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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私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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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信侯府中难得的肃静。
“重安,你觉得……”长信侯苏群看了一眼桌上的明黄,端起茶杯,顺带收起眼中那抹锐利,转首看向坐在左边的男子。
“皇命不可违。”男子低垂眉眼,仿佛并不在意。
苏群听出大儿子话里的意思,他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七月这丫头虽然遇事欠缺考虑,好在性子还算好,又不喜与人交恶,想来入宫后也不至于与人结怨。皇宫是个险恶的地方,我不求她日后护着苏家,但求她能过得安然自乐。”
“是啊爹,您就别担心了。”顺话的是坐在右边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明黄,讪笑,“爹,这圣旨不如借我把玩两日,让我长长见识。听说玉玺上只有三字,不知是真是假。”
“胡闹,圣旨是可以给你随意乱动的!”苏群瞪了眼右边的少年,“凉夜,你也不小了,很快七月嫁入宫中,你也该多收敛些,别总做些胡事儿!苏家早已不比往日……”
“父亲!”苏重安打断苏群的话,递了杯茶过去,声音平淡如水,他说:“这茶味道不错,虽苦,却也别有滋味,您尝尝。”
见大儿子那神色,似不赞同将这事同幼弟深说,苏群又叹了口气,不在言语。
“不好啦,不好啦……”这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老爷,小姐她……她要上吊!”
“什么!”苏群一听,打翻了手中的水杯,面色暗了几分。
“爹别急。以七月的性子,怎么可能舍得死,定是闹脾气。”唤作凉夜的少年浅笑,起身站在丫鬟跟前,一把将人拉起,转身看向苏群,“爹,我跟宝兰去瞧瞧,您和大哥再坐会儿。”
还未到苏七月所住的阁居,已能听到里头传出的摔打声。
乒乒乓乓,毫不犹豫。
“宝兰,你家小姐这气势,不像是上了吊,倒像是鬼上身?”苏凉夜笑着,躲开扔出门的一个杯子,抬起头来,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心疼。
“苏七月,你!你!”苏凉夜捡起地上被踩了多个脚印揉成一团的画作,脸涨得通红,“你知不知道这画我偷偷和李安草求了多少次才得来的!”
“不过就是烂画一张,撕了又如何。”苏七月满不在乎,抢过那画,撕得稀巴烂。她眼神下意识越过气得牙痒痒的弟弟,想看看父兄是否也闻讯赶来,可看了半天始终没见人进来,便知又是自家弟弟坏了自己计划,她狠狠瞪了眼苏凉夜,一把拉起他的衣领,“爹呢,你又拦着他是不是!”
看到某人气愤,苏凉夜反到笑了:“苏七月!你就死心吧,这皇宫里你是进定了!”
苏七月微微愣神,揪着苏凉夜衣领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爹来真的,他决定了?”
“自然是真的!”
她下意识退了两步,“我不信,我去问爹。”
苏凉夜扯下她的手,表情难得露出认真之色,“即便你现在去找爹也没用,他决定过的事,便无法更改,更何况,你认为爹会容许你为一个书生抗旨不成?”
“你……你都告诉爹了?”她爹厌恶文人,就如她厌恶皇宫,若是让她爹知道她瞒着家人和书生私定终身,苏七月想着就头皮发麻。
苏凉夜坐在桌子边,吃着盘子里的葡萄,面上依然是那事不关己的笑,“我没说,可你再这样闹下去,他难保不知道”
沉默了会儿,苏七月方伸手理了理衣衫,然后绕过苏凉夜往内室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又猛地转身回来,一把夺过桌子上那盘葡萄,头也不回地走掉。
那背影,看得苏凉夜只想把葡萄皮全扔过去。
苏七月进了内室,将葡萄随手扔在梳妆台,就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现在这种情况,于公于私父亲大人都不可能依她,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趁早打包逃跑。
想着要躲过父兄,苏七月没敢多带东西,只是收拾了些细软和几件普通的衣服。
收拾妥当,她坐在床边想了半天,最终从床底拿出笔和纸写了封信,大概意思是,她有意中人,是个书生,不想进宫,所以只得私奔,望父亲大人见谅,也请父亲大人不要因为她逃跑虐待东走,东走是无辜的……信末还嘀咕了句,若不是东走太小,其实她是想带走的。
夜渐渐深了,苏七月将信塞在东走身下,看了眼时辰,已经到了两人相约的时间,她背上包裹,猫着身开了门,见外面没人,赶紧跑出院子,很快便淹没在夜色里。
这边苏七月刚走不久,漆黑夜色里便闪现出两个人影来,其中一人道:“已经跑了。”
另外一个人站了好会儿,极其淡定地说:“别跟丢了。”
……
隔日清晨,安阳城城门口!
苏七月刚和一个书生顺利出城,就听见城门口出现侍卫喊着排队搜查,心中一沉,扯着身边的书生趁人不注意就跑。那书生穿着一身青衣,斯文俊秀的面容十分白皙,虽是显得赢弱了些,但那双星芒般的眼,却是很有精神。
被苏七月这么猛拉着跑,他还是感觉很吃力,跑了一段路后便气喘吁吁,反观苏七月,虽也在喘气,脚步也未慢下的迹象,两人跑进城郊一个小树林,那书生便再也跑不动了,依树坐在地上,任苏七月怎么拉,也不起来。
“伯夷!爹爹已经发现我们私奔,很快便会追上来,你快起来。”苏七月蹲在叫伯夷的书生面前,试图拉他起来。可惜他整个人已经瘫在地上。别说拉,架都架不起。
伯夷靠在树上喘息,他问苏七月:“你爹真这么厌恶读书人?”
苏七月重重点头。
“就因为你二十年前的泉边之战,那个因为赛诗会而延误军情的书生?”
“是的!”
二十年前的泉边之战,燕国大军死伤大半,光是副将都死了四个。当时还只是大将军的苏群带伤面圣,恳求先帝下旨杜绝任何文人再参与战事。此事一出,震惊朝野内外。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的书生也被处决,苏将军着实不该再如此。”
苏七月也表示很无奈,“我爹很较真,他认定的事,无人能改。而且我们家很早之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不嫁书生,男不娶才女。像我哥哥,我爹宁可让他娶江湖侠女,也不准他娶书香世家的才女。”
伯夷觉得压力很大,“那你爹若逮住你和我会如何?”
“我爹会打断我的腿。”苏七月说完这句,顿了下,然后才在伯夷满目惊恐里接着说:“然后把敢和我私奔的书生砍了当柴烧。”
当然,若只是为了她和书生私奔,这话有点夸大其词。可若她顶着未来皇后娘娘的身份和书生私奔,兴许这话能成真。苏七月没敢和伯夷说她要进宫,她怕伯夷直接昏过去,她可不想最后得背着男人去私奔。
而伯夷听了苏七月那句话,震惊已经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恐惧,他迅速从地上蹦了起来,“那还站着干什么,快跑。”
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闪过苏七月脸颊,她眯眯眼,伸手抓过被伯夷慌张之下忘拿的书架和笛子,心情甚好的追了上去。谁知道刚跑出两步远,前面的伯夷猛地止步,苏七月没想到他会急刹车,整张脸就这样撞在他背上。
她捂着鼻子,“又怎么……”
没等话说完,苏七月便眼前的画面怔住,茂密的树林不知何时蹿出一伙穿着黑衣,蒙着面的男人,直直的挡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眼角带着疤痕的男人大刀往胸前一横,吼道:“打劫!女人和钱财留下,男人滚蛋。”
苏家人个个尚武,无论男女!可苏七月见这阵仗,却还是下意识往伯夷身后藏去,她自然不是装柔软,在身为书生的情人面前装柔弱,这无疑是找死。苏七月不会功夫,过去的十三年里,她全用来在侯府门口堵青衣翩翩的书生,苏父为此差点封了他们家隔壁的书院,不过最终因为错不在人家而放弃。
当然,他同时放弃的还有让女儿习武。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要乱来。”伯夷虽然手无寸铁之力,却还是挡在苏七月前面。
那伙人哪管是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上来就是抢,就是夺,苏七月包裹里金银首饰不少,看得土匪眼里放光。
几个家伙忙抢着往自己怀里塞,只有那个眼角有刀疤的男人一把拉开伯夷,伸手来抓苏七月,来不及多想,苏七月甩手将书架扔出去,连连倒退。
“七月快跑!”伯夷从地上爬起来,连忙上去抱住那男人猛打。
苏七月刚想转身跑,就听伯夷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只流的身子剧烈的抽缩着,而那个男人手上明晃晃的刀尖上却还依然滴着血,苏七月直觉心跳慢了下来,腿软坐在了地上。
不多时耳边传来马蹄声,接着是打架声,然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苏七月茫然的看去,是弟弟凉夜,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抓着苏凉夜的衣领撕心裂肺地吼道:“你怎么才来……”
“好好活着,我在下面等……等你……若我们能手牵手走过奈何桥……下辈子……下辈子兴许还能在一起么……”苏七月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伯夷时候的场景,他从书院出来,路过侯府,被她堵住门口,当时他红着耳根不知如何是好。
是从什么时候对伯夷上了心,苏七月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的那个朗朗公子小书生,如今瘫软在她怀里。她哽咽得抱着怀中那个极其瘦弱的身体,感受着他的体温开始渐渐失去热度,然后渐渐的开始变凉。感受着他从原本的微微颤抖,到后来渐渐变得不再动弹。他原本明亮的双眼微微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神散落开来。她想,她其实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是全部都已经来不及。
她曾想过很多种私奔的后果,或被抓回去,或安全逃走,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苏七月跪在地上,抱着那满是鲜血的男人,流着泪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若不是她想逃跑,岂会让他枉死,该死的是她,是她啊!
伯夷死了。他留给苏七月的除了自责,只有悔不当初。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蒙着被子咬着手背默默流泪。
苏群来看过几次,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终归是自己疼爱的小女儿,自是不忍心再责怪什么,默默来,又默默回去。
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苏七月依是没起身的打算,苏凉夜安抚过父亲,便去了苏七月的闺阁。
宝兰正在房里抹着泪,看着蒙着被子哭泣的小姐,她也难受。
苏凉夜进去,坐到桌子边,脸上少有的一本正经:“你要闹到几时?”
被子里的人没吭声,不过细听之下依然能闻见那细微且略带嘶哑的抽泣声。
苏凉夜知她德行,也不废话,从一个漂亮的篮子里提出只兔子,扭头对宝兰道:“宝兰!少爷我饿了,你去把这兔子给煮了,今晚我们吃红烧……”
“你敢煮了东走,我就煮了你。”苏七月猛地掀开被子,脸上泪痕犹在。
苏凉夜翻了个白眼,将那只名唤东走的兔子丢在她怀里,见她宝贝般的抱在怀里,似乎又想蒙回被子,连忙上前扯走被子,“你有完没完!他人死都死了,就算爹想成全你们,他也活不过呀,你这样闹,是想让爹如何向皇上交代,苏家百余口性命,你都当不存在么?”
苏七月抢过被子,抹了把眼泪,“天下女人那么多,他做什么非选我?”
苏凉夜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命硬。”
原来昭帝李迟有过两位皇后,皆是难产而死,这也导致昭帝年过三十依然膝下无子,太后着急要抱孙子,便主张在皇亲国戚里选一位命格比较硬的女子再娶。
好死不死,选中了苏七月。
苏七月恶狠狠地说:“我命硬的刚克死了男人,你们都不怕我将他也克死?”
苏凉夜的嘴角猛抽起来:“这点你大可不用担心,这位爷已经克死两位皇后了。看样子,命比你还硬。”
“这感情好,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们就看谁比谁命硬。”
秋风瑟瑟的九月,苏七月抱着东走缓缓下了床,她拿过桌子上的糕点大口吃了起来,眼角悄悄扫过门口,她那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几岁的父亲老泪纵横地转身,默默走过。
苏七月边吃边流着泪,脑海里全是关于伯夷的点点滴滴,他抱着东走讨她开心的画面,他认真给她画像的模样,他念着凤求凰说要相约白首的样子……
她说,对不起。
自私已经让她害死伯夷,她不能再把整个苏家搭进去。她的心终归是肉做的,有一个人刻在那里,已经——够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