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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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思懿跟着堂兄和自己兄弟出门玩的那天早上，顾西江写下了这张杀气腾腾的字条。
然后他睁着一双一夜未睡，满是血丝的眼睛，吩咐战战兢兢的李成福去把这张字条寄出去。
顾西江把所有的宫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用双手蒙住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真是好笑。恐怕上辈子，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对柳映玉下毒手。
他从小就很寂寞。
皇曾祖母对他非常好，父皇成日忙碌于国事，而母后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并且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顾西江有时候会有种错觉，他其实不怎么适合当皇帝。
他的弟弟，后来的临江王顾西涵，独来独往一人，却从来未像他那样，满心寂寞。
或者，其实人人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会比他表现的坚强。
他总是露出浅浅的微笑，不疾不徐地行走，矜持又温和地对别人点头，然后费尽心思揣摩别人的想法，以伪装自己的高深莫测。
这大概，就是他脸上从生到死，怎样都揭不下来的一张面具。
除了那惊鸿一瞥。
他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干过的最傻的事情，就是暗恋上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孩。
说是暗恋，也不能算完全正确。应该说，是迷惑于。
那天他出宫去看花灯。临行前又被父皇叫去训斥了一顿。
他习惯性地听着，这是父亲惯用的“打一棍给个枣儿”办法，目的只是不想让他松懈于玩乐。
但是他仍然很疲惫。
站在阴森森的巷子里，他尽力用一片阴影将自己彻底遮盖。
看着外面漫天烟花灯火明媚，顾西江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去参与到这繁华绚丽的画卷中。
然后，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孩儿冲了进来。
在她撞上顾西江之前，他听到她喊了一句：“哎呀妈呀我的灯笼——”
顾西江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
然后，十四岁的少年看到一张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的笑脸。
顾西江双眼不错地盯着，心里悄悄说。
真傻。
但是，明明是在夜晚，漫天的灯火都无法照亮这小巷。
为什么，这模糊不清的笑容却让他觉得，所有的桎梏与惆怅，都在这春风拂面熏人醉的夜晚，瞬间离他远去。
外面传来一阵呼唤声，少女一听见，立刻慌张地跳起来。
顾西江动作却比她快了一步，他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灯笼，递给她。
视线一分一毫都没有离开过她。
并且，鬼使神差地说：“撞到别人，难道连句话都不说？”
那女孩却笑骂：“开什么玩笑，玉娘我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纨绔子弟，滚回家去吧！”
一把抓过灯笼就跑了。
顾西江愕然，看着她转身溜掉，又气又笑。
他冲上去想拉住人说个清楚明白，他哪里“纨绔子弟”了？他什么时候占过她的便宜？
但是等他追出巷子，却只看到了人海茫茫灯火闪耀。
他回到宫里，跟黄顺提起这件事情，表面他抱怨了半天，实际上，却很久都没能忘记那璀璨夺目的笑脸，尽管他根本记不清那个女孩子的长相。
她就像在规整严谨的红瓦宫墙头上，偷偷伸进来的一支开满淡粉花朵的树枝。
明明半点规矩和气质都没有，咋咋呼呼，又蹦又跳。
却成了他心头挡也挡不住的诱惑，充满了活着的气息。
叫人忍不住挽留这火热的生命力。
人到中年，顾西江每每回忆起自己少年时轻狂又幼稚的想法，都忍不住嘴角边那一抹明显的自嘲。
无论是活了多久，人都喜欢追求光明，追求美好，追求纯粹。甚至，连拿来虚假的替代品欺骗一下眼睛，都在所不惜。
顾西江后来为了江南的事情，和前朝大族展开了暗流涌动的拼死较量。
柳家仗着身为国丈的柳敬辉和辅国公府这块大牌匾，非但没有试图帮助他，反倒在双方中间左右逢源，捞足了好处。他看在已故宜安皇后的份上，瓦解江南势力之后并没有对柳家做什么，只是敲打警告了一番。
后来顾西涵串联了江南大族，勾结宫中唯一有子的平妃，意图谋反。顾西江一开始没有防备，后来才会费了很大的劲收拾了残局。但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整个过程中非但柳家半分力气也没出，平妃被抓后要死要活地要求见他，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以为你的宜安就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听着平妃把往日里的那些东西全部倒出来，就像在听别人描述本属于自己的一场噩梦。
柳映玉假冒玉娘之名，他早就有所怀疑。毕竟个性不同，时间久了他总是有所察觉。一开始他想也许是玉娘长大了有所顾忌了，后来他想其实是他想得太多，柳映玉说的玉娘跟他不一定是一回事。
其实关于“玉娘”的回忆，在他们的感情中，并没有占很大比例。
即使她真的不是玉娘，他也不会因此对她有什么意见。
那是他的发妻。
而他，替她找尽了借口。
却怎么都忘不了，成婚的那天晚上，柳映玉说起来她的乳名叫做“玉娘”。
他脑子里一晕，脱口而出：“洪熙十八年正月十五酉时，灯会上我见到的是不是你？”
柳映玉浅浅一笑，说：“您……确实眼熟的很。”
那个时候，如果她还活着，他说不定就会跑去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也许，就算她活着，他也再没有勇气问出来。
太皇太后曾暗示柳氏不仁肆意残害宫中女子，他当做没有听见；袁思懿死的时候嘲笑他一辈子都爱错了人，他怀念着温柔的发妻根本不忍心再多想；平妃把这一切就这样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在他眼前，他却只能默然以对。
后来，他已经很老了。
每次看到儿子们眼里熊熊燃烧的野心勃勃，和貌似恭谨实际不择手段的阳奉阴违，他就会忍不住头痛。
这一切，就像诅咒一样缠绕着他，就仿佛袁思懿临死时那个决然清澈的眼神。
他是不是注定了必须生活在一片虚假当中，是不是只能以虚假对虚假，是不是永远无法看穿这个令他疲惫又无法挣脱的世界，最后唯有永恒的黑暗能令他得以安宁。
他在儿子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夺嫡大战中悄无声息离去。
临死前，他想起太祖一句曾经令他不敢正视，甚至试图无视的话。
每一代圣明君主，其实只不过是一台用来治国的机器。
他们根本不是人。
或许，上辈子，他只得到过一样纯粹的东西。
正月十五的夜晚，灯火阑珊处，那张时光无法掩埋也无法抹去的，灿烂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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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思懿眼中，顾西江是这个世界上最冷漠，最淡定，最有手腕的男人。
连袁老爹都忍不住失态过，可他没有。
不……不对，她临死前说了柳映玉坏话，把他惹爆了。
但那个不算。反正，现在的顾西江，绝对绝对不可以继续招惹。
还是老老实实回信吧。
于是，当顾西江在宫中指使人手力图制造已经获封临江王的顾西涵和柳映玉的绯闻的时候，袁思懿从江南送来了一封信，导致李成福亲手捡起信鸽的时候，啧啧了好半天。
不愧是皇太子养的鸽子……这么有耐力……
现在还被别人称为小福子的李内官在心里胡思乱想：殿下与袁小姐果然情深意重……殿下送了一张纸条还专门叫人等鸽子，袁小姐居然也回了这么多信……
顾西江看到这么厚一叠信，也愣了一下。
随即他挥退李成福，打开信封，抽出信来看。
“顾老头：”
顾西江看了这台头许久。上空一片阴云密布。
李成福躲在一边，打了个寒噤。
顾西江咳了一声，板着脸继续往下看。
“顾老头：”
“你居然跟我说你要柳小三儿不得好死，我被你吓到了。你不会是鬼上身了吧？这问题我可帮不了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得好好想想。别现在下了决定，等过一阵子你又反悔了。万一真把人整死了，然后成了你心里头永远抹不掉的美丽痛苦回忆，这……”
“我不是在为你想。到时候，倒霉的人肯定还是我。”
顾西江嘴角抽搐。
但袁思懿就是不怕死地写下去了。
“上辈子，柳映玉的死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整的我一辈子没摸到皇后的边儿。这辈子，你亲手弄死柳映玉，万一发起疯，还不把我这未来皇后生吞活剥了？所以您呐，最好悠着点想，想清楚了再说。反正，这个皇后位我是坚决不会还给你的，我上辈子亏都亏死了，你欠我的债我还没讨清呐，小心别再欠我一笔让我追着你要债。”
……
顾西江很想把这个无厘头的女人拖过来，撬开脑壳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水。
“我是真搞不明白，你上辈子到底喜欢她什么啊？足够有文艺气息？还是温柔漂亮可爱善良？不过大概你这么会装，可能也就喜欢会装模作样的。”
顾西江额头上迸出青筋。
“你就不能省点事儿？像韩昭仪那样的，多省心啊。不过我可警告你喔，这辈子不许打她的主意。如果我成了皇后，宁远侯府就升级成了国公府，到时候我弟弟恒哥儿就有资格娶她了，你可不能抢你小舅子的老婆，那叫强抢臣妻。”
顾西江淡定地往下看。他决定，等这女人回来，他再给她点颜色瞧瞧。
“啊哈，一定已经被我嘲笑到恼羞成怒了。顾老头，你不能这样啊，人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是‘只许你惹毛我不许我惹毛你’，这绝对没门儿啊。”
顾西江……他对着信纸翻了个白眼。
李成福在不远处看得清清楚楚，目瞪口呆。
“盐官镇真好玩。你大概是没这个荣幸跑来玩了，算了，本姑娘就仁慈一点，给你讲解一下。我们去了太祖修建的观澜园啊，钱塘江潮果然不负盛名，每月的小潮都那么气势宏大……”
顾西江脸上的表情冰消雪融。
他仔仔细细地阅读着袁思懿的游记描写。她在信里还说到了盐官物价的问题，并且严肃地指出江南一带的民众，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都非常依赖高度发达的商业供给。也就是说，太祖在江南插下的钉子，实际上非常的成功，这和顾西江的预料，或者说上辈子观察到的结果完全吻合。
袁思懿还提到了海宁袁家内部的动乱，半点都没有隐晦。她毫不客气地评论了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保守势力，并且郑重指出，虽然她还没有打探袁家内部人的情况，但可以看出来，江南士人阶层和商会的关系并不好，双方摩擦争斗时有发生，而且越来越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最后，袁思懿也说到了她头痛的问题。
“顾老头，你给我想个主意吧。袁家那——么大一家子，我管得了东管不了西，管人家吃饭喝水难道还管人家拉X放X……”
这里让她用浓墨涂成了一片黑团。顾西江无语地继续往下看。
“我是说，管不过来啊。人家有人家的想法，全部屈服的话，难度有点太大了。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咱们来砍砍价，给个折扣吧……”
顾西江几乎可以想象出袁思懿哭丧着的脸。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抬头，看到一边探头探脑的李成福，招呼他过来磨墨。
顾西江飞速地写了一张纸条，亲手卷起来，用鸽哨召唤来鸽子把信送出去。
李成福在一边偷眼看着，心里想：殿下对未来的太子妃果然非常重视……
数天后，袁思懿收到了顾西江的信。
还是一个小纸卷。
袁思懿想起前两天因为累了一天，回来发现居然还有封信没写，就拉拉杂杂什么都写了，导致整封信不但半点文采都无而且内容极度混乱……
她战战兢兢打开纸卷。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去其糟粕取精华。另，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袁思懿顿时石化。
顾某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就通过这张小小的纸条飞到了千里之外。
她忘乎所以地哀嚎一声，趴在桌上有气无力。
……老天爷，她能不能重生到前几天把那封信重写啊……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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