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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审贼 ...

  •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彻底划破了月落轩素向万籁无声的夜色。

      放在身前相握成拳的手猛地一颤,花期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却脚下一软,踉跄着往前摔去。十二娘急忙上前扶住,眼中尽是怜惜之色,凑在耳边轻轻软软地吐出一句话:“你喜欢他。”不是疑问,更像是一句诅咒落在她的心防之上,搅乱了她凝固着的一池春水。

      喜欢?是喜欢——

      不!

      不是!

      花期急切地摇头。才不要喜欢,才不能喜欢……怎么还会喜欢上呢,明明都已经告诉过自己,什么都不贪求了。一无所有才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注脚,喜欢只会带给自己痛苦罢了。

      五岁的时候,在一个院子里,喜欢上了一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小娘子。她喜欢握着她的手,暖暖软软的,香香甜甜的。她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当别的孩子骑着竹马在身前过去的时候,自己只能站在原地等着竹条划伤手臂和脸庞。然后小娘子会心疼地抱她在怀里轻轻吹着伤口,麻麻痒痒的,有些辣痛。她甚至想过自己是小娘子的孩子,所以受了委屈都可以忍着,等见到了小娘子就讲个她听,向她撒娇。小娘子就会给她唱童谣哄她入睡,这比什么都强。她以为这一辈子都有小娘子来疼爱。可是有一天,当她被人抱出院子,一路哭着喊着小娘子的时候,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以为小娘子定是死了,所以不再哭叫,任人将她塞进牛车离开了没有了小娘子的院子。

      八岁的时候,在门前的雪地里,喜欢上了一条癞皮狗。院子里有很多和自己一样大的女孩儿。她们一起干活吃饭睡觉挨打,像姐妹一样生活在一起。可后来,一个一个不是死了就是散了,就连最好的姐妹也背叛了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算计自己,可能是为了多吃一块饼,可能是为了少干一些活。她不想计较这些了,在她被打得剩了半条命扔到雪地里的时候,她只想着冷。那个时候,她遇见了一条奄奄一息的癞皮狗,她抱着它,靠着它的体温挨过了那个雪夜。从此,她们相依为命,吃一块饼,住一个窝,一起乞讨一起逃命,没有离弃也没有背叛。她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可是又一个雪夜,她看着一群人分食热汤,连它的骨头也抢不过来。雾气蒙了眼,湿湿热热的,有点烫人。

      之后,她又去过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可她再也没有喜欢上什么。即便有一两条流浪狗流连身旁,她也会目不斜视地避身走过。后来,在一条船上,有一个憨憨的小船工说喜欢她,从河滩里捡了一块红色透明的鹅卵石送给她。她没有喜欢上那个船工,却喜欢上了那块石头。那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给她的东西,是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只要握紧就不会失去的东西。那一握,就是两年。可是,就是那么一块石头她也失去了。她不想放开的,可当身子被一个笨重的躯体压在船板上,手腕被扭在头顶紧紧扼住,浊臭的气息压得自己不能呼吸,粗糙的大手在身上重重揉捏,滑腻的舌头在脖颈打旋吮吸,衣服被粗鲁地撕成布条,河风吹在赤裸的肌肤上,一种无法逃脱的浓重悲哀笼罩全身。当石头滑出手心噗通入水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过不活了。

      到了现在,她十三岁了,早已经记不得小娘子叫什么,也记不清那条癞皮狗的毛色,甚至连那石头是温是凉的触感也忘了,只记住了失去那一刻抓不住的感觉。得到用了她太多贪念,拥有用了她太多的精力,失去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连挽留的机会也寻不到一丝端倪。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她的贪念一次次地减少,却还是逃不过失去的命运。痛!很痛!痛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也学会了无欲无求地活着。不想再体会失去那一瞬间的钝痛和延绵不尽的绝望,那便什么也不喜欢,什么也不要好了。

      可是——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像是猝不及防泄出了口又被匆忙咽下,却挡不住更加汹涌霸道的痛苦。一声接着一声压抑的嘶吼,像一只豹子大张着嘴的怒吼,锋利的牙齿露在外面滴着血,撕扯着她混乱的思绪。

      “七七!你别管我!啊——我没事!你走远点!”接着又是一连串的鞭打声和吵杂的嘶吼怒骂。

      花期无措地抬头看向漏出几丝血色烛火的木门,紧紧掐住了手臂,可是——

      “你若是喜欢他,就快点进去求求四娘吧。”十二娘忍痛轻语,“四娘或是会手下留情,待会儿二娘带着人上来,就不是受些皮肉伤可以了事的了,要了他的小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到时你就是想要留住他的尸骨也不能了,只能对着黄纸追悔莫及。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被自己给骗了。”

      尸骨无存!花期惊愕地抬头看着她,终于放开了手,往前疾走了几步,然后跌跌撞撞地朝着那扇阻隔了他与她的木门跑去。

      可是,她被救了不是吗?是六经把她从恶霸身下救了出来。从此她再也没有受过欺负,过上了一段最平静的日子。他喜欢她,她知道的。就算他和郎君抛弃了她,可他还是回来找她了,他还是喜欢着她的。而现在,她知道自己也喜欢他,她听不得他的嘶吼痛呼,知道自己想要救他。

      门后,箫娘趴在门缝上观察着门外情况,一见花期动了,急忙往后挥手,推着凑上来看的六经轻声急促说道:“快滚在地上,叫唤起来。”

      六经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喜上心头,二话不说躺倒在地上,嘶声裂肺地叫喊起来:“你这毒妇!啊!你打死我吧!不然让小爷活着出去,一定要你不得好死!把你丢到狼群里去喂狼!啊!!”

      箫娘毫不客气地用藤条回应了他的骂声,对着他的怒瞪无害地笑着摆手:“也不是白让你骂的,这会儿要来点真的了。”说着将藤条扔给一个婆子,拿了火钳从火炉里夹了块烧得通红的木炭走到他的面前,刚一蹲下,门便被打开了,一阵风灌门而入,吹得火炭冒起了火星子,有几颗恰恰落到了六经惊喜交加的脸上。

      “娘、娘……娘子,”花期一见这场景瞬间吓得软倒在地,膝行着爬到箫娘跟前,扶住了她拿着火钳的手,眼中水汪汪的映着火光,荡漾着他人从没见过的波澜,语声软糯却不软弱,带着决绝与坚定,“娘子手下留情!六经只是来找婢子的,并没有要害娘子或是偷东西,娘子要罚就罚婢子吧。”

      六经心底震撼不已,这样的七七是他从未见过的,像是看见一朵沉睡了许久的花骨朵终于怒放的瞬间,令人感动得鼻尖一酸。正要安慰她没事了,却听箫娘先他一步冰冷地说道:“我说过要你先考虑清楚,你已经想好了吗?是要违背我这主子,站在这恶奴的身边了?”

      花期身子一颤,急忙摇头:“不是要违背娘子,也不是要站在六经这边,只是求娘子放过六经,婢子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出现了,所有的罪罚婢子都愿意代过。”

      六经感动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七七……”

      箫娘一个眼神,便让壮婆将他踹了回去,扔了火炭站了起来,回到杌子上坐了,冷笑着点点头:“很好。好个情深意重!”肃颜一手指着六经问,“你怕不怕死?”

      六经挣扎着重新坐起来,怒目瞪她:“谁不怕死!我怕得很!可我就是不怕你!我就是死也不能如你愿,看着七七留在这里任你欺负!”

      箫娘一笑以对,指了花期问:“你呢?”

      花期一震,抬起头看着她,坚决地摇了摇头:“婢子不怕死。求娘子成全婢子,让婢子代过六经去死。”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头,没有看见箫娘失望的神色。

      “七七!”

      “你不能不怕死。”箫娘叹着气扶了她起来,为她拭去了额上的尘土,眼神犀利地扎进了她的目中,翻搅着她僵硬的情绪,“你若是死了,六经也要随你去了。六经那么怕死,为了你连命也可以不要,你又怎么可以不惜命!你家三郎没有卖了你,六经也没有抛弃过你,他们一直在想法设法找你,甚至为了救你沦落到了藏匿妓院的境地。他们对你好的不能再好了,可你是如何对他们的?我不过编了两句谎,你就轻信是他们抛下了你,对他们是一点信任也无,转而对我这骗子鞍前马后,如此可对得起他们对你的情义?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是七七还是花期?还是一样的没心没肺,真就一点旧情不念,那现在又跪在这里为何?”

      花期听了这番话,震惊得失去了言语,身子不由自主地要跪倒在地,却被箫娘强硬地扶住,将她的脸转向六经:“到底是你的无情害了他们,就算抵上你的命又有何用?”

      “我……”花期对上六经心疼的眼神的一瞬间,泪便从眼眶中掉落,摇着头泪语凝噎,“我……”

      “七七。”六经无措地看着她流泪,只能轻声叫唤她的名字。却不知这一叫让她终于明白自己有了个名字有了个身份——她是他的七七。

      “你们好好谈谈。”箫娘的嘴角放松下来,转身招呼两个婆子出了门,折腾到大半夜,眼中的光亮已经快被疲惫淹没。

      这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箫娘扶着门框淡淡地笑着,残月微凸挂在东边的天空,薄薄月辉洒在她的脸上,给残破的苍白镀上了一层猩红之色。抬步跨出了门槛,下脚时被突然罩下的阴影偏了感觉,没有站稳,摇晃着扶住了门框才没有摔倒。

      “四娘。”抬头看去,闭了闭眼,认出了是柳如纤,正抓着她的袖子哀切恳求,“阿姊,看在我们也是异姓姊妹的份上,你将那对奴婢交还给妹妹处置吧,妹妹一定给你个交代。以后阿姊有吩咐妹妹定结草衔环相报答。”

      箫娘摇着头摆摆手,声音轻弱无力:“这是沈三郎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三郎,”柳如纤掩嘴,像下了很大决心才放开手摇头请求,“求阿姊放过他们吧。阿姊要什么纤儿都尽力帮你达成,若是你少个婢女,纤儿可以伺候你。”

      十二娘刚刚没拦住她,这会儿听见她说这番话,忙着赶过来解释道:“十八误会了……”

      “柳娘。”一声呼唤突兀响起。

      三人齐齐望了过去,只见一人从井边那棵光秃的梧桐树上跳了下来,径直向她们走了过来。箫娘闭了闭眼看去,不知为何,沈溪的形容有些狼狈,却依旧无碍他的风度翩翩。他在柳如纤的面前停下,语中带着春雨润物的怜惜:“柳娘,我已说过此事与你无关,如何又逞强来帮?”

      柳如纤低了头攥着帕子:“是我自己想救,不关三郎的事。”

      沈溪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转身看向箫娘,眼神有些复杂:“四娘别来无恙?”

      箫娘从柳如纤身上收回目光,眼中盈满月光,却依旧有驱逐不尽的黯淡,揶揄地笑看向他:“沈郎这一走,我这儿可不安宁。如何就在十八妹妹那儿也不来告诉一声,早知道了我就是拖着病也要过去窜窜门,才不枉我们之间几日的情分。这不,沈郎也不惦记我了,我这也便无恙不起来,还病着呢。”

      沈溪尴尬地笑了笑,却并无退却之意,似乎成竹在胸:“我那书僮……”

      “三郎!”六经听见沈溪说道他,急不可耐叫了起来,也等不及花期给他松绑,挪着身子就到了门口,“我在这儿呢。”

      沈溪看过去,见他被五花大绑着,顿了顿没有动,转头为难地看着箫娘:“六经鲁莽,还请四娘莫怪。我已向花姨说明缘故,她也十分谅解,要你……”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六经身后,猛地转身瞪大眼,“七七!”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箫娘,眼神震惊且失望,语调都变得带了两分劲道,像一根即将抽到脸上的柔软柳条:“你!”柳条抽到半空便软软垂下,沈溪对着摇摇欲坠的箫娘错愕了一瞬,急忙伸手转身扶住,衣摆急转带动尘土飞扬,飘起一尺轻纱,又再纷纷尘埃落定。

      怀中的身子纤软无力,喷在颈项的气息灼热得似要点着发根,沈溪有些手足无措的扶起箫娘的脸,手刚一有了光滑的触感便被烫得缩了缩。再次相见后第一次仔细看她,脸色苍白中透着病态的潮红,没有遮掩的粉褐色伤疤更添一重残破之感,紧锁的眉头藏着隐忍,微张的嘴唇泛着释然,轻轻颤动的睫毛倾述着痛苦,是与初见时妖冶截然不同的一种——美?

      沈溪呼吸微微一滞,眼前明明是雨打梨花落,脑中却不知怎地浮现了毫无相干的一句诗:解释春风无限恨。微干着嗓子哑声轻唤:“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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