道路。
回来之后秉烛的状况也没有改善,平常下课后,总会和她们一起去Misericorde喝个咖啡、吃吃蛋糕的秉烛,现在不是早早就病假退席,到后半干脆连学校都不来了。
桃惜毕竟是班长,也担心秉烛的状况,还打了转学时秉烛留下的联络电话,但都没有人接听。她也不知道秉烛家住哪里,以前一块出去玩,秉烛都是到墓地附近就挥手和他们说掰掰。
有传闻说秉烛和他们的导师颙衍住得很近,常有人目击他们在学校附近同进同出。但现在就连颙衍,也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
「所以小烛她……果然是因为颙衍老师的关系吗?」芬妮问道。
桃惜没有回答,发现她把黑框眼镜拿了下来,那张原本平凡无奇的黑眸,剎那间变得有些妖异。
「嗯,感觉颙衍老师……好像出了什么事。」桃惜迟疑地说。
「出事?」芬妮睁大眼睛,随即压低声音,「老师他……果然不是病倒而已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感觉老师……好像在一点一点地被削减、被侵蚀,虽然速度很慢,那种感觉也很微妙……就像是一迭很厚的纸,而有人试图从最底下开始,一张一张把他抽出去那样。」
「什么意思?是指老师他……从此就消失了吗?」
「不,跟消失又有点不一样。该怎么说呢,老师的……啊,这应该就是老师所说的,『精守』的感觉吧?老师『精守』的感觉还在,但就是有什么不太一样了。虽说具体而言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唔,要是当初再跟颙衍老师多问一点就好了……」
芬妮犹豫了一下,彷佛鼓起勇气般开口。
「老师他……不是人类吗?唔,我是说,颙衍老师并不是普通人,对吗?」
「颙衍老师是人类……对归如高中的学生而言,不,对整个归如的人类而言,老师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至少这点我是知道的,妈妈的眼睛是这么告诉我的。」
桃惜看着讲台上还在淘淘不绝的椒爪一眼,压低声音说着。
「我也不是很懂,但依照妈妈的记忆说,老师是这地方的里长,但不是普通的那种里长,他专管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修行者。他们都称呼颙衍老师为土地公。」
「土地公!?」
芬妮不由得叫出声来,但好在椒爪讲得陶醉,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窃窃私语。
「呃……土地公,是我们平常知道的那种土地公吗?就是家附近常常会有人盖小庙,土地公生日的时候全家还会去拜拜祈求平安的那种。」
「好像是。但是我记得老师说过,大多数的土地庙都只是香享,真正的土地庙是庙石所在地,也就是土地公镇守的地方。只要庙石没有破,土地庙就会守护当地的安危,不会被妖鬼或是其他脏东西污染。」
「呃,也、也就是说,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想要污染归如这地方的话,第一个找的,也会是身为土地公的老师啰?」
「应该是吧……至少妈妈的记忆里是这么说的,只要土地神不死,土地神的精守与庙石是相连的,而庙石是个叫女娲的女神亲自炼的,很难攻破。」
「也就是说只要保住老师……保住土地公,就等于保护了整个归如了吗……」
芬妮喃喃地说着,桃惜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旁边有按捺不住的女学生举手了。
「老师,可以讲些有趣的故事吗?一直听历史经会让人想睡呢!」
而旁边的学生不意外地马上跟着起哄起来,「对啊,老师,我们暑假还要来上课,可怜我们一下嘛!」、「以前颙衍老师都会讲很多课本以外的故事说……虽然几乎都是课本以外的故事就是了」。
桃惜看椒爪抹了下额发,为了来这里上课,椒爪除了穿上了夏威夷衬衫外,好像还特地抹了发胶。桃惜想要是颙衍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边骂人边莫可奈何地开始讲些奇奇怪怪的民间传奇。
他忽然发现他好怀念这个人。他相信这个班上其他学生也是一样的,虽然和代课老师相处愉快,但桃惜下课时看到不少女同学在偷偷纸鹤,说是要拿去医院给颙衍老师,以祈老师早日康复。
「真是拿妳们没办法,好吧!就让身为道行五百年、官拜西海主人座下三翎将军的本大爷我,好好教教你们这些小辈们吧!」
椒爪拍着胸膛说着,「俺就来讲些有趣的东西,大家听过女娲吗?」
桃惜一怔,没想到椒爪会忽然提起这个,显然是听见了他和芬妮的窃窃私语。
「女娲……」她不自觉地喃喃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