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引》天君已寐

6、五、墨莲枯，千鹤湖

　　画衫在掌灯后退下。跳跃的烛光中，看到的一切似乎全部都是假的。
　　苏挽晴在沐浴完之后果然来了我的房里。恩……其实我当时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的。
　　她好像看不见我不太欢迎她的神色，不过是“呀”了一声，“阿姐还没沐浴么？”说罢，毫不客气的让下人去备水。
　　看来是赶不走了。
　　鼓捣了没一阵，她在屏风后探出脑袋，“阿姐，水准备好了。”
　　不得不说，当着一个人的面把自己拨的精光还是一件很令人无措的事情。但我终于还是扭扭捏捏的进了水，六妹在背后帮忙擦洗。但过了一会，她的动作好像慢了下来。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甜腻的吐息不知何时窜到了耳际，双臂环上了我的脖颈，她手腕上血色的玉镯莫名的瘆人，“姐姐，你背上的那个，是什么呀？”
　　背上？背上……我记得我背上好像是……有两个字。大概是从我出生开始就有的，若不是从开始就有的，至少也得是五岁前有的。我不知道我背上为何会有两个字。况且那两个字也稀疏得很，痕迹并不深，根本看不出那两个字原来的样子。但我就觉得那一定是两个字，而不是其他的符号。
　　她的手划过我的背脊，在那两个字上不断摩挲，忽然就笑了：“墨莲。刻的字是墨莲。姐姐你喜欢墨莲吗？”
　　我一愣，分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后背升起一股阴寒。
　　她依旧道，“可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黑色的莲花呀姐姐。如果有……也早就已经死了。”然后，她不再言语。许久之后，才似乎有些恍然的起身：“啊呀，阿姐，我忽然想起我好像忘记了爹嘱咐我的事，今天晚上大概不能陪你聊了。”
　　温热的水，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凉意。我抿着唇看着她的身影被烛光打在屏风上，她手上的镯子映在上面，犹如两条冰凉的小蛇缠在她的腕处。
　　烛光一闪，她的裙角消失在门口。
　　我的手在她出门的瞬间抚上了背后的字迹。从水中站起，默默披上一件轻薄的纱衣，我行至镜前，撩开衣服。那两个字在镜子中，不知为何忽然清晰了很多。歪歪扭扭的，确实是“墨莲”二字。
　　我顿时明了为何我勉强侧身看到那两个字时总是看不出刻的是什么。原来那两个字，左右……是颠倒的。只可惜以前我都没有太注意，若不是今日六妹说起那刻痕，我都快不记得了。
　　墨莲。
　　我呼吸一滞。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听说过……

　　“怎么可能？”大嫂扑哧一笑。“墨莲？怎么可能会有黑色的莲花？”
　　我也这么觉得啊，可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如果墨莲指的并不是花呢？爹爹也是不知道我背上的字的，那现在我能去哪里找答案呢？
　　神童从远处颠颠跑来，一下子扑进他娘的怀里，接着，肉嘟嘟的小手立马摸上了大嫂的肚子。
　　我一愣。大嫂的嘴角顿时也有点僵硬。但马上，她又如常：“前几日……大夫查出我又有了。最近挽年很忙，我就没说。”她冲我眨眨眼，“要保密啊。”
　　我点点头，忽然很羡慕。妻奴如何，母老虎又如何，即使外界传得再沸沸扬扬，他们仍旧只管他们自己去幸福。总比那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好多了。
　　“对了，”大嫂歪了歪头问神童，“颀儿，听说过墨莲吗？”
　　神童撇了撇嘴：“不要叫我颀儿，又不是乞丐，什么乞儿啊！”他气鼓鼓的在大嫂怀里蹭了蹭，“不过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似乎在远古时期有过墨莲，不过现在这一品种已经灭绝了。”
　　远古……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其实说到远古，唯一让人记起的还是当年那场生灵涂炭的七界大战。
　　我克制不住好奇心，又赶紧追问：“那生长在远古的什么地方呢？”
　　神童扫了我一眼，“千鹤湖。”
　　千鹤湖，如今难得还剩下的古迹之一。我本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看来以后得去看看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想到了在婉州时的那曲“盘香”。
　　“那……”我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平静些，“你可知道盘香曲？”
　　神童圆润的小脸蛋顿时一凛，“你问这个干什么！这可是……啊呀！”
　　大嫂伸手又揉了揉被她刚刚拍过的小屁股，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干一样，眼神却略带威胁的盯着神童：“和姑姑说话礼貌点！”
　　我此时已经顾不上大嫂究竟是不是故意打断，只等着神童快点告诉我答案。
　　神童的面色扭曲了一下，才道：“盘香曲，是当年‘冥舞’的一首伴奏乐曲。”他怕我不理解，还特意更深地解释，“所谓冥舞，便是当年七界大战之时季雨涟只身抗战神界数万天兵的利器。冥舞，即可以召唤各族并操控他们的意识，使之愿为其效命。只可惜，在那以后，世上就再无冥舞了。冥舞一共可分三个篇章，虽叫冥舞，可是只有舞是不行的，每一篇章都有各自的舞步和曲调。第一章名‘夙’，第二章名‘晓’，第三章名‘岚’。而盘香曲，便是第一章的乐曲。”
　　“夙”、“晓”、“岚”？盘香曲是“夙”的伴奏……对了！那“晓”……
　　“没错，”神童晃了晃脑袋，颇有几分显摆的意味，“如今那首被小倌唱烂了的《晓》就是此‘晓’的伴乐。”
　　《晓》？“晓”？万年前用来杀人的东西，如今却是用来……多年前子夜师兄还唱过这首歌……一想到这曲如今在诸多小倌口中传唱，这感觉……噗。
　　一同沉默听着的大嫂开了口，“五丫头今日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些东西？”
　　她与苏震的正妻一样，唤我五丫头。倒是比六妹那声“姐姐”亲近多了。
　　我刚想开口辩解，她已截住我的话头，“今日之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五丫头，以后可要小心着点。”她抱起神童，拍了拍撒落在她身上的梨花，转身离开了。
　　刚才果然有欠考虑。倒也幸是大嫂对我并无恶意。
　　正在发呆，耳边却突然响起未出阁的女子穿的高木底鞋与地面碰撞而发出的响声。
　　我回眸淡淡瞥过一眼，正是昨日晚膳之时见过的三小姐苏挽欣，而带我回府的君皓就站在她身边。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也并没有主仆之间的拘谨，倒还真是有几分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