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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章 ...


  •   身为皇太子,顾西江很忙。忙到晚上他批了奏折用了晚膳,也不能就此休息,他还得去见他爹,做一点“小小的”沟通。

      顾家的人无论大小男女,统统都是奇葩。玄宗皇帝可能在里边儿很低调,但绝对不属于假冒伪劣的奇葩产品。
      如果要在大元之前的历史里找一个跟他很像的皇帝,那大概,就是前宋的文人皇帝徽宗。
      玄宗跟袁家老爹的黑历史,就不用再解释了。打个比方,上面这比喻,如果有人拿到玄宗面前公开宣称,满朝文武可能会噤若寒蝉,内阁大臣可能会相继批驳得此人体无完肤血流满地不以死谢罪就不能释之于怀,但如果有人会因此哈哈大笑认为此论调很好玩儿,那绝对是玄宗。
      玄宗低调,就低调在他玩的东西,大多数朝廷官员都没怎么在意到。政务他照常处理,人事他照常安排,后宫他照常宠幸,继承人他照常调【教】。除此之外,一个皇帝还能做什么?读书?难道那算什么恶习么?有什么好管的。内阁倒是知道不少,全体一致通过,将之划归为国家机密范畴,不得外泄。

      在这种极度低调的状况下,玄宗把皇帝的业务扩展到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他常常钻皇宫的内书阁不是没有缘由的,内书阁存有太祖夫妇当年存留下来的一批早就声明绝对不可以公之于世的书籍,大部分书写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完全就可以当成妖言惑众。
      但玄宗不一样。他被“存在即是合理”这条太祖名言荼毒得相当严重,一开始玩的还只是简单层次,到了后来太皇太后甚至要担心他的人身安全问题。
      但玄宗依然我行我素。就像现在,顾西江忙了一天只想躺在床上睡觉却不得不出门,而玄宗仍然抱着大无畏的熬夜精神在研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哦,这么晚还来?”玄宗鼻梁上架着单片水晶眼镜,只抬起眼吝惜地给了儿子一瞥,“有事情?坐。”
      这么晚到底是谁害的?顾西江早就懒得叹气了,他直接引入正题,反正自家父皇压根没心思多管。
      “儿臣想让那些秀女在后宫再多留一年。”
      “理由。”玄宗看样子正把全身心都投入在某个困难项目中攻关,说话简短得都不像他,“代价。”
      “儿臣想给太子妃留出对付李妃的时间。”顾西江半点都不犹豫,全然不顾那是他老爹的宠妃,“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等儿臣大婚之后,再把增加姬妾人数的事情放出去,让他们自己慢慢吵。”

      “你有数就好。”玄宗终于从他那堆乱七八糟的图纸中抬头,对着儿子挑了挑眉,“内阁那边怎么办?”
      “凉拌。儿臣又不是不娶正妻不生孩子,充其量是延缓了妾室进门的时间,内阁谁有脸管这事,儿臣就打回到他脸上去,蹬鼻子上脸绝对要不得。”
      玄宗满意地点点头:“不擅专,不行独夫之事,这是好事,但是绝对不能让别人影响了你的意图,自己心里要有杆秤。实在不行,你可以和谢功静聊聊么,老狐狸有老狐狸的用处,别让他干站着只顾看戏,多使唤使唤他。”

      “儿臣明白。”顾西江直直地看着桌上那堆画着乱七八糟线条的图纸,突然叹了口气,“您这又是在研究什么图纸?上次是自己会走的车,这次是什么?总不会是木牛流马吧?”
      “难道朕就不会做正事了?臭小子,怎么跟你父皇讲话呢。”玄宗瞪了他一眼,“看好了,这是要送到松江船场去的宝船图纸。”
      “……儿臣记得太祖留下的图纸似乎杂乱得像小山一样吧,”饶是顾西江拥有两辈子的定力,也不得不为这件宝贝咽了口唾沫,“您自己整理出来的?”
      “不然你以为呢?朕天天正事不干泡在内书阁,还不是因为这事情除了朕,没人做得来?”

      玄宗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脖子,喀喇喀喇作响。
      “过来给朕揉揉。”他命令道,然后往旁边的软榻上一靠,继续训诫儿子,“三大商会开口闭口下南洋,最后还不是得依靠朝廷势力?反过来说,朝廷要是没有能拿的出手让他们依赖的东西,你以为他们会受你要挟多久?别小看了他们。”
      顾西江低头,手上不轻不重使着力。玄宗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如果不是旅顺口那里建船场代价实在太高,这宝船可轮不到松江,朕恨不得看在家门口建造。你可要仔细着些,不管是船还是图纸,这都是朝廷掐住那些商人命脉的本钱。”
      顾西江颔首。玄宗继续懒洋洋地吐出了一段惊天之语:“凡事都小心些。现在出了纰漏,你的老父皇还能帮你镇着些,等朕撑段时间不行了,你当了皇帝冲到了最前端,就得直面那些想利用你想要你死的人了。一不小心,那就是天大的差池,顾氏筹谋了百年都没断的大计,说不得,就得败在你这里。”

      顾西江手上顿了顿,点头,继续给玄宗捶背。
      上辈子,他父皇压根就没提起过宝船的事情,甚至都没有跟他说过这番话。
      大抵那时候,玄宗也是看透了,他就是个守成的平庸之主。哪怕看起来再英明再能谋算,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不改变眼光格局,也就没有多大差别。

      “既然宝船图纸整理出来了,您就别再熬夜了。”皇太子恍若没听到玄宗说自己还有几年寿数一般,平平静静地劝,“如儿臣这样年轻力壮,熬个几天都觉得扛不住,您也有一把岁数了,何必老跟年轻人比体力。”
      “人老咯,老咯,做点子小事,还要被儿子教训。”玄宗摇摇头,“回你的东宫去吧,老子只是不想把遗憾带进皇陵里,平白膈应先人跟自个儿。”
      “您别跟宁远侯学。”顾西江跟袁成柏打交道多了,现在一听“老子”这俩字儿,就条件反射想到岳丈,深深觉得此人带坏了自己身边两个最亲近的人,“他光棍儿您也跟着他光棍儿不成。”
      “你还别说。”玄宗闲闲道,“朕就是喜欢他这份光棍儿,洒脱大气。对了,你以后也别让他闲着,这家伙最擅长救火,到哪里灭火都是一把好手。他对自家正妻嫡子女有执念,太子妃押在你手里,不怕他不给你帮忙。不过依朕看,袁家那丫头现在也算是死心塌地帮你了,倒不用担心他们会有什么小心思,还是那句话,你自己注意着就好。”

      “……父皇。”顾西江侍立在他身后,静静道,“您就不能别跟交代遗旨似的,三天两头来这么一通么?”
      “小子。你父皇我就这么点儿时间了,让老子多讲你两句你还嫌烦?”
      玄宗皇帝揉揉大儿子的脑袋。
      “原来那是觉得还能有个几年,现下父皇能看着你赶紧成婚,就觉得足够踏实了。咱们皇家人,都冷漠得很。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这点子亲情,你父皇也几乎全灌注给了你,看看你两个弟弟的待遇再看看你,你就不能领点儿情?嗯?”
      顾西江叹了口气。他面无表情地对皇帝行了个大礼,然后退了出去。
      玄宗也跟着叹了口气,喃喃道:“小小年纪,这就面瘫了,德性。”
      他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几乎同一时刻,殿内伫立的父亲,踏出殿外的儿子,一齐眼眶发红。
      但他们还有他们的事情要做。谁都没时间停下。
      玄宗转身继续去翻找有关海船海图的资料。顾西江准备回东宫,睡上个大头觉,保证明天继续做牛做马的体力。

      可能是跟自家父皇煽情过了头,顾西江那颗男子汉大丈夫的铁血心脏一下子又多愁善感了。
      熄了灯屏退了宫人,他躺在床上,居然瞪着两眼死活睡不着。
      没奈何,顾西江爬起来,召来小福子,让他抓只信鸽来。
      跟袁思懿通信有一个好处就是,她没心没肺惯了,就算真的在想些什么,也绝不会让你轻易看出来,而是继续没心没肺。那种没心没肺的语气,有时候能气得别人吐血,但有时候,却像疗效显著的金疮药,刺痛着麻木着就不痛了。

      “袁小二:
      当初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孤明明已经面对过一次这些事情,为什么比上一次难过得还要厉害?”

      顾西江运气不错,深更半夜袁思懿居然也没睡。鸽子的飞行速度相当不慢,顾西江对窗户瞪了一刻钟的眼睛,两只翅膀的小信使就回来了。

      “顾老头:
      你爹都死了几十年了事隔几十年又要死一次,现在才想起来伤春悲秋,你得没心没肺到啥程度?还说我没心没肺,德性。你不是神仙没法让他长生不死,那就让他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想做啥就让他做,别像你上辈子一样满肚子遗憾不满带进棺材,烦。还有,我要睡了,下次不许这个时间发神经,今天要不是我凑巧看书看忘了时间,我绝对在下次见面的时候抽你,三更半夜的打扰别人睡觉养颜也就你丫铁石心肠干得出来。”

      顾西江今日,第二次,叹气。
      默契倒是有,就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信写得,要是让那帮老头子看见还不得昏倒。
      但是……他为啥就觉得有点子神清气爽有点子小愉快还有点子被治愈的小温暖?
      难道自己是隐性的被虐癖么……
      顾西江嘴角抽了一下。呸呸,想什么呢,我也被这丫头带坏了。

      =====================

      在定好那天上午,袁思懿盛装打扮,也不用陈氏带领,就直接跟着慈宁宫来迎接的太监进了内廷。
      待踏进慈宁宫东暖阁,袁思懿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两个必定在场和一个可能在场的人。
      太皇太后靠坐在暖榻上,嗑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长公主说着话。延庆一把年纪却摆出小女儿态,居然坐在脚踏上,在给太皇太后揉膝盖,一边揉一边还在谈笑风生。

      旁边黑檀木贵妃椅上,坐着一个袁思懿很面生的女人。
      头上随便挽着金丝八宝攒珠髻,却插着九尾丹凤朝阳赤金钗,上面的红宝一闪一闪,耀眼的很。一身玫红宫装,衣饰繁复华丽,镶鹅黄边的裙角长长坠在地上,明明是上下两截的袄裙,却飘逸得颇有复古的唐风。
      可以用八个字概括,珠光宝气,骄奢非常。
      但下一刻,她闻声回头,对袁思懿笑了笑。

      袁思懿略怔,然后对着三个一同看向她的宫廷贵妇,举止端庄清雅地行礼。
      完全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袁思懿觉得,李妃眼里有一种刺目的东西,在甫一见面的那个瞬间,刺伤了她的眼。
      那不像是个嚣张跋扈的宠妃该有的眼神。

      “早就听闻袁二小姐大名,今日终于见着了。”李妃笑盈盈先开了口,“太皇太后您也把人藏得忒紧了些,莫不是怕我们这些个陈年的老酸黄瓜看见了,心里头酿的醋熏到您不成?”

      “瞧瞧,这还没怎么,就已经酸到老婆子我了。”太皇太后摇头直笑,“照你这么说,那哀家早就该开陈醋店开成大元首富了。卖醋几十年,卖的还是大元第一醋,这都发不了家,可怎么得了?”

      众人一齐皆笑。大长公主嗔道:“您这么一横扫,敢情大元的醋就全不值钱了。大家都在家里头偷偷自个儿酿,谁还要买您的老陈醋?”

      就这么着,太皇太后东拉西扯,大长公主跟风嘴里头不停地胡诌,李妃偶尔插上两句话,袁思懿再跟着敬陪末座,看起来好一副其乐融融四代人的天伦享乐图。
      别看太皇太后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扯闲篇,但几圈闲聊下来,她该问的东西都问到了。袁思懿顺着话儿,陆陆续续讲了自家兄长的婚事安排,大长公主那天去拜访时袁家人恰巧都不在的窘境,以及顾西江近来都拖着她去了哪些地方长了什么见识。

      太皇太后笑得眯着眼,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大长公主的手。大长公主则状似不经意地低了低头。
      夏太后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茶:“就知道这猴儿是旧病犯了,你也是。两个小东西成天在京师里到处乱窜,亏得还记得手头的正事。懿姐儿啊,你也不能就把事情都扔给你姐姐办了,哀家的小侄孙儿才那么大点儿,可不能老离了亲娘。”

      “您这就是典型的隔辈亲。”大长公主心情更好,打趣起太后,“看见那小奶团儿,就差点儿走不动路了。”
      “他跟我隔了多少辈子血缘,那也还是我侄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太后睨了延庆一眼,“你小时候也是小奶团儿,托了你的福,你女儿小时候那还是粉嫩嫩雪乎乎的小奶团儿,大哥不要笑二哥。”
      “母后您说什么呐。”大长公主皱起脸,“老酱菜团一枚了,您还揪着这话不放。”

      李妃用帕子掩住嘴:“急什么呀,等到太皇太后的玄孙儿出世,公主您就是想让太皇天后记得您的小奶团样儿,那恐怕也是不行的……”
      太皇太后笑着插话截断:“没学会走就想跑了,那怎么能行?太子妃可还没进宫呢,你们就在这里口花花,当心你们把哀家的曾孙媳妇吓跑了,我看你们上哪里陪我一个。”

      她转向李妃:“听闻你今日下午召集了秀女们,在你宫里开茶会?”
      袁思懿心道,正题来了。
      “您老这尊大佛莫不是想要驾临?”李妃佯装一脸诚惶诚恐,“哎呀臣妾可是要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着等您来了。”
      “延庆,给我掌嘴,几十岁的人了还油头滑嘴的。”太皇太后笑嗔。
      延庆大长公主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李妃连忙捧着一副灿烂笑脸上前讨饶,被太皇太后轻轻击打了一下手背。
      “既然这么巧,”夏太后轻描淡写笑道,“懿姐儿,下午你就跟着李妃去吧,那些个人,你也总得认识认识。”

      大长公主和李妃笑容洋溢又端庄,却一齐偷眼看这里。
      袁思懿面上非但半点不变色,反而眸光明亮,盈盈行礼应下。
      然后她未语先笑,淘气道:“显见得您老人家是嫌我木头一桩,让我去跟诸位小姐们取经呢。要我说,有您这位大佛在这里,该是我跟诸位姐姐妹妹来跟您取经才是。”

      太皇太后对左右挑挑眉:“看看,看看,歪了老的,带坏小的,现下这会儿,连哀家的曾孙媳妇都会拿哀家打趣了。唉,没大没小啊没大没小。”
      那笑脸上,有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大长公主立刻接上来,还丢给了袁思懿一个含笑的眼神:“那是您老人家教导有方,从我到李妃再到懿姐儿,统统都是您的小棉袄儿。”
      “合着这全又都归到我头上来了,你这猴儿,油得连长尾巴都抓不到你的。行了行了,不跟你们在这里继续倒牙了,去陪老婆子我打两圈牌,活动活动你们那生锈的脑子。”

      众人依言起身移步。袁思懿用眼角轻轻一瞥,看见了李妃的表情。
      微微垂头,一脸标准一号笑容洗耳恭听着,分毫不动摇。
      袁思懿暗叹,又是个硬茬子。一轮起起落落,半点不露声色。
      有时候,搞不清在想什么的人,最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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