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言》公孙彦

2、第2章

　　从穆惜言的小庭院回来已是隔一日的清晨，曾经为了妍墨楼，两人连夜学曲唱戏也已经成了习惯。直到今日还延续着。谁也没有提出来日继续的想法，也许两人心里都觉着，这戏唱开了口，没唱完就不算结束。曲终人散，谁也不肯一曲未完就不了了之，这是怎样的情愫，时而浓烈时而浅薄，竟也没人说的清。倒在软榻上的穆青衣连衣裳都未褪下，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疲倦席卷而来，勉强撑着抄出一份戏词放在门口就再也动不了了。听到门口荣妈拿了戏词下去安排的声响，本来还想交代几句，但发觉自己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也就作罢。穆青衣心中纳闷，这一次好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累，身累心累，至于为何，确不想的深究。
　　楼里几个旦角拿了戏词细细记着，绿珠拿到戏词的时候吃惊的望着荣妈，楼主怎么还愿意......绿珠攥紧那一张薄纸心里不是滋味，本来满腔的怨恨被荣妈泪容冲的烟消云散。绿珠本来年岁就小，也不是个本性恶劣的孩子，被蛊惑也只是她涉世太浅。荣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句句真情也让绿珠多少明白了些事理。但是当日穆青衣一字一句惹得小姑娘哭红了那杏仁妙目。想着楼主必是讨厌自己的，容妈抚过绿珠汗津津的小脸说道。
　　“像这样勤于练功自然就是好的，细细琢磨戏词，不懂的就要多问问楼主和桃夭姑娘。”
　　绿珠心头温热，瞬间红了眼眶，正要开口便觉得一阵清凉。侧目桃夭正探出指尖轻刮过自己的面庞。
　　“桃夭姐姐……”
　　桃夭凤目狭长，人如其名，面含桃花，媚态入骨，唇角微翘，人如其名。妍墨楼，除了穆青衣就数桃夭。桃夭于穆青衣年岁相当，桃夭成角儿的时候还没有人知道穆青衣的名字，人们好奇虽然桃夭不似穆青衣般撑起了一个流派，确也是个天价的红角儿，怎么就入了她妍墨楼。当年穆青衣问她缘由时，桃夭笑的真诚。
　　“自然是因为愿意留，便留了”
　　自此之后妍墨楼就有了桃夭的名。
　　“长了双水灵的杏仁大眼，偏偏是个属兔子的。”
　　桃夭回眸笑看荣妈，荣妈坦然对视。绿珠有些害臊的红脸。桃夭瞧在眼里，捏了捏绿珠发紧的指骨。
　　“真是美人胚子，这两抹红晕比胭脂要衬托的绿珠妹妹越发娇美。绿珠妹妹好命，这国色天香的相貌就已经是羡煞旁人，还有人心疼着护在心尖儿上。小绿珠，你可要好好把握这别人羡慕不来的好命。”
　　桃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一脸和气的模样逗的绿珠小脸越发红润。小姑娘羞涩着轻推桃夭，埋怨着姐姐拿自己取笑。看着款款走远的桃夭，荣妈面无表情。
　　待到午后时分，穆青衣手拿苹果慢悠悠从房中走到后院。桃夭绿珠等在开嗓子，有些人晚些时候还要上台。
　　“我且唱几句，还是老规矩”
　　所谓老规矩，便是穆青衣唱几句其他人学上一学。谁唱得感觉好就学，感觉不好就作罢。唱戏也要因人而议。嗓子好不代表什么戏都能唱，选了人，穆青衣就散了众人该干嘛干嘛。
　　几天下来妍墨楼还是像往常一样，各人有各人的安排。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绿珠心里头有些着急，当日为了讨知府大人欢心，自己自做主张的向知府大人夸下海口，新戏一定会让大人满意。眼看着知府大人可能就在这几天来听戏，可新戏至今没个影儿，一时为自己冲混头后悔不已。绿珠心里急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子乱烘烘。自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绿珠一个猛转，身后的人就遭了殃。
　　“哎呀”
　　“哎呀，林公子！对不起.....你脚没事吧！”
　　绿珠一脸委屈的模样让林叶陶气笑了。
　　“你这丫头，你踩了我。怎么还一脸委屈，噢！莫不是你喜欢的街头那小秀才不喜欢你了？唉，不对呀，路上有人说你俩不是私定终生了么！难道他使乱终弃！”
　　绿珠一时气的说不上话来，堂堂将军之子，怎么如此...如此...语塞的绿珠憋红了脸，半天才气冲冲的吼出来
　　“他们胡说的！谁和那书呆子私定终生！我不过见那他字写的好看，便说了一句以后要嫁个字写的也好看的人，那傻子就以为我喜欢他！都是那书呆子乱讲的！林公子，这种街坊嚼舌头的瞎话你怎么也听啊！”
　　“噢，原来如此啊”
　　瞬间此起彼伏的顿悟声暴露了隐藏在角落里听墙角的众人。
　　林叶陶不管炸了毛的绿珠，抓着身边的人就讯问穆青衣在哪？折扇哗啦一声，划出漂亮的弧度，正当林叶陶抬脚准备上楼找穆青衣时，被人一把抓住腰带。正欲回头大骂“谁拽老子裤腰带！”刚准备开口就见一脸幽怨的绿珠黑着脸两眼放光，林叶陶咽一口吐沫，纳闷这小姑娘怎么一下子这么可怕......
　　“林公子，知府大人什么时候来听戏......”
　　林叶陶正想脱口而出“老子怎么知道，”但绿珠幽幽的眼神吓得林叶陶快快回答。
　　“最近估计不会来，皇上最近彻查平阳府的财务，知府大人为了保住乌纱帽，可要好好表现......”绿珠长叹一口气，笑眯眯的向林叶陶道别出门去了。
　　摸不着头脑的向身边的桃夭询问怎么回事，桃夭神色淡漠。
　　“闯了祸最开心的，不就是不用负责么，果然好命。”
　　桃夭转头朝林叶陶笑得温柔。
　　“今日闲暇了么？你有日子没来了。”
　　纤纤玉手捧着茶盏，美人如此姿态，竟是有些讨好。
　　林叶陶习武，平日里嬉笑放肆，不知身份的只当他是江湖中的俊美游侠，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潇洒。桃夭喜欢这样的林叶陶，不，是深爱。这份爱是从儿时的喜欢慢慢积累起来的。林将军爱听戏，林府上下都爱听戏，桃夭在妍墨楼之前的戏团是专门为林府唱戏的，本以为爱听戏的林叶陶会喜欢自己，这么多年两人也该算作青梅竹马才是......
　　“桃夭，我不喝了，咱们改日再聊，青衣在楼上吧。”
　　“恩，她在。”
　　手中茶，温热流失。是啊本该是青梅竹马，自从你只来研墨楼听戏以后，就不是了。
　　“堂堂副校，进门不知到敲门，若让林老爷子知道你闯闺阁如此随意，想必又要打断你的狗腿。”
　　穆青衣听到推门声，头也未抬。手中含饱墨汁的笔尖一笔一画的将戏言上的戏词抄写下来。几日来穆青衣突发抄写戏言的念头，一字一句一瞥一捺都是那样的吸引这穆青衣，其实这些戏唱了千万遍，早已铭记于心，而自己执意再抄写一遍竟是像要刻在心上一样。林叶陶走近，穆青衣侧面勾勒出精致面容，几屡散下的青丝缱绻着。那专心的模样吸引着自己不觉又靠近了些。
　　“在写什么”
　　“我师傅留下的戏词”
　　“你师傅留给你的？”
　　“是留给师兄，师兄再给我的”
　　“哈，这样啊，那这可是行业秘密啊，你不怕我泄露出去”
　　林叶陶假装威胁的声音逗乐了穆青衣，对方含笑抬头，一时的笑容刹那间震慑心魂。
　　“你会吗？”
　　“当然不会”
　　林叶陶转身走到穆青衣的正对面，收起平时肆意模样。感觉到他的不寻常，穆青衣询问的目光让两人陷入短暂沉默，但很快林叶陶便开口。
　　“三年前，你我承诺。抓到放火毁你穆派凶手之日，便是你答应我二人婚约之时。前天十四年前的妍墨楼案翻案判刑，因为年代太久远，还牵扯了皇家，就没有布告天下，残害穆派荀派和端春戏楼的凶手三日后行刑。”
　　穆青衣完全没有想到，瞬间的震惊抖落了手中的笔。大脑一下子空白起来，翻案了。终于翻案了！略微有些失控的穆青衣口中喃喃的说着谢谢，那声音颤抖着，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十几年的案件，岂是说翻案就翻案的。这样的恩情，当真是无以为报。
　　林叶陶张开双臂环住那微微颤抖的身躯。
　　“穆青衣，你脆弱的时候，有我。”
　　所有人都以为穆青衣当时年纪小，不记得什么。确没人知道，她一切都看在眼里，烟雾之中挣扎的师兄妹，在地上打滚的伙伴，还有嘶吼着不甘的师傅。当闻到身旁穆惜言肌肤烧焦的肉味时，她知道，这一切都忘不掉了。
　　待怀里的人平静下来，林叶陶并没有放开手臂，反而箍的更紧。
　　“青衣，你知道的，我等的不是谢谢”
　　感觉到耳边急躁的呼吸，穆青衣难以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林叶陶松开双臂。
　　“青衣，我等你，再久我也等”
　　“我是戏子，你不能给林老爷子脸上摸黑”
　　顿时林叶陶笑出了声，脸上却满是苦涩。
　　“穆青衣，你明知道我爹不是那种人，他爱戏，能和你师傅成为结拜兄弟，又怎么会…… 穆青衣，不要为我找借口。我说过会等你，就一定等你。”
　　你等我，而我又在等什么。
　　林叶陶走了许久，好像带走了屋子里的所有温度，低头看着写花了的戏言。苦笑着看那墨色晕染的一片，自己也分不清戏里戏外了么。
　　连着几日，穆青衣登台献艺，行刑那天穆青衣一习素白戏服，长长的水袖舞起宛如满天百花飞旋。胭脂点唇，描眉精妆。发髻别着一朵白梨花。唱着穆派当年红极一时的离恨天。台下听众痴迷的随着穆青衣辗转的曲调，泪光闪烁。另一边，幽静的庭院里石桌上摆着香案，牌位上写着恩师穆墨子。上过香之后，穆惜言将君子兰摆在桌上。
　　“师傅，你总爱趁这月色在石桌上小酌，一边喝着酒一边检查我们的基本功，不合格的就顶着月色练一夜。最后，大家都习惯了。其实，我知道师傅是在夜里等着花开，师傅你看，夜里开花的君子兰真美，它终于开花了。”
　　凝望着那宛如谪仙一般白净脱俗的花朵，就着一壶梨花白，穆惜言坐到天明。
　　妍墨楼里的人发现楼主像是不要命的唱戏，荣妈一边忙着算帐一边琢磨楼主到底怎么了，自开楼来穆青衣还没有如此频繁的登台过。正想的头疼便看到绿珠急匆匆的从后院出来。
　　“绿珠，怎么这样急？"
　　“荣妈啊，我们练功时鸢儿扭了脚我给她那跌打药去”
　　“那你快去拿，我去看看严重不。”
　　荣妈刚疾走几步突然怔住，马上拽住去拿药的绿珠。
　　“绿珠，这会儿你怎么在练功，不是安排你去给言公子送药吗？”
　　言公子自然是穆惜言，只是楼里甚少有人知道穆惜言。言公子身体不好，楼主时常会给言公子送些补品药剂。原来都是荣妈亲自送去，近日事情繁多，便托了绿珠去送。虽然楼主言语中没有嘱托，但是荣妈自然是感觉的出言公子非同一般。
　　“恩......这几日一直忙着帮刀马旦们练戏，桃夭姐姐说她没什么事，我就......就.....”
　　“你让桃夭去送药了？”
　　绿珠看荣妈表情严肃一时竟有些害怕，荣妈掂量着，还是急忙上楼告诉了穆青衣。荣妈年岁大，路走的多人自然看得不少。桃夭给她的感觉总是那么让人有所忌惮。穆青衣和桃夭之间绝非像其他人那般。包括自己在内，看穆青衣的眼神中多少有点仰视的敬畏。而桃夭的那双眼，让人觉得发冷，即使是面对穆青衣，也是那样冷。

作者有话说

　　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