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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佐助在损人方面颇有天赋。我们的吵架通常是他说一句我顶十句,我说十句他回一句,由此可见双方言辞的浓缩度对比。我生气了通常会直接扑上去捏他的胳膊和腿,他生气了则是连和我吵架都懒得吵,到底谁更依赖于这种病态关系显然一目了然。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他对我的恶意称呼写上一个笔记本都写不完,其中有一个称呼叫‘吊车尾’,他从幼稚园时期一直叫到现在。初高中时期他叫得尤其频繁,每次我考了全班倒数第一除了自己伤心之外,还要被他给奚落一顿,这种糟糕的经历简直造成了我青春期的巨大创伤。
      “我讨厌佐助。”
      睡梦中的我喊出这么一句话,母亲担忧地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可是很快也有点出乎意料的,随着时间增长,我的自卑劲儿竟然变成了自强劲儿,还变得比原来更上进好学了。母亲很好奇我这种变化,父亲则是在一旁深沉地点头。在无数次发现佐助背地里偷偷用功之后,我恍然大悟原来身在第一位的他为了维持这个成绩简直比我还患得患失,而我,因为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成活马医,早就豁出去了。
      “这么说来,我是比佐助先一步了。”
      我体会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后来到了高三那一年,佐助变得更加勤奋,每天白天上课晚上上补习班,在教室里晕倒过三次,被送到医务室也是没躺几分钟就撑着跑回来。而我呢?仍然吊儿郎当吃喝玩乐一样不少,还因为打篮球拉伤肌肉缺了很多天的课。我们再没有时间吵架了,或者说他再没有时间陪我吵架了。
      这样的生活一点也不有趣。
      怎么办呢。
      虽然我认为自己并不应该局限于这种肤浅的满足,但我仍然病态地渴望和他吵架。可是我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呢?伤害对方的快感吗,不对。得胜后的满足感吗,不对。欺负比自己优秀的同类的成就感吗,也不对。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搞不明白。

      渐渐的,经常运动的我个子长得飞快,身上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多了很多伤口和疤痕,也有了各种以前没有过的属于成年人的爱好。而他还是在篮球比赛上靠技巧取胜之后,败在拔河或者各种需要力气的活动上,仿佛没有过任何长进。这是我唯一比他优秀的地方,我心满意足。
      坐在河堤上,望着每天流水一样的日子,望着白天和黑夜像光影那样交替,我心满意足。
      直到春夏秋冬像是一晃眼的时间,最终考试就近在眼前,我才感觉到平稳的生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心脏每天都被割得生疼。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和他已经不再吵架了,甚至连恶意的招呼也没时间打了。风从空旷的操场上吹过,我们始终远远的站着。他只要一看到我就流露出一种好战的眼神,让我即使回望回去也底气不足。他从书店买来很多大学会用到的课本,每天没日没夜地看着。他的成绩已经是次次满分了,可他还不满足。
      他这是何苦呢,我没他聪明,也没他用功,他为什么那么怕被我超过?
      该怕的那个人是我,可是为什么我不怕呢。
      如果为了赢过我他会伤害自己,这样的比赛我宁愿认输,我就是这么一个好人。
      于是我终于站在他的书桌前大吼:“都晚上7点了你不回家!这么读书你想干什么啊!”,一把掀翻他桌子上的几本书,使劲丢到墙角。他低着头像没看见我一样‘砰’地一声站起来,冲过去想要去捡。可是先他一步,我已经以秒速把那本书扔到了楼下。空旷的操场上传来‘啪’的一声,惊起了无数只乌鸦呼啦啦的飞起来,遮住了他身后的血红的夕阳。他愤怒的看着我,一把冲上来拽住我的领子,直到拽得手指骨节咯咯作响,拽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大喊:“靠这种方式想赢我你就输了!很好很好,我终于体会到了被你嫉妒的感觉。”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身体抖得像筛子,手攥得像是要卡进自己的皮肉里,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表情。我的视线落在他气得发白的嘴唇上,他连嘴唇都在哆嗦着,这一刻他有多讨厌我。

      发现了我的眼神之后,他一把把我推到一边,踢翻了自己的椅子,转过身然后开始收拾书包。
      “停下来吧!”我冲过去捏他的胳膊,“是我太自大了,是我的问题!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你不要这么折磨你自己。”
      “停下来啊…”我抓着他的手腕,“你为什么这么怕输给我!如果想打架我奉陪啊!你这算什么!”
      “停下来”我的声音变成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哀求,“你这样子的话,我会难过的…”
      如果你这样子的话,我会很难过的…和你成为敌人,不是为了这个啊。
      他的背影震了一下,转而站得笔直。

      夕阳洒在桌子上,黑色的圆珠笔一只只掉下来,一只只滚落在他脚边的阴影里。夕阳照着他黑色的头发和干净的校服,照着空无一人的教室,照着呆立在他背后的我。
      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凛凛地站着,绝对不会弯一下腰绝对不会低一下头,一辈子都不服输,一辈子都不想示弱地站着。
      ——我们明明是一样的。
      明明是一样的我们,为什么要吵架呢,为什么不高兴地在一起说话呢。

      他比我在乎,一直比我在乎,这是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事?
      他的哥哥,那位叫鼬的兄长大人,以最年轻的年龄升为了某市立医院外科的副教授,这是我在新闻上看到的。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家人竟然是在电视上,在那里,和他一样的黑发青年稳重平和地笑着,母亲被他年轻气盛的风度惊得忘记了吃饭,父亲说这个人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那佐助呢?谁看得到他的光芒?
      “弟弟是很重要的家庭成员。”鼬说。
      “哥哥是无法替代的。”佐助说。
      不想输给哥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追赶那个背影,即使那个背影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他们在家里相敬如宾,即使他多想亲近他一下,那种冷漠的氛围也让他无法前进一步。甚至我觉得,只有在我面前,他才能像个平常人一样表现出喜怒哀乐。
      ——那么如果我把这些情绪称之为‘他对我最独特的一面’,可以吗?
      我知道他拼命维持的背影里暗藏了多少辛苦,被叫做天才的称号下又有多少努力。我知道他活在阴影下很多年,即使他习惯于这种甘为人后的快乐,我不习惯。我知道他没想过赢过兄长,他愿意一生仰望那个背影。
      “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父亲看我一眼。”
      夕阳照在我身上,带来佐助低微的声音,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终点前发出求救。
      “你不知道,我从没把你当成对手。只是,如果连最后一名的你我都输了,我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永远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背影晃动了,他转过身来对我笑起来,夕阳在他身后即将沉落,像是在黑夜前燃起了世上所有火红的光亮。
      我睁大了眼睛。

      后来在我把房间里打倒佐助的横幅撕下去的时候,父亲一边摇头一边唏嘘感叹:“贴了十一年都快成文物了,我说你别扔啊。”
      我拍着手上的灰尘,淡定自若地说:“为什么不扔?扔掉了才会有新的开始,这是向过去的我说再见。”
      精通于教育学的父亲笑了:“也好也好,有阶段性的人生才是趣味十足。”
      母亲也拿着没切好的葱走进来:“考试不管成功与否,你永远是最棒的。”
      夕阳落在窗框上,一瞬间我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是独一无二的我,是被人羡慕着的我,被人喜欢着的我。

      发黄变脆的纸,像是曾有过的隔阂和矛盾,在我的手掌中碎成一小片一小片,扑簌簌地落在日光照耀的地板上,最终堆成了一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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