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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曲江夜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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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李实要组诗会,在座众人都是一惊一奇。李实见此冷哼一声:“凭的只有他们能一个一个作诗讽我,我就不能组个诗会起个雅兴吗?”
林红岫急忙笑道:“大王说的这是哪里话?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要叫那些阿猫阿狗的扰了兴致。今日上元夜宴,曲江池边夜景最好,正是难得的时景,最是能起诗兴的。只是红岫与众姊妹都是平庸之辈,不及郎君们才学高,总是要些时候才能憋出一两句诗来。还要大王拈个题宽限时间才好。”
李实听了心头舒坦不少:“你们也便罢了,随便做来就是。只是那女诗人可要难她一难才能显她才情。”
林红岫听了急忙告罪:“大王见谅,十三娘今日正病着。如今天气乍暖还寒的,未免将病气过给他人,阿母将她禁足在家呢。今日来的是另一位娘子,也会作些小诗,虽不及十三娘,到底读过几本书。”
李实便让那人上前。箫娘整了整装上前来,规规矩矩地见了一礼。李实见她并无出色之处,便无甚兴趣:“今日既然是曲江夜宴,便以此为题,不限韵。诸位各去找寻诗意,半刻钟后将诗交上来。”
李欢更衣回来便听见这话,不及坐到席位上便道:“孩儿向大人讨个方便。”
李实斥道:“你迟到罚都来不及,如何还敢向我讨什么便宜?”
李欢腆着脸笑道:“正是因为我来迟了才要讨个便宜。但凡会作诗的如那李白杜甫之辈大都是酒中仙。孩儿酒还未喝尽兴如何能生出那诗兴来?因而只能向大人讨个人来助我一助。”
李实心中不喜,却不想他在众人面前丢自己脸面,便道:“随你。要什么人就要去吧,只别让我看见。”
众人得了诗令,纷纷起身出了厅堂,或搂着妓人,或独自信步于曲江池边,思索着凑出一两首诗来。
李欢得了李实同意,嘴角噙笑行至右台前,对着犹自愣然的沈溪招手:“你随我来。”沈溪抬头看他,眼中犹有怒色不能散尽,起身随他出了厅堂。行到一处僻静所在,沈溪还在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心中起伏不定,一时也未想他为何会叫自己出来,只是知道他是李实的儿子,便有气难平:“你们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
李欢闻言一愣,却不知他所说为何,反应过来他在骂自己,不怒反笑:“我还没问你罪呢!你何时勾搭了瑟儿,如何混进这里来的?都给我交代清楚了,否则要你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沈溪听了这话顿时醒悟此时非意气用事之时,若是殃及无辜实在罪过,便急忙解释:“此事与四娘无关,是我自己混进来的,我与她并无半点关系。”
“哦?”李欢挑了挑眉,快速伸手扯下他鼻下的假胡子,阴阳怪气道:“除了瑟儿,还有谁有这易容的鬼斧之功?瑟儿向来不会主动招揽这些事情惹上麻烦,今日却大大反常将你这来路不明的小子带了进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不过离开了一日,竟让你这小子趁虚而入,实在可恶!”说着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就要动粗。
沈溪听到此处也听出了点端倪,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李兄你先息怒!我与四娘确实没有关系,不过有求于她她便好心答应了。青天在上,我与她一清二白!”
李欢昨夜见箫娘刁难沈溪便觉得不同寻常,今日乍一见沈溪易容坐在箫娘身后充当乐工,直觉他与箫娘有许多猫腻,如何能信他的只言片语,正要继续逼问,听得耳边一声轻唤,便整个人软了下去。
“李二郎,你这是在作甚?”箫娘一路跟踪他们到了这处,还当是有何事,却不料竟是李二郎在吃干醋,顿时有些无力。见他似是要动真,只能出声阻止:“何时你我的关系到了如此地步了?若是你一心要跨过那道墙,瑟儿只能从此与二郎划清界限不相往来!”
李欢听得心头一颤,眼中尽是有苦难言,自嘲一笑松开了手:“不过玩笑尔尔,瑟儿如何就当真了?你是知道我惯喜欢新鲜花样的,见了羲农君如此打扮自是新奇,所以玩心一起吓吓他罢了。”
箫娘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容不得他半点动摇:“这样就最好不过。”见他恢复往日从容模样,心中一软,哑声道:“刚刚出了事情,箫娘恳请李郎帮忙。”
李欢更衣回来的路上正看见了府中护卫押了个人回去,听她如此说急忙问道:“何事竟惊动了府卫?可是有碍……”
箫娘急忙摇头:“与我无碍,只是我的一个乐师兄弟触了你家大人的逆鳞,在我想到办法前我要你保住他的性命。”顿了顿咬牙道,“无论他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他是否想活。”
李欢呼吸微微一滞:“到底是何人要你如此上心?方才又是出了何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月色撩人,冷风袭尘。沈溪站在整个事件之外,却最为清晰地觉出了事情深处的冷暖,只听箫娘冷冷一笑,却终究将所有话语化为一声轻叹:“不过是这世上的一个伤心人罢了。”
几声清脆的玲响随风传来,惊破了这一时静谧。半刻钟已过,箫娘苦笑:“这出来一趟冒着寒风赏个景,却连一句也未得,怕是不能交代过去。我们快些回去,只怕还能胡诌两句出来。”说着拉着李欢急急忙忙往回赶。
走了几步两人齐齐停步回首,见沈溪一脸沉思地跟着他们,都是头痛不已。箫娘好气又好笑:“你还跟着来?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出去。你也见了成乐师的下场了,也快把心中的那些小算盘打翻吧,回去过自在日子不好?”
沈溪摇头:“我不闹事,可成兄有难,我总要出一份力才好。”
箫娘听他才怪!这迂腐小生,做事只讲道义两字,实在不适合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刚刚若不是她拉着,只怕现在关进李府地牢的就不止成辅末一个了。遂向李欢道:“此人烦人得很,着人赶他出去吧。”
不用她说,李欢就是这么想的,立马就有仆从将沈溪“请”了出去。李欢入座,顺理成章将箫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了,提笔诌诗。众人一一将诗交上,正在品读之时,突然来报门外有人求见。问是何人,门童将名刺递上,答道:“是位年轻的郎君,说是扬州举荐来京求学的举子,恰逢大王在此设宴,特地前来拜会。”
箫娘心中咯噔一声,暗叫糟糕,眼见沈溪换了身衣裳大摇大摆走进堂内,心中百转千回,整治他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偷腥的猫儿闻着味儿便不管不顾往里闯,不给他点苦头吃吃怕是以后他还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沈溪一番恭维拜会之后,李实便命人在李欢边上设了几案让他坐了。只听李实言笑晏晏,可见心情已经好转,见有人慕名前来拜会更是心情大好:“沈举子今春进京可是要入春闱?如此年轻实在不易,将来必是栋梁之材。”
沈溪谦虚道:“晚生学历尚浅,家师是想让我再读两年书。今春进京是举荐来上四门学的,若是读得好了明年春闱再参加也是不迟的。”
“如此也是不易了。这些年也只有元稹少年考取明经的,十七八岁就榜上题名的倒还真未有过。小郎君如此打算也很合宜。”李实心思倒不在寒暄上,说了两句就道:“不知小郎君诗才到了几成了,何不献上一首一助雅兴?”
沈溪谦虚应了,锁眉低头沉吟,一副痴相。连箫娘自请为他磨墨,他也没有反应。趁他沉思的时候,李实组织众人一起品读新诗。一首首看过去,不过“千家灯火万户欢”、“酒前高歌赛神仙”之类的平庸之句,全无新意可言。李实看着不言语,倒是众人你说我好我夸你妙的吵闹不休。最后看到李欢的那首诗,李实眉眼一动,却不作评论,只将它传阅给众人:“说说看这首诗比那戏子的何如?”
李锐第一个抢来看去,高声念了起来:“十五月儿十六圆,万家灯火闹上元。”念了一句大笑,“这句我懂。这诗好,这诗最好!”
众人听了都想要笑。这二世祖大字不识几个,能让他说好的诗可能是什么好诗?碍于李实脸面,却都附和连声称好:“起的平平,才能转得妙趣横生。可见是有妙才的。”
李锐点头称是,一副认同模样,接着念道:“借向东方一颗胆,偷得月悬长生殿。”念完一头雾水道,“这东方哪里有胆可以借?借个日头才对,这才和后一句对上。这一句不好,不好。”
众人听了又是好笑:“这东方是东方朔,偷王母蟠桃的那个。二郎果然文采非凡,却不知这诗可起了诗名,好让大家记诵。”
李欢邪邪一笑:“好说,只两个字罢了。就是‘偷欢’一词最为合适。”
众人顿时僵立无语、尴尬异常。李实脸色一沉:“给改一个。”
“不用改。”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却见沈溪起身不卑不亢说道:“古往今来诗名莫不都是依事而起,有依意而起者寥寥。李兄敢用一词起名,直截了当,实在难得。这偷欢却非指那苟且之事,乃是一言惊醒世人珍惜良辰美景,一语双关,实在是妙!”
众人听此言皆连声附和,都说诗妙解得也妙。李实这才缓过面色,心中得意,对沈溪更添了一分好感:“小郎君看来也是已经得了,何不拿来也给我们鉴赏一番。”
不待沈溪回话,箫娘已经自作主张拿了案上的诗稿递上。众人连忙聚上来看,只见上面磨痕未干,字迹工整,是一首七律,题曰《正月既望曲江夜宴》:
长安夜放花千树,碧波池上鱼龙舞。
天籁暗香冰减烛,清风助笛月作鼓。
看到此处,众人不禁叫好。李实也抚须赞道:“好一句‘天籁暗香冰减烛,清风助笛月作鼓’,只此一句就将你们的都比下去了。”再往下看:
桃李不乞青帝怜,冰雪偏招红莲妒。
不道朱门酒肉臭,路上尚有冻死骨。
众人看毕,又是一声惊叹:“桃李不乞青帝怜,冰雪偏招红莲妒’,从没有人这样写上元节的灯景的,倒把这河灯给写活了,多出几分气性来。这末一句‘不道朱门酒肉臭,路上尚有冻死骨’,可真是活用了杜子美的诗句了!”说完顿觉不对劲,光顾着欣赏诗句的精妙,却忘了这“朱门酒肉臭”骂的正是他们自己!
听到此处,沈溪亦是浑然一惊,蓦地转头向箫娘看去,见她老神在在端坐在那里,心中又是惊又是气,更多的却是震撼。未曾想到,平日里没点正经的人,心里竟藏着这样深的才情,这样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