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雪罢》璐若晨曦

5、第五章 七皇子

　　夜已深了，锦城街际间仍旧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所谓京都大抵就是如此，正因为它是堂堂皇室所在之地，一切都比其他地方热闹许多。繁花锦绣，烟雨重重，锦城之名果真名副其实。

　　左相府门前，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车中走出的是三位貌美年轻的郡主。三个丫头琴音、棋艺、画魂紧随其后。宫中一行真是热闹非凡，可三姐妹还要准备几日后春猎的行装，便都聚到了珌晨的珌兰阁中。

　　璐晨在宫中玩了一天，可最好奇的还是太后的不寻常举动，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太后今日说的‘他’是谁呀？”说着，用杯盖拨了拨手中茶杯中的上层茶叶。

　　珌晨说道：“亏你还说自己在宫中呆了十二年，竟不知道七皇子？”

　　“七皇子？”璐晨惊异，心中揣度：不错，当今皇上有八个皇子，可这七皇子却从未听人说起。

　　琬晨向珌晨使了个眼色，支走了屋中其他的丫头，只留下贴身的琴音、棋艺、画魂三人。随即，对璐晨讲述了十八年前的故事。

　　十八年前，北越帝的结发妻子去世，太后为皇帝重新立后，但因皇上后宫嫔妃要么出神低微，要么没有子嗣，太后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便决定为皇上选秀。

　　当时朝中有一位官员叫莫雄，手握大权，是皇帝倚重的大臣。

　　莫大人有一个女儿，名叫莫愁，年方二十还没嫁人，但人却长得国色天香，且为人进退有序。莫大人深知女儿资质，多年来京都的公子求亲不断，却都被莫大人一一拒绝，只因他留着女儿还有大用处。

　　皇后去世，莫大人将女儿送入宫中选秀，这一次选秀京都官员、地方官员凡觉得自家女子有几番姿色者都来参加，声势浩大，使整个锦城沸腾起来。

　　选秀经历了乡选一直至面圣的多个环节，就在大选前一天，慈宁宫中太后与皇上坐在榻上叙话。

　　太后说道：“众秀女中有一个女子名叫莫愁，皇帝可知道？她是莫大人的女儿，皇上觉得此女如何？”

　　皇上恭敬地回答：“母后，朕觉得那女子长得不错，只是......”

　　未等皇上说完，太后便严厉地说道：“那既然如此，皇上便立她为后吧。”

　　皇上有些迟疑：“母后，这是为何？”

　　“你当了二十年皇帝，该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莫大人如今手握重兵，你必须要娶莫愁，只因为她姓莫。”

　　第二日的大选，一切果真如太后所料，或者说一切正如太后所安排的，莫愁折桂，成为了荣极一身的皇后，母仪天下。进宫后的她也是深受皇帝宠爱，盛宠不衰，不久后便有了身孕，她以为她已经得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却不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幸福。

　　那是一个连绵阴雨的夏天，有孕六个月的莫愁坐在华丽的坤宁宫中，为孩子缝制衣物，门外却传来了太监传旨的声音。

　　“皇上口谕，皇后有孕，无朕谕令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未及莫愁回过神来，传旨的公公早已走远，待她想要追出去的时候，门口却早已被侍卫堵住，整个坤宁宫被银枪铠甲紧紧围住。“是软禁吗？可我又做错了什么？”莫愁整日以泪洗面。坤宁宫中衣食照旧，只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就连皇上也没有来。

　　半个月过去了，坤宁宫的软禁在一天早上解除了。不久后，莫愁的贴身宫女带回了一个令莫愁终身痛楚的消息，这半个月中，皇上以谋逆的罪名处死了莫大人，收回了他手中的兵权，莫愁一家上下满门抄斩，只剩她一人。

　　听到这个消息，莫愁几度昏厥，就在她掩面而泣，大喊“为什么”之时，奴婢端来一碗安胎药，说是皇帝御赐的。

　　“安胎？”莫愁冷笑，“我不会剩下你的孩子的。”说着便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伸手拿起一把剪刀向自己的腹部扎去。贴身侍女兰心几度阻拦，挣扎中打碎了一旁的药碗，药洒在地上，白沫四起。莫愁与兰心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是毒，小姐，是毒呀！”兰心的泪水止不住地喷涌出来，她跪在地上，仿佛是在祈求她的小姐，又仿佛是在问天不公。

　　莫愁放下手中的剪刀，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兰心，去再煎一碗安胎药来，这个孩子，我生。”

　　软禁过后的皇后变得十分淡泊，可在宫中却仍然进退有序，圆滑世故。皇上对此不解却也不在乎，莫大人已死，她腹中有无龙嗣皇上也不再过问，他也不必再装出一副在乎的模样，对莫愁不再呵护备至。

　　一个半月后，皇后产下一儿一女，但对这两个孩子却漠不关心，时常打骂，太后看不过眼，便亲自抚养两个孩子。

　　而那一天，皇后终于见到了那个女人——明妃，听说她是皇上最爱的女人，而自皇后进宫以来，皇上把明妃和他们的儿子藏起来，把皇后“包装”成一个真正宠妃的模样。皇后苦笑：到底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天，皇上与明妃牵着一个小男孩漫步在御花园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男孩名唤文浩，是皇上的五皇子。可皇后的心中只有恨，这一幕是她“眼中的沙砾”，她要那个男人付出代价。

　　她就这样在宫中忍了六年，这六年来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也许是因为皇上对她有愧意，也许是因为六年来她一直淡泊处事，皇上渐渐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与排斥，这一次她又一次有孕，她不会在放过这个机会了。

　　那一天，她端着两碗补品到了惠妃宫中。惠妃为人善妒，又颇有心计，两人客套一番过后，皇后端来一碗补品，说道：“姐姐您最近脸色不佳，本宫特地炖了一碗补品，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这怎么敢当？臣妾多谢娘娘恩赐。”惠妃忙下跪谢恩。

　　皇后笑着起身：“这碗是我要送给明妃的，去晚了就不好了，”便向前走去。刚走出两步变装出腹痛的样子。

　　“姐姐，本宫突绝不适，恐怕无法将这补品给明妃送去，还请姐姐代劳。”惠妃无奈，只好答应。

　　皇后走后，惠妃身旁的丫头问道：“娘娘，皇后这是？”

　　惠妃笑道：“她想陷害我，没门。”说完便端起明妃的补品，倒入花盆，将自己的一碗送过去。

　　那一夜，皇后在宫中宴请皇上，皇后已有孕六个月，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却仍不失其倾国姿色，皇后起身为皇上斟酒，问道：“皇上可还记得六年前？”听此言，皇上为之一震，抬头见看到了一张坚定的脸，一双满含泪珠的明眸。

　　皇上笑了：“皇后指的是？”

　　“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皇后几乎崩溃，但她不知道，一个女人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她已经注定要输，又或许她已经不怕失败了吧！

　　“莫愁，今生是朕负了你，可要怪只怪你是莫雄的女儿。”说完便走出了坤宁宫。皇后苦笑，眼中的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拿起早已备好的毒酒，一饮而尽。

　　随后的事便乱作一团了，明妃中毒身亡；皇后因中毒而早产。而皇上竟然不再追问明妃一事。

　　皇后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万籁俱寂，死一般的沉默，皇上坐在床边，对皇后说：“莫愁，朕知道不是你的错。”那语气很温柔，令莫愁既温暖，又陌生。

　　皇上走了，皇后看着身边的孩子，双手伸向了他的脖颈，“你不该来到这世上。”就在这时，那孩子笑了，那双手再也无法向前，只能退后，再退后。

　　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抗拒不了她天生的母性，这一次她没有死，她就要好好地活，也为了这个孩子，她要真真正正地做一次母亲。

　　八皇子日渐长大，可因为早产到了满月仍身体虚弱，钦天监称八皇子与皇后的其他两个孩子的八字相克，必须在这三个孩子中选择。

　　皇后，作为一个母亲，却毫不犹豫地送走了七皇子和她的妹妹——文清和文嫣，她要把这两个名字变成自己脑海中的回忆。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七皇子跪在坤宁宫前三天三夜，他乞求，乞求父皇母后给他一条生路，却无奈等来的是他无情的母后。皇后抱着八皇子文渊站在皇帝身边，七皇子就匍匐着爬到他父皇身边，请求他，乞求他，哀求他，皇上看了皇后一眼，说：“皇后，你自己决定吧！”

　　一旁的皇后第一次那么温柔的对七皇子，她蹲下，说道：“清儿，看，这是你的弟弟，你看他多可爱，你忍心让他就这样死去吗？孩子，听母后的，给你的弟弟一条生路好不好？”

　　文清笑了：“母后，看，这是你的儿子，你看他多可怜，你忍心让他就这样饥寒交迫吗？母后，你可曾想过给你的儿子一条生路？”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锋利，恰好对上一旁窘迫的皇后。

　　皇后手握利剑，想自己的儿子不由分说地刺去，七皇子捂住自己的伤口，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看到我的成就。”说完便昏厥过去，被送出了皇宫，这件事被太后知道后，太后伤心欲绝，因此宫中少有人提起此事，但这早已是一个尽人皆知的秘密了，现在的七皇子音信全无。

　　璐晨听完这个故事，回到璐菊阁中，不尽黯然神伤，这是怎样一个皇宫；这是怎样一个家庭，这是怎样......

　　拿起一张纸，提笔写道：

　　红墙内外紫禁巅，
　　琼楼独倚欲语绝。
　　莫失莫忘成空念，
　　此生此恨已断绝。
　　金门玉锁本羡仙，
　　可恨深宫长哀怨。
　　昨日迷离成追忆，
　　对镜梳妆泪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