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四十九章 ...
-
后来，每一次袁思懿回忆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会忍不住心跳失速，呼吸急促，庆幸自己命大运气好，半晌之后才能恢复平静。
如果雪梨当时再慢上一点点，她就要被飞射而来的长剑捅出一个大血窟窿，有没有命在还是个大问题，更不要说侥幸地逃出升天毫发无伤，倒在地上发怔。
电光火石之间，那柄剑飞射来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嘭地重重一声响，深深插|进了宝座之后，沉香紫檀木镂空花的屏风！
剑锋闪烁的寒光映入她的眼帘，晃花了她的眼。
那一瞬间的死寂过后，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叠加在一起几乎刺破耳膜。
此时正是殿中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人人都喝得有点上头，正在混混沌沌中。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出，好多平日端庄华贵的夫人也跟着失控，这歇斯底里的尖叫带着恐慌和混乱的情绪，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慈宁宫正殿。
先头被刺客们突袭到的几位夫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浑身染血生死不知；不少人连滚带爬地从座位上起来，往角落里，桌子下，甚至帘幕后头手足无措地乱钻；还有些人手软脚软，当场倒在地上，任凭满头珠翠散了一地，披头散发地团缩成一团不住发抖；更多的人立刻就推推搡搡挤压踩踏，完全没有章法地往角落里冲，导致相当人数的女人们倒在地上被踩踏受伤；神智略微清醒的则互相搀扶着身边的人，磕磕碰碰歪歪倒倒地往殿中宝座的方向闪躲。那里已经被殿外闻声闯入的大批御前侍卫团团包围，人墙围成了水泄不通状，侍卫们各个刀剑出鞘，持刀对准阶下正在厮杀的刺客和同僚。
无数桌席椅子酒菜盘盏被打翻，菜肴汤汁酒水混合着木头瓷器碎片流淌糊涂了一地，连带着侍卫与刺客搏杀飞溅而出的鲜血，刀剑冰冷的寒光与灼烫刺目的艳红齐飞，顷刻间，华美雍容的宴会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冲上去的御前侍卫仗着人数众多，把刺客们包围在中间，几个人对付一个。这些刺客明显是某些人豢养出来的死士，动作凌厉大开大合，武艺高强不说，还悍不畏死，被侍卫们砍出深可见骨的大血口，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杀人的行动和意志。中间有一个被侍卫砍掉了右手臂，从肩膀到胸侧刺目灼热的血液不停地汩汩往外喷射，还恍若无事人一般用左手捡起刀剑，继续嘶喊着不要命地厮杀。还有一个刺客身上带着大大小小血口，被侍卫们当胸一剑穿过，却极端暴烈地扑向了面前的一个侍卫，一口狠狠噬在对方脖子上，眼睛凸出死命不松口，直啃得那个侍卫发出惨烈号呼，手舞足蹈狂乱挣扎却摆脱不得，最后双方同归于尽为止。
就连边上持刀严阵以待的侍卫们，脸上也露出了骇然或冷峻的神色。更不用说尚在清醒着的一些命妇们，看到这血淋淋的暴力场面，情绪极端激动者甚众，尖叫的晕倒的又多了很多。
太皇太后在女官们的搀扶下，稳稳地立在人群中间，冷冷地望着这群刺客。
尚有不少女官宫女也处于失措恐慌状态，太皇太后命令守卫的侍卫们把失控的人统统打晕放到一边去，剩下的人则全部集合到侍卫这里来。
袁思懿也被雪梨带人急急扶起，也顾不得满身发饰散乱狼狈，上来就劝太皇太后去殿后暂避。
太皇太后正在皱着眉想些什么，闻言瞟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避什么避？这点小阵仗，尚不及百万雄师阵前一言而战，沙场上刀光剑影生死厮杀血流成河。才这样你就怕了？”
袁思懿苦笑。她一开始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被人拖起来之后，哆哆嗦嗦走到太皇太后旁边，才觉得手脚都软绵绵的，连手指都颤抖个不住。
“怕什么。”太皇太后情绪里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只有镇定从容，和一点点小调侃，“你这是见得少了。当年哀家在对付那三个藩王的时候，这种阵仗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哀家当时整天身上都穿着软甲，睡觉了都不脱，每天晚上都在等着刺客闯进来。要是换了你，天天这样神经紧绷，你还不精神崩溃了？”
袁思懿语噎，垮着肩膀叹气。每天晚上都等着刺客来？这真是典型的太皇太后才会说的话，一打眼满目都是混杂艳红色的狼藉，同样体温的血液和支离破碎的肢体骨肉散落，每天晚上都在等这么一出，岂能耐得住？有这么一次，自己都得回去好好喝几天安神汤了。
也许是太皇太后相当雍容平静的表现，很有力地安抚了众多恐慌不安的女人们的情绪，大家在站到陛阶这里之后，都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浑身无力地互相依靠搀扶着休憩。
其实慈宁宫的防守还是相当森严的。刺客借着杂耍班子摸进来，最有力的刺杀也不过就是那飞掷出来的一剑，接下来先是被殿内的侍卫们豁出性命绊住，然后就被人海战术包围了。武功再高强，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更何况御前侍卫们也都不是吃素的，厮杀了好一阵，八|九个刺客逐渐被砍得血肉模糊，或者被侍卫一举成擒。
厮杀声渐渐停止，侍卫们开始捆绑活口，以及确认余者是否死亡。殿中飘起了一股腥臭的血气，连带着酒菜汁水混浊不堪的一地狼藉所散发出来的味道，熏得人头脑发昏。
带头的侍卫统领上来，向太皇太后请示如何发落。
明光太后挥挥手道：“带上来，哀家有话先问。另外，派人去看看，前面乾清宫是什么情况。”
袁思懿满心慌乱根本顾不上想别的，这时听了太皇太后的话，才悚然而惊：乾清宫！
两边都安排了杂耍班子，这里太皇太后遇刺，那乾清宫的宴席上呢？！
顾西江和玄宗皇帝呢？！
太皇太后仿佛知晓她的又一阵惊惶一般，拉过袁思懿的手轻轻拍了拍。下边侍卫们把尚存的活口拖了一个上来，那刺客满面血污乱发，被沿着地面拖过又蹭上了许多油污混杂，看不清面目表情。
下面侍卫统领代太皇太后质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入宫行刺！”
那刺客明显神智还相当清醒，顿了顿，却并没有说话。
袁思懿却清楚地看到，太皇太后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她回头扫了一眼那刺客，意外地发现，此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皱纹，但满头乱发花白一片却是清晰可见的。
侍卫统领又暴喝逼问了几句，刺客才开了口，嘶哑苍老的声音里极端激动的情绪掩都掩不住。
“三十年了……”
“想不到，今天还是失败了。”
袁思懿听了一个“三十年”，顿觉心中重重一跳。
但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那个刺客，突然挣脱了旁人的压制，跳起来奋力地咆哮，狂暴怒吼的声音在大殿冲击震荡，几乎震得旁人失聪！
“三十年了——！”
“夏茗！”
“明光太后！”
“你还记得，当年的晋王爷吗——？！”
袁思懿伸手就把倒吸冷气的声音按回喉咙里。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所有人都被冷冻起来了一般。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蜂拥上去拿下刺客，按住他死命挣扎的四肢压在地上，那刺客一边狂乱挣动着一边嘶吼道：
“你早就忘了！早就忘了——！”
“王爷他在地下，死不瞑目啊——”
“死不瞑目啊——！”
除了还在回荡着的嘶吼，周围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袁思懿却感觉到，殿中上方的空气越凝越多越凝越重，沉重得几乎要落下地来，把人挤压得窒息而亡。
只听到太皇太后雍容的声音轻叹：“转眼间，快三十年过去了……原来，是你。”
她平淡无波的话语，看似漫不经心，却夹杂着时光沉重的脚步，迤逦而来。
听得袁思懿心里一咯噔。
“我当年就对你们说过，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谋反篡位，罪无可赦，叛乱卖国，罪加一等。”
太皇太后道：“他死得一点都不冤。”
那个刺客骤然停止了挣扎。
他困难地抬起头，往陛阶这里看。
“一点……都，不冤？”
蓦地，他狂乱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狂笑，一边涕泪横流，和着面上蜿蜒的鲜血，看起来异常恐怖狰狞。
“王爷啊王爷……您，您听见了没有，您听见了没有——！”
他坑坑巴巴，断断续续，然而，上气不接下气的语气中，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悲痛却深刻如刀锋。
“属下，属下无能，不能，不能替您报仇啊，属下无能啊——！”
他用极端怨毒的眼神往这边看了一眼。
“……属下，办事不利，这就去给您，赔、罪——！”
袁思懿眼睁睁看着此人又一次猛力挣脱，顷刻往旁边柱子上拼命一撞，顿时脑袋开花，红的血液白的脑浆混在一起汩汩流出，失去力量的尸体噗通倒地，不再动弹。
人群中一阵倒吸冷气声传来，又晕了好几个。
太皇太后垂眸，半晌。
她轻声道：“把这些人都拖下去，处置了。活口转交给太子的人，务必要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袁思懿连忙上前劝说夏太后回去休息。这次她的谏言得到了采纳，名满天下的明光太后点点头，扶着慈宁宫女官的手，离开人群慢慢地往殿后走。
太后一走，侍卫女官太监宫女们便忙乱成一团，收拾的收拾抬人的抬人，同时引导着众多受惊过度的女眷到偏殿梳洗休息，一片嘈杂纷乱，间或传来慈宁宫内官和雪梨的大声呼喝。
袁思懿却怔怔站在原地，看着夏太后的背影，一时间恍惚莫名。
明明仍然是那样坚定悠然的脚步，她却察觉了一些细微的，以往她不曾在意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在时光中独自徜徉了太久，所有的记忆都只能在旁人死去后留给自己慢慢品尝，是苦是甜，最后，也只剩下自己，才能明白，才能懂得。
所以，纵使孤独，纵使无奈，也要坚持着走下去，做最重要的事情。
袁思懿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总有一天，她也会是这个样子，面朝所有袭来的风雨，把自己的背影，留给整个世界吧？
这一刻，她突然非常想念顾西江。
虽然她知道，顾西江就在前面守卫只会更森严的乾清宫里。直觉告诉她，顾西江一定是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他和太皇太后，他们都是同样被风雨冲刷去表面的浮尘泥土，璀璨夺目，而坚硬的人。
人生路漫漫，总要有人一路陪伴，才会更有毅力。
======================
袁思懿安心得太早，乾清宫出了大事。
刺客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虽然两边宴席都潜入了人手刺杀，但是重心并没有放在一群女人这里，而是在乾清宫的皇帝太子身上。
如果说当日慈宁宫的刺杀是有惊无险，那么乾清宫则是九死一生。潜入乾清宫的刺客竟然有近二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有两人外家功夫极其深厚，在侍卫中间竟是杀了个几进几出，人海战术也几乎要挡不住。顾西江在最后一刻被人险险拉开躲避了致命的一刀，玄宗却因为病重动作迟缓，而没能躲开袭击，背上被砍中，身受重伤。
这也彻底激怒了顾西江。他盯着自家父皇宝座上淋漓的鲜血，当场下令，将逮捕的刺客全部送入刑部的死刑黑牢里严刑拷打，怎么最折磨人怎么来，同时将内廷六局里当天引导安排杂耍班子入宫的人员也全部抓了起来，一个一个审问。
但这样的审问和逼供，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不是说，刺杀既已发生，调查泄愤也无可弥补。事实上，有些事情是审讯也问不出来的，但凡是头脑清楚的人，都会发现这次刺杀事件里的不对劲。
宫中守卫一向森严有度，一国皇帝住的地方，不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最起码，要知道飞进来的是苍蝇还是人，是什么人要进宫来做什么事，也不过就是分分钟功夫。
所以，如果没有人在宫内接应，这批刺客的行动根本就不可能这么顺利地瞒天过海，不仅堂而皇之进了宫，还几乎行刺成功了。
这也是顾西江出离愤怒的原因之一。袁思懿入宫时日尚短，还不能把六局十二司玩转得如臂使指，除开幕后主谋，这中间究竟有什么人有多少人，有意无意参与到了这起刺杀中间，根本是未知数。
一连数日，朝堂上也是一反常态地一片死寂。大臣们往往会在无伤大雅或者尚有余地的问题上奋力地上书发表意见，他们对争论扯皮辩驳这些事情向来毫无压力。然而，一旦出现了这种极端恶劣的事态，大部分人反倒不约而同地不出声了，生怕哪句话没说对，招惹来正如受伤的雄狮一样咆哮扑咬的皇太子的怒气，连带自己无辜倒霉。
人人都在屏息凝神，眼睛不错地盯着内阁的动静。阁臣之一的刑部尚书亲自过问参与了审讯，但这批死士的骨头相当强硬，加班加点没日没夜审了好几天也不见半点松懈。最后顾西江失去耐心，直接调来了北镇抚司的刑讯专人，给他们御前侍卫的牌子插手专业问题去了。
但无论顾西江做了什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一个既定事实。
玄宗重病加上重伤，极大加速了他身体败坏的过程，本来常年支撑的病体现在又遭重创，深可见骨的伤口迟迟不能收口愈合，每天都需要服用一定剂量的鸦片止疼，才能保证清醒。
顾西江每天在朝堂和乾清宫之间两点一线奔波，袁思懿看着他又急又忧焦头烂额的样子，感同身受地想要做些什么，无奈人力也有穷时，太医已经战战兢兢向他们私下禀报，皇帝已经油尽灯枯，只能先吊着命了。
玄宗自己倒是很淡然。或者说，数年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现在不过是加速了这个等死的过程，大元帝国在他手上安然无恙了二十多年，现在又稳稳当当地转交到了自己儿子的手上，而且看这情形，还可以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很多年，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于是，他在一个神智清醒的时刻，命人封死了李妃的宫殿，直接把人囚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四十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