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霜子衿》陌翾

2、初识

　　“梓芫，嘿嘿，梓芫，求你看在溱于师兄的面子上饶了我们吧，师兄给你作揖了，好师妹~~~。”蓝芈和枫睢说罢就朝梓芫作势弯腰，梓芫连忙闪到一旁，说道“你们两个滑头，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当真以为我的染坊白开的啊，叫你们再浑说……”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白皙的脸上透出了些许不为人觉的嫣红，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那一汪浅褐的涟漪，直直的，又面带羞涩的盯着来人，却又真挚而敬重的的见礼，“师父，溱于师兄”，蓝芈和枫睢一听赶忙回过身,低着头，连眼皮都没，沉声道“见过师父，溱于师兄”。垂眼下，一抹黛青衣裾飘进眼底。
　　“你们又闯什么祸了，让你们的小师妹又把荆条拿出来了”薄唇微微上勾，有丝戏谑的说道，又偏偏强调了两个又字。蓝芈和枫睢连忙又把头低下，支支吾吾，枫睢心下想道，要是说实话非得被师妹把皮扒了不可，转念连忙答道“回师父，我和蓝芈师兄看到……”低头间偏眼看了下梓芫，“看到师妹在给师父熬汤水，我和师兄好奇心大盛，不知是熬给师父的，就把汤水偷喝了，结果被师妹发觉，于是……”于是就是您见到的这一幕了，后半句被梓芫“你再说下去，洗碗水都让你喝下去”的眼神中，生生的给咽了进去。枫睢咽了下唾沫，抬起头，用他那张比凌霄殿的宫墙都厚的脸皮，谄媚的笑着，贼眉鼠眼的悄悄瞄着梓芫，又瞄瞄师父。
　　梓芫也失神的看着这张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剑眉星目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美，目光犀利却又清淡，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爱恨情仇，一切喜怒哀乐，只淡淡的看着这沧海桑田，没有欲念，也再没有了心念。柔和的下颌骨线条舒缓了他面部的刚毅，感觉不那么清冽，稍稍容易接近了些。她有多长时间没见他这样轻松的调侃了，自打三千年前，拜在他的门下，冷漠二子就一直刻在他的脸上。师父极少同仙界其他同僚打交道，寒暄，就更别说串门子，拉家常了。有时梓芫会很羡慕其他师尊座下的师兄师姐兄友弟恭，门中关系融洽。而自家长长门庭冷落，门人也好似跟师父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梓芫其实是有些许压抑的。
　　蓝师兄和枫师兄是梓芫在弈山除了溱于外最亲近的人了，幸好这两个师兄虽然最爱闯祸，却也最是真心待人，这弈山之上除了师父之外能收拾的下他们的也只有梓芫了。
　　“咳咳”溱于看到梓芫目不转睛的盯着师父，怕有不敬，连忙出声提醒下梓芫。梓芫回过神来看着师兄们谄媚的样子，虽然介意可怎么也恼恨不起来了，正想开口，却听师父略带笑意说道“梓儿把荆条收起来，再给为师盛一碗吧。”说罢，就轻轻然似云般抬脚走了，溱于路过，斜眼瞄了眼发呆的梓芫，紧随师父离开。
　　“梓儿，梓儿”自爷爷走后，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久的都快忘记原来还有人叫过她“梓儿”，是啊，三千年，已经三千年了，人间已经沧海桑田了几个轮回，爷爷转生恐也几十世了，怕是孟婆汤都喝了几锅，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个叫梓芫的孙女。
　　“师妹，师妹”蓝芈伸出手来在梓芫眼前晃了晃，梓芫收回了心神，狠狠瞪了他一眼，枫睢一看就知道师妹气已经消了，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师妹要不要再给溱于师兄盛一碗，师兄若是知道这汤水是专门给他熬得，难保不喝够不罢休啊，啊哈哈，哈哈”说完一溜烟跑了
　　“臭疯子，你再混说，当心你的舌头！”边说眼神边扫向蓝芈，蓝芈一看这架势赶快打着哈哈也脚底抹油溜了。
　　梓芫瞅着这俩不务正业，成天插科打诨的师兄，想到好玩儿处，不由得弯了嘴角。转身回了厨房将熬好的汤水盛了碗送到了师父的房中，轻叩房门，抬眼却看到溱于立在师父跟前，不禁有些发窘，早知便盛两碗过来，硬着头皮，把汤碗放到桌上“师父，趁热喝，我之前下山时顺便摘了点罗汉果，这个对嗓子好。”
　　“嗯，放着吧。”
　　“师父，过两天便是轩景师尊的寿辰了，浮黎殿半月之前就已经派人送了帖子过来，师父要不要赴宴呢。”溱于似是看出梓芫的窘态，开口岔开了话头。
　　“为师上次出门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粗略大概800年了”溱于斟酌后说道。
　　“唉，终还是要见的人，躲不了的，溱于，你和梓儿过两日陪为师走一趟吧，顺便见见其他师叔师伯。”
　　“是，徒儿知道了”
　　“你们先下去吧，为师累了。”
　　“是，师父早些歇息”溱于便拉着梓芫往后退。
　　“对了，梓儿给溱于也盛碗汤吧，这两天听声有些哑。”俩人正要关门出去，突然听到师父的嘱咐，梓芫脸微红，赶紧应下，把门拉了起来。
　　“小梓，想什么呢？”溱于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老爱发呆的师妹问道。
　　“嗯？哦，没，没想什么，师兄，师父为什么不爱出门呢？而且性子冷淡不太爱跟其他同门来往？”
　　“师父，总有自己的原因，我们做弟子的只要尊师敬道便好。”
　　“嗯，我明白了”梓芫有些尴尬，是不是自己多嘴问了不该问的。
　　“听说是万年前大战魔枭时，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师父就不再回九重天，就在这弈山住了下来。对了，汤在什么地方，不是冷了就不好喝了吗？”溱于冷不丁说完，拐角就往厨房走去。梓芫心下暖绵绵的，师兄还是漏了些口风给她，看着坐在桌前专心低头喝汤的高挺鼻尖描出的侧脸，梓芫的心里和眼里都流露出些许不为人知的温暖和温柔。
　　当年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在人间长大，就像很多同龄的孩童一样，欺负别人，被别人欺负，梓芫没有爹娘，是爷爷好心把还在襁褓的她捡了回去。从小就断断续续的听爷爷说起自己的身世，有时梓芫自己也会自哀，为什么爹娘不要自己，是梓芫不漂亮，还是梓芫不乖巧，但是爷爷总会疼惜的摸着梓芫柔顺缎黑的长发慈爱的说道“咱们梓芫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你的爹娘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断不会就这样扔下咱们可爱善良又温顺美丽的小梓儿。”爷爷倾情的疼爱，渐渐让梓芫忘记了伤痛，忘记了被遗弃丢失的爱，是的 ，爹娘一定有苦衷，他们一定也像梓芫一般思念着梓芫，她还有爷爷，一个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般养大的爷爷。屋里漏雨，爷爷一定会让梓芫安稳的睡到干燥的炕角，自己衣袍溅湿也不让梓芫沾点滴水汽；家里没粮，爷爷也会把乞讨的窝窝头塞给梓芫，骗梓芫已经吃饱，还撑得打嗝。这是怎样一对不是亲生，却胜似世间很多亲近血缘的祖孙，梓芫也满心期盼自己快快长大，就能好好照顾爷爷，让爷爷过两天好日子。
　　可还没等到梓芫有能力给爷爷过上好日子，爷爷就生了场大病一蹶不振，爷爷不肯再拖累梓芫，不肯再喝汤药，每每看到梓芫红肿的想像小萝卜一样的手指，爷爷就心存愧疚，心疼梓芫为给他吃苦挣药钱，三九冰冻天依然不想不顾的给大户人家洗衣服，人家的家仆都不愿做的事，他的小梓儿愿意为他吃苦受罪，曾经细白的小手没几天就冻的满是冻疮，心想着不能再拖累梓芫，说什么都不肯再喝药，没几天就撑不下去了，爷爷临走梓芫说什么都要让爷爷吃顿饱饭，可身上只有2个铜板连馒头也只够买半个。梓芫走到了“福满楼”门口，这“福满楼”可是当地屈指一数的大酒楼寻思着问掌柜要不要人手，工钱可以便宜些只是想预支点人工，掌柜刚听可以少给工钱的好事还忙不迭正要开口答应，再一听这还没干活呢就先要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连轰带赶的就把梓芫撵走了。无助的梓芫盲目的在街上走着，不知如何是好，耳边的熙熙攘攘，眼前的灯红酒绿，一片“官爷”“美人”的嬉闹中，梓芫的脚步停在了“迎春阁”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绣鞋被泥泞敷盖了原本的颜色，一身粗布衣裳还是大户人家不要了拾回家的，这样的自己人家会嫌弃吗？
　　一抹淡淡的松木香飘入梓芫茫然的大脑中，瞬间一个清明，抬头，一张英俊的夺人心魄的脸就映入眼中，墨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下，很好看的唇峰上有着一个高挺的鼻子，更衬得人棱角分明，深涡般的眼里带着丝丝疑问，“姑娘，倘若你走了进去，令尊会如何想？”
　　“我……我……我没有爹娘，只有爷爷，我……我只是想问问鸨娘还要做粗使活儿的丫头吗，爷爷……爷爷要离开梓芫了，梓芫只是想给爷爷吃顿饱饭再走，下辈子转生不要再受苦受难。”抽泣的梓芫慢慢蹲下，不知为何要同个陌生的男子说这么多心事，更不知道怎么办，爷爷虽然靠乞讨为生，但却为人正派，就算饿死也定不会让梓芫走进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在下这儿有些银子，你可以拿去给爷爷买点儿吃的。”梓芫的手心落入了一个稍稍有些分量的钱袋，慌忙推出去“我，我不能要，爷爷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收下吧，就当这是给姑娘的卖身契，你将来如何生活想好了没，在下……家中还缺个可以管事的丫头，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
　　“你先回去看看爷爷再说吧，”男子递给梓芫一个铜铃，“找在下的话摇摇这个铜铃，在下便知姑娘在何处，自会来寻姑娘。”
　　“嗯！谢谢公子，梓芫不会忘记公子的大恩大德。”梓芫用力握紧了手心的银袋，咬着发白的嘴唇对男子点了下头，转身跑向回家的方向。
　　爷爷终于还是走了，看着坚强的小梓儿，欣慰的闭上了眼睛，梓芫静静地流着眼泪，爷爷就好像平常睡着了般安静慈祥，但是不再会陪小梓儿说话，不会再宽慰小梓儿的心，爷爷不再会给小梓儿擦眼泪……
　　拿着那位公子给的银钱办完了爷爷的后事，站在空荡荡的草棚里，那是她曾经的家，有爷爷的家，现在爷爷不在了，家也没有了。梓芫轻颤着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铜铃，心怀忐忑的摇了一下，静待她未知的明天慢慢降临……
　　就是眼前这个有着极美侧脸的男子，她的师兄，那个给她银钱，带她来弈山的溱于师兄，机缘巧合拜在了师尊门下，居然沾了仙气，修了永生永世。梓芫只知道师兄是她的恩人，还是她的贵人，为了师兄，什么都愿意做，算是报恩。
　　“还不错，很爽口。”溱于的声音拉回了梓芫的思绪，“师兄若是喜欢，小梓改天再给师兄做。”溱于翘翘唇角，“好”，一个好字突然让梓芫的心慌了几拍，“小梓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做早课。”
　　“小梓知道了，师兄慢走。”
　　梓芫送走了溱于，吁了口气，松懈下来，拍拍脸颊，收拾了碗具这才慢慢踱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