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秋惜

1、一世

　　三生石旁，奈何桥畔，言虽在耳，人已成空。往事吹散，过往如烟，莫念莫想，徒伤了一颗心肠。

　　一

　　村西的陈婆家近来可是热闹。
　　若是问为什么。
　　时值盛夏，便是连聒噪的蝉也噤了声。村头那间极是简陋的草房前，却是三三两两站着些人。
　　有说话声传出，声音质润，徐徐朗朗，带着舒缓的风：“山药9钱，柴胡9钱，半夏12钱，黄岑9钱，姜枣为引，水煎服。”
　　有大姑娘探着头朝里瞧去，一眼又红了脸低下了头。
　　面貌清俊，唇角含笑，眼神温润——极为俊俏的一个年轻公子郎。
　　这公子是陈婆去洗衣服的时候“捡”回来的。衣衫脏乱，身上带伤，浑身湿透地昏在河边，陈婆心善，便带了回来，给他细心调养。
　　他通些医术，在村子住了下来，谁家有了什么不舒服就给谁开些方子，也算药到病除。便也惹得一些未嫁的姑娘家心思活络起来，时常借着看病的幌子说上两句话，送上女儿家点儿东西，以解女儿情思。

　　二

　　若说这年头，倒也算不得什么太平盛世。
　　天下初定，北方的君亡了南边的国，统一了中原。只是因了常年的战乱，寻常百姓的日子清苦了些。于是，新帝诏令，赋税减免三成。天下大庆。
　　何雨坐诊时听到这个消息，眼神动了动，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此时，需要他关心的事情太多，王大爷的风寒，隔壁赵六的伤腿，村东张家姑娘的荨疹……唯独这件，他不需要关心也关心不了。
　　一年。
　　当真可以让人忘记很多。

　　三

　　这几日，村子却安静得有些不寻常了。
　　那间村西头的茅草屋内，何雨依旧坐在桌旁。平常无人问诊时，他便寻一卷书，坐在桌前细细来看。仍是爱书的喜好，只是，少了少时那份狂傲不羁的性子，看时便多了几分肆意豁达。
　　本便是浊世翩翩佳公子，低头阅卷间，不经意的风姿雅韵透漏出来，那便是世上难寻的风景。
　　生生看愣了方进门的人。
　　相貌是清冷的飘洒，却不生一点儿媚态。一双眼冷清冰冷，看不到眼底。
　　闻声，何雨自卷中缓缓抬头，恰如那年江南的梅雨，缱绻缠绵。

　　四

　　颜良其人，成帝尚未登基时，入其幕僚。弱冠之年便有惊世之才，决胜千里，运筹帷幄，成帝霸业之成，全仗此人。
　　天下大定，万事百废待兴，新帝分封爵位，此人留书一封，从此不知所踪。
　　至此，已有一年。

　　开口是极涩的声：“我便知你没有死。”清清淡淡的眸子却几个字间熬成一碗苦：“你总归是没有死。”
　　“没死。”微微点头，何雨声音依旧温润柔暖：“也死了。”
　　“阿雨，”颜良的声音便是苦涩中也有着旁人难及的清冷：“阿雨，你不肯原谅我。”

　　五

　　若可以回到最初，谁也不会料想往后种种。
　　到底，最初，是谁的情埋了谁的果，又是谁的因种下谁的根。
　　若说当年江南那场相遇，动心的若真的只是一人，又何来此后因缘孽障。只是当时，身陷其中二人都不自知。而已。
　　决战之时，那只毫不留情的羽箭，已将过往……斩断了。
　　威名赫赫的南国大将军，殁了。
　　长身玉立，依稀带着当年戎马的模样，何雨眉眼温润：“忘了吧，颜良。”那不过是年少时做过的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
　　踉跄着两步，颜良摇头：“不。”若真忘得了，若真忘得掉，便不会有这一年日日噬心的痛，夜夜蚀骨的苦。
　　如今找到你，怎能让你再轻易离去。

　　六

　　如今，平西村却是比之以前热闹的紧。
　　村西陈婆旁边住着个模样清俊的大夫，山上还住着一个俊秀的公子。徒惹得一个个村里头的姑娘害着相思。
　　只是一日，清俊温润的大夫没了行踪。只给陈婆留下了一封书信。
　　打开那封由陈婆转交的信，俊雅的字却句句诛心。
　　指甲嵌进肉里，清冷的眼中无端留下一行泪来。回不到过去，到不了未来，只恨当初。太、天、真。
　　怎么可能不动心呢？清俊温润，气度高华，才能经世。谁能不动心呢？
　　到最后，究竟是骗了你，还是骗住了自己？
　　颜良无声地笑。这一世，是我负你。只愿来生，你我不再错过。

　　七

　　奈何桥畔。忘川河边。
　　有个人一直守在那里不肯离去。他样貌俊秀潇洒，偏偏带着几分孤高的冷清，却一直徘徊不肯往生。
　　有不知道的小鬼好奇，桥边的孟婆叹了口气：“已经等了几百年了。”
　　其实。颜良不知道的是。
　　何雨本便是三生石的一缕精魂，因感念世间真情故而入世经历情劫，故有一世情缘。一世结束，便还是那看惯聚散离合的三生石，又何来下世。
　　颜良更不知道，有时候，错过了一世，便是生生世世。
　　徒惹得世人叹一声：“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