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箫娘》沈幺

41、第四十一章 逛花宅（三）

　　用毕午饭，箫娘拉着十二娘一同往冰心馆去。合欢湖在歇春院正中，冰心馆则在湖的正北，穿过醉花荫，转过青山石，便见一依石凿洞而建的琼楼玉宇隐在藤萝之间，宛如壶中天地，冰心凉骨。入得室内，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只见红绡飘飘，紫帐垂地，宣州五色线毯铺满了整个厅堂，四折屏风上敦煌飞仙栩栩如生，摆设奢华艳丽，熏香馥郁浓冶，十分魅惑人心。

　　冰心馆是歇春院舞姬娘子住的所在，领头娘子是九娘野诗涸灵，本为吐蕃人，擅长胡旋舞，素有“天山玄女”的称号，纯真率性，逮着谁都能说上半天话，很得人喜欢。奈何嗜睡如命，除了练舞接客，万事不理，倒头就睡。被吵醒了脾气还不好，总拿下人出气。因而她醒着的时候，冰心馆是最为热闹的地方，若是她睡着，便只能听见风声虫鸣了。东西两厢住着的是十八娘柳如纤和花廿娘。柳如纤专攻软舞，花廿娘初来，尚不精舞艺，仅凭着媚色扭几下腰也能迷了男人的眼。

　　此时午时刚过，院中静悄悄的，堂外廊上只坐着两个婢子在打瞌睡，听见动静醒了过来，轻手轻脚迎上，低声说道：“娘子们吃了午食都在困觉呢，几位等会儿再来吧。”

　　箫娘走过屏风往里头瞅了瞅，隐约可见九娘侧睡在榻上，脚边坐着婢子花槿在做针线，便向她招了招手。花槿放下针线起身，跟着她走到了室外，拜见了众人。又见沈溪在其中，便欲进去叫了九娘起来，被沈溪温颜阻止了：“不打扰九娘休息了。前些日子在柳娘那儿躲着，九娘撞见了也没有为难，此番是特意来道谢的。这礼物还请阿姊转交给各位娘子。”说着让六经送上礼盒道：“这是扬州绒花，以蚕丝染色成绒，再用钢丝勾条制作而成，虽是些小玩意儿，妙在秀雅精细，在此无花的季节里堪比真花，戴在发上正好。那朵三指雪莲花是给九娘的，红瓣黄蕊海石榴是给柳娘的，托桂复色芍药是给花廿娘的，不要弄错了。我这便不打扰了，还要往别处去送礼，改日再来造访。”

　　花槿也不留，由他们去了，又悄悄回了内堂给酣睡的九娘盖好了被子，坐回塌下捻起针拨了拨头发，找到针脚做起针线来。

　　这边沈溪等人离了冰心馆，径直往西行去，走过一条宫槐陌，便到了桑榆苑。迎上来的依旧是那个洒扫丫头，这次看见箫娘领着这么多人来愣了愣，急急忙忙进屋去通报了。

　　彼时二娘正在西暖阁看着这几日闭馆后院的开销账目，听闻四娘十二娘带着一位郎君来了，便猜到了是沈溪。起身走了出来，恰巧十娘和十三娘也从东暖阁出来了，遂一起出了堂屋到了院中。

　　箫娘见了这场面便乐不可支：“这么大的阵仗我可承受不住的。你们这是合计着要折我的寿呢？”

　　二娘冷着一张脸，瞧也不瞧她，只对着她身旁的沈溪点了点头。沈溪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兄长的心仪之人，有些怔愣，见她向他点头忙上前作揖，恭恭敬敬道：“大嫂安好。”

　　这一声问候让二娘的脸色更冷了，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沈溪霎时大窘，呆在原地没了主意。旁观之人见他出糗都憋着笑，唯有箫娘笑着推了推他：“还愣着做什么？二娘没将你扫地出门就是认了你了，还不快跟进去倒茶给她吃？你兄长一别快两个月了，二娘嘴硬要面子，心中多少想着他的。此番你正好替你阿兄说几句好话，传达别情相思之意，指不定哪天就真成了事了。”

　　沈溪一听恍然大悟，急忙跟在二娘后头进了西暖阁，走了几步又疑惑回头：她怎么又知道了？

　　箫娘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一笑答之。六经跟着沈溪进了西暖阁，剩下的几人皆随十娘进了东暖阁。暖阁榻上摆着围棋，箫娘见了凑过去看看，回头笑道：“倒是打扰你们下棋了。”

　　十娘面上淡淡的：“谈不上打扰，不过打发时间下着玩儿。”

　　十三娘见了箫娘却掩不住三分喜色，走到榻边招呼箫娘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微笑着道：“终于等到你来了，先陪我下完这一残局，我再带你到我的屋子里，和你说些事情。”

　　十娘和十二娘见她和箫娘如此熟络都是奇怪，两人对视一眼，坐到了床前观察着。十二娘先说道：“十三娘平日与谁都淡淡的，她如何和四娘好成这般了？见了她像见了娘家的姊妹一样高兴呢。”

　　十娘皱了眉：“我也才看出来呢。估摸着就是上次和二娘一起去月落轩探病的时候熟起来了。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怎么劝也不听，像着了魔一样一个劲儿往她身边钻，连我也远了。”

　　十二娘瞅着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快，只道她小家子气，本来只和她有几句话说的妹妹交上朋友了就吃味了，也不好怎么说她，就拿起床边那副绣了一半的蝶穿牡丹绣品转移话题：“你这手针黹是别人怎么都比不上的，怎么就能绣得这样逼真呢？这蝴蝶好似要飞了出来一样。”

　　十娘伸手拿过她手中绣品：“这有什么？从小跟着母亲练的糊口用的手艺，自然不是你们闲时练练就能赶上的。你看着是极好的，却不知我自己看着没意思。整日关在这院子里，能绣的不过院子里的花草虫鸟，想绣点别的都找不着样子，可是有些烦了。可惜了我辛辛苦苦纺出的丝线，拿来绣山水是极好的。”

　　箫娘一边落了颗棋子，一边听她这样说就接道：“这可是巧了，沈三郎给你们每人都带了礼来的，我瞧着其中有一幅画轴，似乎就是画着山水呢。”说着对七七道，“你去西暖阁找六经问问，是不是要给十娘的。是就拿了过来吧，不是跟三郎说说也讨了过来。”

　　七七心道娘子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是她备好的礼物还偏当做不知道，却也二话不说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幅画轴。箫娘让她放到桌上铺卷开来，却是一幅《江南春景图》，绿水青山，杨柳桃花，乌篷渔翁，将江南的秀美缱绻全画了出来，连颜色也上好了。十娘一见就挪不开眼，欣赏了好半晌才开口叹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番景致了，便是在梦中也已模糊，记不清江南的样子了。原以为再过些日子就会忘个干净，想想还是不要记起的好，却不想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心中还是惦记着的。”说完急忙卷上画卷，就要携着去向沈溪道谢。

　　十二娘拉住她劝道：“那两人谈着话，你闯进去反而不好了。沈三郎迟早是要过来的，再等一会儿又如何呢？快坐下吧，我再告诉你一件好事情。”十娘这才坐了回去，又听她道：“你看看七七，可有几分见了自家人的感觉？”十娘看过去，见那婢子站在箫娘身旁目不斜视，只能看见个侧脸，却也能看出来江南人特有的清秀柔美，便知道她多半是自己同乡了，顿时觉得亲切许多。

　　十二娘招呼了七七过来，又让她在身边坐了，对她说道：“听四娘说今日送给娘子们的绒花都是你自己做的可是不是？”

　　七七点头答：“是。”

　　十二娘又道：“你还会什么？可会剪花样子？”

　　七七又再点头：“会一些的。”

　　十二娘便向十娘笑道：“可听见了？你针黹虽好，剪花样子却不甚行。你不是嫌自己的花样老套厌烦了吗？让七七给你剪几个扬州时新的花样子，管保新鲜别致。”

　　十娘听说心里高兴，拉着七七的手道：“若果真如此，我也就不会烦闷了。你往后多来我这儿坐坐，我们也谈谈家乡的事儿。”

　　七七心想自己不知几时就要跟着郎君离开了，不好随便应下，直觉地就去看箫娘，见她朝她轻轻点头，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这会儿沈溪又遣了六经过来，要他将给十三娘的礼物也送来了，说是煮茶用的水，却也说不清是什么水。十三娘让花陌拿过就放在了一边，不准备多加理睬。箫娘见此嗔怪地瞪了六经一眼，替他解释道：“这可是‘天下第五泉’扬州大明寺泉水，水味醇厚，甘冽清醇，最宜烹茶。三郎跋山涉水来到长安，还不忘带着，就想着在这里也能用它煮茶。本就只有一瓮，被我匀了一半出来给你，你还不好好收着，可是要伤了我与三郎的心了。”

　　十三娘听了看了她许久，脸上终于带上了微笑，拉了她起身道：“你这么想着我，却是我没有料到的，可见我们是能够深交的。你随我来，我带你到我房中煮茶喝。湖州顾渚紫笋，虽是二品的，却也花了我不少功夫才得来的，我特地留着一小块，就等着你来了煮的。”拉着箫娘越过六经往外走去，一边没甚诚意地道谢：“烦劳你告诉你家郎君，就说这礼我很喜欢，多谢他割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