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杯酒》人闲发长

3、三

　　展君容的记忆中，那一天是极为特殊的。
　　裘素荑走到他面前，着着一身淡粉的衣，一改往常的孤高冷清，望着半开的桃花，轻言道：“君容，我们成亲可好？”
　　很少会有女子敢开口说这种话，便是男子也是要反复考量仔细编排再郑重地说的。从裘素荑口中说出却十分平淡，似是在谈论着“这桃花开得真是娇羞”般，语气也未起何波澜。
　　展君容望着裘素荑的侧脸，沉声道：“好。”

　　婚事准备得很快，平时素来反对教主收徒这件事的教中人士也都来齐，一时间倒也是极为喜庆的。长老们也谈笑着为教主找到归宿而开心，丝毫没有传说中魔教的冷酷暴虐的样子。
　　相对于其余人的欢愉，新娘新郎却有些不知所措的沉默。婚服很繁复，却极为精美，金线绕着红衣游走，勾勒出活灵活现的祥云与锦鲤，似幻似真也不见针脚，可见其手艺高超。展君容有些木讷地站着，倒是裘素荑隔着盖头对大家柔言道明自己的谢意。
　　裘素荑大了展君容三岁，但在魔教中他人也不对此议论，教主为教中事事操劳，如今寻得真心人大家是极欣慰的。
　　展君容不胜酒力，红衣女子伸出手为他挡去教中豪爽人士的敬酒，挽着他的手让大家先行散去。众人也会意地笑了，有几位性子直的更是直接喊道：“教主要等不及咯！”喜帕下裘素荑已是樱颊羞红。
　　于婚房中坐定，展君容小心地为裘素荑掀开喜帕，望着自己平日里的师傅如今变成了自己的妻子，一时间有些语塞。
　　裘素荑端起桌上的酒，递给展君容一杯，清丽的声音款款道：“相公，该喝交杯酒了。”她面容绯红，眉目带笑，本是绝色的容颜现在更添几分真实的美感。
　　他们的双手相绕，裘素荑闭上眼正欲饮下杯中的美醇，却猛觉心口一凉，酒杯随着惊颤落在地上碎裂，发出清脆的鸣声。匕首穿破了厚重的喜服正中自己的胸口，裘素荑缓缓地抬头，见展君容面色冷峻，无奈地笑了。
　　她有些无力地靠在床沿上，眼中却没有惊痛，只是有丝淡淡的遗憾：“小展，我要是能把那交杯酒喝了，我们会不会就不一样了？”然后就闭上了眼，没有挣扎地永远地睡去了……
　　不会，我们的结局不会因为这杯酒而改变。我用你给我的匕首结束了你的生命。
　　展君容望了眼面色煞白的裘素荑，飞身跳出窗外，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本出身于商人之家，父亲是江南盐商，凭着才智将家业发扬扩大。母亲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眉目如画，总是柔言软语，他从小的生活富庶而幸福。却于十岁那年，失去了双亲。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看见的，是双亲胸口插着的匕首，是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是母亲临终仍抓着的他的写字习作。
　　只因有人向魔教买了他们的命。
　　恨意，滔天的恨意。
　　仅仅是一个孩童却背负起家族的仇恨。
　　他在家乡辗转了五年，这个少年设下圈套让当年买他父母命的张知府一家通通入狱。
　　连累了他的家人，他无愧。因他这一生也将在罪恶之中无法入眠，凭什么仇人的家人就可继续无知地生存下去。
　　他要的是代价，而不是悔恨。
　　然后他便拜入了魔教，潜心学习武艺，摸清教主裘素荑的生活习惯，再伺机刺杀。
　　唯一超出他所想的，就是裘素荑会提出和他成亲。
　　他在心中冷哼她的愚蠢，她居然与一个要夺取自己性命的人结为夫妻。
　　他无法忘却仇恨，遍地的红色，与双亲狰狞的死相。夜夜扰梦，让他常常惊醒。
　　那个女人，应是无情无爱的，却在与他成亲的时候，露出了疑是幸福的笑容。
　　可笑！
　　他便在她阖目的那一瞬，用力地将刀刺进了她的胸口。
　　看着她无力地靠着床沿，也许没有那么多的快意，但是却觉得自己终于为双亲洗了仇恨，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烙印的重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