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厘米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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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司南（百度ＩＤ早宫夏美）
一看到路邦从外面走进了教室，同学们便立即停止了对他的谈论。但还是有些话已经被路邦听到了。不过他对于这些议论已习以为常。
比如他们在背后帮路邦取了个“合成人”的绰号。
路邦每天只是夜晚休息四至五个小时；他从不进行午休，并且每天只吃一顿饭。
似乎被取个这样的绰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以后也是要真正成为合成人的。
路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那么精神，好像身体里有块充满电的电池，时刻不停地释放着支撑他的能量。至于吃饭问题，他只是想省钱罢了。
父母因为战争而被夺取生命以后，路邦加入了被学校补助的队伍。每个月的补助金比某些富有的同学得到的生活费还要多。可要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成为学校学生中的精英。毕业后直接为国家效力。
国家不可能出钱白养不能为之作出贡献的人。路邦很早便有这个觉悟。
路邦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可以讲话的人都没有。同住在一个寝室的同学们都因为忍受不了路邦的冷漠而一一申请换个寝室。
六个人合住的房间里没过多久便只剩下路邦一人。他对此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反而，他觉得只有一个人拥有这间寝室是极自由的事情——没有人吵，又宽敞。相当于自己住了一间很小的公寓。
我不需要朋友。路邦想。
这种想法持续了很久。
01
中午刮了很大的风。路邦整理得平平整整的衣领被吹得上下翻动，不停地碰到他的下巴。衣服和裤子都被吹得紧贴在身上，眼睛也因为风太大的关系而有点睁不开。
快步跑进教室，整理好被风弄得乱糟糟的一切，路邦发现自己的衣摆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的小小的少女。
这是谁的娃娃？这是路邦首先想到的，风也太大了，竟然连娃娃都可以吹到我身上来。
伸手想去把她从自己的衣摆上拽下来，才发现自己的衣摆被她紧紧地攥住，无论如何都不能使她送开手。
什么材料啊，粘的这么紧。
想到这里，路邦更加大力地去掰她的手。
“疼！”小小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松开了路邦的衣摆，直直地往地面摔去。
急忙伸手去接，路邦把手中的少女抬到胸前好好地观察起来。
是活的？
还会讲话？
“真是失礼的先生。”
“……”
这种奇怪的生物……丢掉好了。
“怜美不是奇怪的生物，失礼先生。”
路邦立即意识到自己捡到了一个会窥视人内心的奇怪少女。只有十厘米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说是拇指姑娘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
“……”
好麻烦啊果然还是丢掉算了。
“不要丢掉怜美啊。”自称为怜美的少女坐在路邦的掌心上，拽着路邦的衣服袖口。微皱着眉头的她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人如其名。路邦当即在心里下了定论。
得知她的全名以后，路邦更是觉得自己的判断非常正确。
姬，有公主之意。优雅的举止，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都与公主之礼无限靠近。
怜美怜美，确实美丽又让人心生怜惜。
“我不需要你。”路邦说。
“但是怜美现在很需要失礼的先生您啊。”
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路邦留下了姬怜美。
她需要我的帮助。路邦对自己说，为国家的人民帮忙，是我的职责。
这是他说服自己留下姬怜美的理由。或者说……借口？
02
早晨闹钟还没有响，路邦便已从睡眠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名字叫姬怜美的少女还在睡梦之中。她安静地盖着路邦被子的小小的一个角，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
睡美人？把这个自认为可笑的想法赶出大脑，路邦轻轻地撩开了另外一个被角，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麻烦死了。路邦小声地抱怨。
没想到就因为这小小地一声，姬怜美会被他吵醒。
“早上好，先生。”姬怜美向他问好。
路邦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因为他觉得那是多余的。可这声“先生”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他选择无视了少女。
以为她会气呼呼地指责他的无理，路邦甚至做好了被姬怜美揪着衣领数落的心理准备。
只是过了很久，他也没有等到姬怜美的指责。带着疑惑看向她，发现她正亲切地向自己微笑着，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现。
那种笑容真是讨厌死了。跟太阳要驱赶黑暗似的，灼痛人的眼睛。
用两个指头将姬怜美拎到自己的右肩膀上，路邦没好气地开口：“自己坐好。”
“好的。”
顺从地坐在路邦的肩膀上，姬怜美仍旧微笑着。
“别笑了，看起来很讨厌。”
路邦明白，自己是没资格这么说的。笑是姬怜美的权利，况且她笑起来很好看，给人一种暖暖的亲切感。
努力压下自己一直微微上翘的唇角，但那只是徒劳。每一次姬怜美的唇角都会在她努力地压制后恢复翘起的弧度，和弹簧一样，一失去压制马上就恢复原状。
“抱歉，先生。怜美做不到这种事情哦。”
“烦死了。我叫路邦。”
“……路邦，我没办法不笑哦。”
快速接收到路邦不满的话语，姬怜美迅速改掉了对他的称呼。
“那算了。”
你没有办法不微笑。
而我没有办法微笑。
03
路邦彻底被同校的同学嘲笑了。原因只是因为他的肩上坐着一个人偶一般的少女。
“路邦，你也会玩娃娃啊！”
每走过一个人都要故意带着嘲讽的口吻对他说话。
“可惜你比一个玩娃娃的人成绩还差。”
每当这时候，路邦就会不紧不慢地回应对方。直到那人的脸胀成了猪肝色，想要反驳，却由因没有事实基础而愤恨地看着自己走掉。
垃圾。
路邦在心里骂道。
“路邦，乱骂人是不对的哦。”
“吵死了啊，他们的那意思不是连你也骂了么。”
“可是怜美不觉得生气啊。”
少女如是说。
其实路邦也不生气。平时早被冷嘲热讽惯了，再被别人说什么都跟无所谓的感觉。
只是趋于麻木的心突然又让人感到了清晰的跳动。
“你这样会被欺负的。”
路邦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向姬怜美讲话。正式得有点可笑的样子。
“怜美不怕。有路邦先生在嘛。”
路邦感觉有点难为情，他从未听别人对他说这些话。
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因为它的主人产生了名为激动的情绪。
现在就算是被世界抛弃也没关系了啊。
04
走进人偶专卖店，路邦为姬怜美买了一些精致的衣物。春夏秋冬款，一应俱全。
结账时有很多人聚在一起悄悄谈论着那个肩上坐着一个精致人偶的少年。
他们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人偶。可说是人偶，但又不是人偶。一直和少年微笑着说话的娇小少女看上去非常亲切，亲切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花朵盛放。街边不知名的树的叶片间长出了一串串白色的小花，整条街的空气里都混杂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走出专卖店，路邦习惯性地停在了那些花朵的下面，目光涣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只知道视网膜里有大片的绿色。
“好香呀。”
姬怜美坐在路邦的肩上，学着他抬头的样子去观察处于上方的花。
“是啊。”路邦说着，不再抬头去对着上空发呆，而是转头注视着姬怜美，“该走了。今天晚上吃炸猪排。”
“……路邦，我们昨天刚吃过炸猪排哦。”姬怜美也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溢满的空气里相触碰。
“今天也吃。”
“诶——怜美比较想吃普通的蔬菜。”
“不行。”
“……”
姬怜美发出带有疑问的词时，略微皱眉的模样显得非常可爱。只有这时候她是不笑的，也是最真实的。
“不过路邦这么瘦，多吃一些肉怜美也能够理解哦。”
“不是。”路邦对姬怜美的话进行了不留余地地反驳。
他一天只吃一顿饭，时间是中午。这个习惯是很久之前便养成的。就算国家给了补助金，路邦也没有把这个坏习惯纠正过来。
只是把姬怜美留下和自己一起生活后，他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保留这个习惯了——难道要在姬怜美吃晚饭和早饭的时候眼巴巴地盯着人家望，而自己什么都不吃？
如果是那样，姬怜美大概会觉得很尴尬吧。路邦想。
“路邦不用太在意怜美的想法。”
“不要随便乱看别人内心的想法啊。”
“怜美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呢~”
“……”
姬怜美开心地笑了起来，带着小孩恶作剧得逞后的小小的得意。
“路邦真温柔。”
“哪有。”
被这样夸赞，路邦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眼里流转着的光芒出卖了他。那是传递着路邦愉悦心情的光。
05
自从姬怜美毫无预兆地闯入自己的生活后，路邦发觉到自己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从来只顾往前走的他开始观察起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为的只是想要给姬怜美描述那些美好的植物。
每天只睡四至五个小时的习惯也被改变了。有姬怜美的陪伴，他觉得自己能安稳地一觉睡到天明，而不是和从前一样，躺在又硬又冷的床上，睁着眼睛盯紧无法撕裂的黑暗。
他自学起手风琴，想要给姬怜美在为他跳舞消除烦闷时配上音乐。
“路邦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时常被姬怜美这么说。路邦甚至产生了“自己也许真的是个温柔的人”之类的错觉。
这算是有个朋友吧？路邦问自己，“好像有个朋友也还行？”
作为“朋友”的姬怜美是非常称职的。和她待在一起过了仅几个月的时间，路邦万年不变表情的脸上都有了一丝笑意。
“路邦，你看有人在打羽毛球。”
走在教学楼走廊里的路邦顺着姬怜美的手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有一群学生正在学校的人工湖边打羽毛球。人工湖映出了被阳光刷亮的天空和白云，映出了在湖边努力使自己开放得尽可能大些的红色花朵。
“啊，看到了。”
路邦把一只手伸到姬怜美的面前，后者轻盈地跃到他的掌心中央，旋了一个圈。仿佛是一只精灵在黄昏里翩翩起舞。
那翡翠一般亮滑的卷发随着它主人的动作，在微风里飞扬。
不禁让人看得入了神。
“我看到了。”
路邦忽然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看到了什么呢？”
“玫瑰红色的宝石吧。”
这是路邦在说姬怜美的眼睛。
“怜美也看到了哦，玫瑰红色的宝石。”姬怜美说。
路邦不知道那是指什么。除了姬怜美谁也不知道。
他说的是时刻都溢满了温柔的玫瑰红色眼睛。
她说的是被他忽视的自己溢满了温柔的内心。
06
时间毫不关心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无论别人怎样挽留都固执地不肯停下回望一眼自己走过的路，只是一直往前走着，牢记自己的使命。路邦也是如此。
他没有回想过自己之前是怎样的生活，遇到姬怜美后又是怎样的生活。完全不需要回忆，路邦认为。他沉溺在现在平淡又温馨的每分每秒中，可又不忘记毕业之后要为国家献出一切的使命。
他甚至没有想过要反抗别人给他规定好的这一切。即便是遇到姬怜美后也没有这样想。
在与姬怜美的某次聊天里，路邦提起了自己以后的想法：毕业之后就进入军队，不管国家要怎么样都好。
“路邦真的这样想吗？”姬怜美有些失望地笑着。
“是啊。”想都没有想过他便如此回答姬怜美。
少女没有回应他，她闭上了眼睛，显得疲惫不堪。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呢。路邦没有听到姬怜美这句几乎等于没发声的话。
于是噩梦的种子就在它主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深埋在地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发芽。
等那黑暗又绝望的花朵盛开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路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看见姬怜美的身体好像变得透明了，温暖的日光正穿过她的身体。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再看到那样的现象，路邦以为是自己最近用眼过度才出现了那样的幻觉。
幻觉吗？姬怜美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路邦所默念的句子，发出了和路邦聊天时一样的感叹：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呢。
07
姬怜美的身体确实是在渐渐变得透明。造成这样后果的，是路邦毫无抗争的那个打算。
直接进入军队，与姬怜美本身的存在是相悖的。她是他在生命里遇到的一个奇迹，小小的，只有十厘米的奇迹。如此渺小的奇迹所发出的光芒，照不亮路邦已与灰色相融合的心。
她想将他从没有颜色的世界里拖出去。他却已和注定失去一切的没有颜色的世界融为一体。
若是一滴水进入了大海，那么不管你想怎么把它再打捞上来，它都不可能不带有海水苦涩的咸味。
“对不起，怜美没有办法让路邦一直快乐。”姬怜美在路邦将要毕业的前一个星期说出这句话时，路邦疑惑地发出了他的问题：“突然说这个干嘛，我很……”快乐啊。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在姬怜美整个身体都快透明得消失时又陡然提高了音量。
“怜美，你……？！”
“抱歉，真的很抱歉呐。得和路邦说Bye-bye了。”
姬怜美消失在了明亮的日光里，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路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全无能为力。
仿佛姬怜美的出现只是他一个美好的梦，梦醒后又要回归自己原本的世界。
“……再见。”
再见。
希望只是再见，而不是永别。
08
失去姬怜美后，路邦才开始回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越是回忆越是难受，越是难受越容易回忆起美好的时光来。
他现在又是每天只睡四小时，每天只吃一顿饭。唯一不同的是，身体里充满电的电池消失了。整个身体都空落落地，没有存在的真实感。
浑浑噩噩地毕业，浑浑噩噩地成为军人，再浑浑噩噩地被改造成合成人，最后进入地球军方成为间谍。
她是他的奇迹。失去她后路邦才真正了解自己的想法。
他后悔了。为的是给别人给他取的“合成人”的绰号；为的是自己认命于现实的消极想法。
是不是后悔了，奇迹就会再次出现呢？
那双亲切温和的玫瑰红色的眼睛出现在路邦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忘记姬怜美。只要他一闭眼，姬怜美消失的景象就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什么事都发生得快地无法让人接受。
09
A军里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军官死去了。他的女儿将要来到A军军事基地，替她的父亲完成为国效命的愿望。
据说那是个眼神温和，笑容亲切的女孩。
据说那女孩跳舞非常美丽，是天生的舞者。
据说，据说，据说。
听了多少别人的“据说”，路邦都提不起去认识下那位女孩的兴趣，连别人在说那女孩的名字时他也没有注意。
直到被规定所有人都得去迎接这位女孩时，路邦才被迫去看了她一眼。
只要一眼，便再无遗憾。
10
怜美……
路邦吃惊地喃呢。
他吃惊的表情很快变成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和当初那个小小的，只有十厘米的姬怜美一样。
姬怜美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路邦的面前。
她在路邦露出那个笑容之前便望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你好哟，先生。
他看到她作出了这几个字的口型。
——你好，我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厘米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