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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十年一觉扬州梦 ...

  •   唐文宗大和七年,离新帝即位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那些在宫门深处上演的腥风血雨的权力之争似乎已经渐渐被乐天安命的人们所淡忘。无可厚非,当朝的皇帝较之于穆敬二宗可谓是个圣主,经过七年的整改,朝廷似乎又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牛李之争、宦官之患只是身居上都权力中心的帝王忧心之事。而那些远离朝堂的黎民百姓,更是无人在乎在位的帝王当初是如何上位的,也无人关心当朝的权力实际落于何处。便如此番,山高水远的扬州,依旧不管不顾地繁华热闹着。

      重城向夕,一阵轻风拂河而过,沾着寒湿的水汽将薄薄的一层余晖吹散成了纷飞的粉末,阙楼飞檐下的铜铃悠悠转了几圈,发出一串似呻还吟的低响。余暮将尽,月未上枝头,九里三十步长街,重重青楼纷纷红映绛纱灯,转瞬间便是珠翠填咽、邈若仙境。一叶落知天下秋,似乎从来与扬州的秋夜无关,再萧索清冷的气息,红灯一照,绿酒一熏,歌升舞起,便也都散尽了。

      琳琅在扬州三年,早已习惯了这醉生梦死、灯红酒绿之所的生活,可不知是否今暮的秋风带了水汽,冷不防照微酡发热的脸上一吹,竟生生引出一丝彻骨的悲凉之意来。

      “娘子,已近酉时了,沈府的小僮已来催过几回,再不动身怕是阿母……”立于琳琅身后的青衣小婢适时将话咽下,垂了眼盯着线麻鞋尖,正自为难时,却听耳边似乎一声轻叹,随即一双无瑕柔荑伸到眼前,那清甜软侬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丝毫情绪:“既是沈府来请,怎的不早说?”

      婢子素来深知她的心性,也不应声,知她这就是要去了,便连忙扶了她的手臂下了楼台。至于那迎风而落的一两滴泪,并不是她该看见的,落了也便散了,一干二净无处可寻罢了。

      一番装扮毕,琳琅抱了琵琶施施然坐上沈府等在门外的朱席却寒牛车,一路无话,神情犹自怔忪,也不知多久之后,突然隐约觉出两分异样来,遂抬手掀帘望向窗外,只见一片苍茫旷野冷泠泠浸在夜色中,竟是半点人声也无,天地唯余车前两盏灯照亮前方一片土,心瞬间便一寸寸凉了起来。

      “娘子?”小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可是要先吃些糕点?待会子到了宴上可不知要熬到何时的。”

      琳琅闭了闭眼,放了帘不答却问:“这是到了哪了?可快到了?”

      小芹听问正欲往外张望,却听那坐在车沿上的小僮隔帘朗声答道:“娘子现在倒是急了,可放宽心,前方不远处便到了。”话中虽怨她迟慢,却无轻人之心,可见是个率性洒脱的小子。

      琳琅默了默,心中暗笑自己竟是多心至此了,便是真就如此香消玉殒又是如何,反正是不得入那人心的。只叹原来自己心中依旧留恋这红尘纷纷,即便心灰意冷也是不舍离去的。又想若今日遇险那人可是会为自己伤心一两分,应是会的吧,毕竟那人多情得很,也不知多少红肥绿瘦得了他的一首两首缱绻悱恻的诗……正如此这般想着,那清清亮亮的声音又钻入耳中:“娘子快看,前方就到了!”

      琳琅闻言回神,掀了窗帘半探出头去,果然见前方有红灯映天,心却未曾放松丝毫,略一思索便道:“妾承蒙府上郎君垂怜,也曾受邀出席掌录事弹琵琶,倒是有幸到过一两处贵府别院,却不知今日去的又是哪处别墅?今日郎君大寿,如何不在府上设宴却往这郊野之地来?”

      小僮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放声自个儿笑了起来。小芹见琳琅蹙了眉,便直了身子斥道:“你笑个什么劲儿?我家娘子问你话呢!”

      小僮渐渐止了笑,揉着肚子道:“娘子可是不知,世人都以为沈家在扬州二十四桥下皆有府邸,却不知真正的沈府可是会随人走的。”

      “这是何话?房子如何能随人走的?可见你这小僮尽说大话。”小芹不待琳琅出声便先反驳。

      小僮不应了,转了身对着车门帘道:“我哪里就说大话了!我自小跟在小郎君身边,这府上的事情再没有人知道得比我清楚的了。我家阿郎最是疼夫人,夫人在哪沈府就在哪。夫人素来不理世事、深居简出,这些事情又岂是你们这些外人所知的。想当年……”一言之下竟是有滔滔不绝之意了,好在车夫及时打断道:“阿豆,你便少说两句吧。小郎君怕是等急了。”语气尽是无奈。小僮无趣地回转身子,嘟囔了两声,不再声响。

      琳琅垂了眸,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她自是听说过沈府的那位窦夫人,三十年前沈三郎背祖离家为红颜的故事如今见龙寺的戏场仍时有上演,她还记得戏中几句唱词——“门前娘子问牧童,道是阿郎多念侬。前方荫浅红淡处,最是情浓雨濛濛。”她羡慕这样的爱情,可她却是不信的。她更愿意相信那是世人对风雅趣才大善贾沈三郎的臆想,臆想这样一个富贵公子曾有过那样一段风流韵事。若是真的,沈三郎此刻便该和他挚爱的夫人在渔家闲居,如何又能像现在这般富甲天下?天下哪里就有那令人称羡的爱情了。可是,今日沈家的小僮却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夫人在哪沈府就在哪。若世间真有真爱,如何她寻觅多年也未见踪影?老天竟是负她如此!这样想着,那忧虑多疑之心也便淡了。

      正思忱间,只听得车夫一声长“吁”,牛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到了,娘子下车吧。”小僮打了帘往内探头请道。

      琳琅隐去眼中纷乱的心思,抱着琵琶扶了小芹下了车,停在古朴优雅的后院门前,望了望门匾上懒懒散散的“赋闲居”三字,突然觉得满身珠翠的自己站在这里显得着实突兀得很。

      “娘子请随我来。”琳琅敛神跟上,一路曲径通幽,隐隐看见那灯火通明的厅堂便在南边,脚下却是越走越远,那刚刚偃旗息鼓的不安便又攒了劲儿往上蹿。

      “娘子快跟上!”那叫阿豆的小僮甚是心急,转头见琳琅停了步子,疾步上前拉了她的手便走,也未觉不妥之处。

      “还不快放手!你这斯真真放肆!”小芹急忙来拦,将他的手扯开。

      阿豆惶惑地看了看她惊慌的脸,再一看琳琅警惕的眼神,顿时恍然,一拍脑袋笑了,只能解释:“是我唐突了,竟未告知今日特地请娘子过来不是为那寿宴之事,乃是郎主另有所请。不瞒娘子,近日夫人闹了脾气不肯理会阿郎,阿郎心忖娘子歌艺超绝,夫人又最是喜欢听曲赏歌的,便思量着今晚良辰美景,借娘子歌声聊助那相思之意,以求夫人垂顾丝毫。此时寿宴未散,娘子还得再等上一会儿,便先随我到西厢休息片刻,到时事成,我家阿郎自有重谢。”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人,见了他们便跑了过来,却是个婷婷的青衣少女,不及站定便数落起来:“阿豆你好!我寻你这般久了也不见你踪影,原来是在这逞着风流性子呢。看我不告诉小郎君去,仔细你的皮!”

      阿豆听闻也不惊慌,撇了撇嘴:“你尽告诉去,还不定郎君是要扒我的皮还是缝你的嘴呢。你来的正好,这是雀楼会好曲儿的那位娘子,便引了她往那西厢去,郝二娘已等在那里了。”说着就要转身走了。

      “你干甚去?我找你有事儿!”

      “我能干甚去?你有什么事能比小郎君的事情急吗?我就在前头,若到时不见便是往书斋去了,你再来寻我便是。”说着便急急忙忙跑了。

      琳琅被晾在一边,心中暗暗吃惊,这别院里的一众丫鬟僮仆竟是一味的礼数散漫,却也是个个生气活泼,着实与别处不同,竟是有些好奇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夫人了,想来定是位妙人不错。

      “既然如此,娘子请随我来吧。”那丫鬟恨得跺了跺脚,对她倒也热情,一路行去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话,一时问她雀楼之上如何如何,一时又说自家郎主如何如何。琳琅旁敲侧击的倒也套出许多话来,对先前那小僮说的话也便信了几分。

      这边暂时无事,无非扈二娘将要交待的一一嘱咐,琳琅再一一谨记于心,略作休息便闲闲拨着琵琶练起白元的元和小调来。再说阿豆急急忙忙赶到前厅时已近戌时三刻,座上酒食正酣、歌舞热闹。阿豆站在山松长寿屏风后面探头,一眼便看见自家小郎君正站在阿郎身边斟酒,眼睛乌溜溜转着四处打量。阿豆贼笑着低头,不动声色地回到一众下人行列。沈杜宇见了,眼睛顿时一亮,急忙又斟了一杯酒,举到沈三郎面前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然后堂而皇之地请求告退:“大人好心,且放我先去阿母处耍一会子可好?”

      沈三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早已看穿他的把戏,嘴边带起一丝玩味的笑来,只是不言。阿豆在一旁等得心急,不由抬眼偷看。那座上之人一入眼帘,阿豆不由又是感叹,阿郎虽已到天命之年,那骨骼清和的脸上除却几丝皱纹外却依旧俊雅过人,随性无尘的风韵气度更是世间难得,再想想自家老父那见钱眼开的褶子脸,果然老天偏心得很。

      “阿爷?”沈家小郎君不解地又叫了一声。平日里只要搬出母亲的名头,便是皇帝老儿御驾亲临他也可逃遁了去,这会子是怎么了?

      席上众人见状纷纷劝沈杜宇不可离席,却听沈三郎举杯抿了口酒后不紧不慢说道:“在你母亲面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顿时咂舌。

      沈杜宇闻言眉开眼笑:“阿爷这是哪里话?阿母自然心疼你,如何还用儿去说好话?”这话说得深得父心,沈三郎便高高兴兴地放了他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十年一觉扬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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