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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场关于高考的博弈 ...

  •   1
      世界有多远。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诟病的论题,不关乎合理性和可能性。目所能及的地方,阳光在物体轮廓线上投下的缱绻,一格一格蔓延进视线的每一角,这个狭小范围里的欢愉,叹息,悲伤,痛恨,和漫不经心,就是世界可以到达的距离。而别的,背后的地方,地球的另一端,无论多么悲怆的生离死别,或者是多么动人的爱情赞歌,都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世界,就是以这样复杂的方式交缠在地球的表面,在同一个时间轴上,如此看来,流过的年华,不该只有一种固定的答案,而其余的备选,又是在那一个瞬间被迅速的抽离在目光前呢?
      2

      班里拍毕业照那一天,是高考后的第二天,从高考结束后就淅淅沥沥落下的微雨,像拖着这个夏天扬扬而来的脚步,对着这个夏天最忘我的一群人认真告白,告诉他们辗转过这个夏日的热浪后,或许荒烟蔓草的时代,或许虹霓漫天的年华,就像是早已知道结尾的人,卖弄似的对别人提醒着即将到来的起伏跌宕,和在嘴边呼之欲出的结尾,一点儿都不仓皇的,早已有轮廓的结尾。
      颜小墨坐在教室前的回廊上,望着面前穿梭不停的一个个身影,淡淡的浅笑着。回廊上缠绕的紫藤萝浓密繁茂的绿意间点缀着一串串浅紫色的花,伴着微微潮湿的落雨味道,扑向夏天放肆的怀抱。颜小墨想起不久前的语文老师还指着教室外这苁蓉而放的藤萝说着已几年没开的花今年终于开了,是个好兆头,班里人人都能考中心仪的学校。全班乐开怀,颜小墨也不例外,那个颜小墨唯一见过的能撑得起一身豹纹套装的气质女老师说的话,她相信的要命。
      颜小墨又是淡淡的发笑,露出嘴里那不安分的一颗白净的小虎牙。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白皙的手掌,纤细的手指,没有女生可以增加娇美模样的长指甲,也没有擦任何的护甲油,但还是将颜小墨吓了一跳,她抬眼瞧瞧,果然是梁莞。只有是全年级焦点的梁菀,才有这样一双手。她不是以容貌取胜,被众人捧在手心的班花,也不是以成绩取胜,让人不敢逼视的学霸,但她是个特立独行的姑娘。
      梁菀可以在每个女生都骄傲的露出纤细的双腿和少女独特曲线的夏天一个人穿着宽松的衬衣和长裤分外刺目的站在女生堆里,也可以一身AC米兰的客场球衣加身,奔跑在深浅交替的绿色草坪中同高大的男生推搡着假摔或是断球,她还可以懒洋洋的吐出一连串的陈述性话语,里面可以包括着精确无比却又着实冷门的知识点,例如:那位和腓特烈二世结婚,但是很不受他喜欢的王后的名字是伊莉萨白克里斯丁娜冯布赖恩施怀克—贝芬。
      最直观的你可以从她帅气而中性的打扮看出来,也可以从她能和全年级每个男生称兄道弟看出来。
      梁菀是那种即使闭着眼睛不说话,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前,可会分外惹人注目的女生,她全身散发着的磁场,同地球有偏角的地磁场遥相呼应的磁场都昭然若揭着“我和普通人不同”这几个字。
      和普通人不同的意思就是,她不是普通人。
      是的,这样如夏日骄阳般闪耀着掠过头顶,让你即使低头对着光影斑驳的大地也不能避开它包裹在周遭的热浪的女生,怎么会是普通人?
      梁菀身上还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她对每个女生都是望而生畏的。
      无论是品学兼优的美少女,或是虚情假意表面欢笑,心中暗自愤恨的小心眼女生,还是顶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片不愿遗漏黑板上任何一处粉笔印记的沉默寡言的女生,在梁菀眼里,都是不能靠近的外星生物,而且是那被冠以“高智商外星人所在的冥王星”以外的星球上的某种生物。
      或许,颜小墨算是例外。
      梁菀总是称呼颜小墨“老婆”,然后学着一副纨绔浪荡子的模样,将手搭在颜小墨肩上,坏笑着同她开始说话,偶尔还蹦一两个脏字的梁菀,在颜小墨心里就是半个神一样的存在,就如同那些名叫做《哈佛女孩XXX》的书里记载的无所不能的天才美少女一样令人嫉妒到只剩长久的惊叹的女生。
      她总是讶然的看着梁菀,心底却在想,她才是外星人才对,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梁菀那一头帅气的短发配上她白皙俊俏的面庞,斜下来的阳光打在她侧脸的棱角上,仿佛镀上一层暧昧掉时间的界限,却着重勾勒出她睫毛间的那抹随意和慵懒,像是“从漫画中的走出的阴气美少年”,这是颜小墨对梁菀能想出的最滥俗却又最实在的评价。所以颜小墨总是在心中重复的想着,她若是个男孩子,定然是个迷死人的少年。
      梁菀盯着颜小墨,嘴角上扬,对着她调笑道,“老婆,还是你好,坐在这儿专门等我。”
      颜小墨白了梁菀一眼,嗤之以鼻的说道,“谁等你来着,照相累了,歇歇腿。”
      梁菀径直坐在颜小墨的身旁,还是学着那副浪荡子的模样,将左臂搭过颜小墨的肩,开口笑道,“唔……若不是在等我,那肯定是在等郑赟哲。”
      那肩上突然传来的身体的重量和随即而来的肥皂水的味道,像是对某种感情的宣誓般,被放在最残酷袭人的夏天,也不会被蒸发殆尽的清泉,熨帖着心底的安然,也像是不知何时起就建立起的橡皮筋似的纽带,会因行动的不合拍而被拉长,紧绷,隐约也扯着自己朝身后的方向退却,却还是始终没有崩断时那戛然而止的仓皇和惯性的向前。
      颜小墨笑容一滞,旋即瞪着梁菀,道,“胡说八道,长舌妇可是嫁不出去的。”
      梁菀不以为然的笑笑,伸伸胳膊道,“我本来就嫁不出去的,还用你说?”
      颜小墨又侧头瞧瞧身旁的梁菀,正揪着一片藤萝的叶子,仔细的看,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挂满了自负的笑意,像是被镌刻永恒的版画般,静静驰骋在年华的章目里,远远的闪耀着,又像是不真切起来的梦幻,是自己大脑皮层里条件反射般绽放而来的图画,随时会随着那无迹可寻的脑电波,漩涡般扭曲而被放射到另一个世界,那一定是个夏天比此刻更夺目的世界。
      颜小墨和梁菀的目光被远处的一阵欢呼声吸引了过去,记载着学校那引以为豪的抗日战争历史的标志性雕像下站着两个男生,互相捧着对方的面庞,正做亲吻状,引得周围的同学都一阵欢呼,连楼上的教室里都有还在上课的低年级学生伸出头来不住的看。颜小墨再仔细的一看,那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正偏头佯装沉醉的男孩儿不正是郑赟哲么?他对面那个,身穿浅蓝色条纹衬衫也是一副深情面容的人竟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那个沈兆禾么?
      颜小墨吃惊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便听到梁菀在一旁笑得肆意道,“唔……他们两个还真般配。”
      颜小墨一阵哑口无言,瞥了身旁的人一眼,道,“你一定是耽美小说看多了吧。”
      梁菀深深的不以为然,只拉着颜小墨跑到他们两人面前,也同旁边的同学一道,掏出了手机,不住的欢呼,不住的拍。一时按动快门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是最耀眼明星的新闻发布会一般。颜小墨在心底叹道,他们两个本就是这所学校里最闪耀的明星,随时的话题中心,以及几百双眼睛的焦距汇合的那一点。若不出意外,该是进帝都那全国最好的两所学校之一吧。
      雕像下的郑赟哲的双眼扫过围着他和沈兆禾密密麻麻的人头,最后还是把目光停在了颜小墨身上,他那双明亮如星辰的双目瞬间染上笑意,嘴边亦扬扬向上,他放开了沈兆禾,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正朝颜小墨走来,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一回头,瞧见了立在一丛盛放的紫红色月季花前的李湛颜,说是人比花娇也不为过,谁让李湛颜生了一副天生迷人的容貌?乌黑的青丝顺着肩头垂下,白皙的面庞上点缀着如水美丽的双目,长长的睫毛更添娇美,阳光下清晰起来的面部的轮廓呈现出弧度刚好的曲线。她今天显然费心装扮过,穿了条浅蓝色短裙,修长笔直的双腿露在外面,更是有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妩媚。她对着郑赟哲浅浅的笑,道,“过来和我照相。”
      郑赟哲棱角分明的干净面容上瞬间挂满无奈,道,“咱们两个有什么好照的啊?”对于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大小姐,郑赟哲是在没太多办法。虽然她在人前一副温柔可人的准校花模样,可是只有他才知道,从小到大他是受了多少欺负才熬到了今天。
      被端来给两个人共同享用的零食,无论是棒棒糖还是巧克力派,永远被她抢去大半;嫌骑车太累,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会出汗,身上会变的难受又难闻的她,安然的坐在自己的后座十二年;礼物不要花,不要巧克力,不要书,不要摆着的工艺品,不要香水,不要公仔,不要烛光晚餐,可自己还是在这剩下不多可行性选择中安然度过了十二年。如果在别人眼中的李湛颜是远远可望而不可及,永远和美好这两个字挂钩的画像的话,那在自己眼中李湛颜就是个爱流眼泪,爱哭鼻子,爱抢自己东西,爱占自己便宜的立体的,永远在视线固定位置的景致。
      恩,就是那种,拿开就会觉得奇怪,而填什么也会更奇怪的景致,必须雷打不动的维持现在的状态,自己才能维持着安逸而舒适的感觉。
      李湛颜眨眨眼对他道,“值得纪念的日子嘛,咱们两个的相册里,怎么能少了高中毕业这一张呢?”说完,就走过来挽着郑赟哲的胳膊,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对着远处的相机笑靥如花。郑赟哲扫了一眼周围,颜小墨和梁菀早已经不知去向,于是回过头,亦对着相机摆出个帅气的笑容,留下了这张青春里不可替代的定格。
      颜小墨和梁菀在李湛颜刚出现的时候就转身往操场走来,梁菀对校花李湛颜向来是看不惯的,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以搔首踟蹰吸引一众男生的目光为目的,无论做什么,绝对没安好心。颜小墨每次听梁菀这样说时,心底都在暗自苦笑,梁菀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她认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若是她鄙夷的事情,那恐怕除了佛祖降临便再无更改。可是颜小墨的心思却刚好相反,她看着李湛颜总是隐隐羡慕的,还伴着那升腾起伏,如游丝却又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嫉妒。人家长的美不说,书念的也好,又多才多艺,同样名字里有个“颜”字,怎么自己差这么多。每每想到这里,颜小墨心底便泻下气来,不发一言。
      许多年以后,颜小墨终于想通了这个关键的环节,自己名字中的“颜”字,在姓的位子上,就好像是不能选择的,本该存在的,反抗叫喊或是歇斯底里都没用的钢印似的存在,而李湛颜的那个“颜”字,是在名的位子上,就是在那一本厚重的字典中,千万个模样各不相同的汉字里被独独挑出来的,彰显着起名字人心底的期望和所有者如期望般愈发明朗的生命走向。
      这怎么能一样呢!

      一旁的梁菀已经拿起电话愉快的谈起天来,应该又是她不知哪里的哥们的问候电话。颜小墨自己立在一旁,操场上也稀稀疏疏站着的全是人,东北角上还有班级排队等着大合照,更多是三三两两的好友围抱一团,女生头碰头的,男生肩并肩的,青春无畏的笑意挂在脸庞,被那闪光灯收进相机里,或许成为以后许多年,心底隐隐不曾褪去的年少记忆,带动着生命里最不寻常的三年的模糊背影,沉甸甸的惹来一阵感叹或者是欷歔不已。
      颜小墨望望这个站了三年的操场,四个角上的被称作“四大金刚”般的粗壮的柳树还是立在那里,两棵微微倾斜,两棵笔直,和刚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肉眼看得见的区别。也许对于这些静止不动的东西来说,三年的时间,短的就像三秒钟那样,只够打个哈欠翻个身,而对于能够自由活动跑跳的人来说,三年的时间,也许就像是命运的箴言般可大可小的事情,除了一本本厚厚的习题集,和被用尽丢在垃圾桶里的无数根中性笔芯,也许还有一段若有若无的年少暧昧,一份怦然心动的青春偶遇,或者是一场挽歌一样的生离死别?对于人来说,三年可以承载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太悲怆了,太仓促了,太转瞬即逝了?
      那么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人比那静止不动的景致更悲哀呢?因为这难于把握的时光偷偷溜走的悲哀?
      无论怎样,毕业终究会到来,就像再好听的钢琴曲也会有个让人意犹未尽的尾音,也是你料得到的突兀。

      颜小墨抬眼望望浩渺的苍穹,刚被雨水浸过的蓝仿佛透明一般覆盖在头顶,她叹一口气,在心底念道,小桓,我毕业了。
      梁菀拉拉颜小墨的胳膊,等她回过头来,便递给她个肆意的微笑道,“老婆,他们说晚上吃饭,你去么?”
      颜小墨摇摇头道,“不去了,你约的人,每次我都有一半不认识,去了也不知要说什么。”
      梁菀白一眼颜小墨道,“你就坐在郑赟哲旁边儿就行。”
      颜小墨还是默默的摇摇头,道,“还没估分,心里没上没下的,等报完了学校再出去玩儿吧。”
      梁菀又是白一眼她道,“考都考完了,你还担忧什么,以你平常的成绩,想去的学校没问题的。”
      颜小墨朝着梁菀莞尔,又轻轻的叹道,“希望如此。”

      颜小墨回到家里时,黄昏已经渐近,夕阳的金辉仿若一笔重彩般顺着远处蜿蜒的碧山的轮廓渐次排开,空气里弥漫着夏天的聒噪和闹意,就像是迟迟未归的新嫁娘,血液翻滚着不平和的躁动,却又描摹出夜晚静悄悄的红妆。家里没人,一片昏暗,静静缩在角落里的家具仿若一处无声的默剧般,暗暗看着颜小墨打开客厅的灯,换了拖鞋,歪靠在沙发上。
      颜小墨举起手中握着的试题答案,心底暗暗说一句,死就死吧,然后翻开了第一页,凭着记忆,认真的对照起来。等到颜小墨再抬头时,窗外已是黑魆魆的一片,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亦伴着一道亮光滑过漆黑的夜空,仿若转瞬即逝的希望,曾经无限靠近你的身体,却终究在迎上你的那一刻掉转了180度,飞快的逃走了,但是你在心底发誓,发誓你曾碰触到希望的衣角了,只是它终究恹恹的不肯看你。
      颜小墨松下一口气,中规中矩,不好不坏。和以往的自己的状态没什么不同。
      然后,便是一个安稳的夜晚。

      第二天大早,颜小墨便被那Bon Jovi的重金属音乐赶走了全部的睡意,她爬起来,睡眼惺忪的瞧着妈妈在镜子旁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颜妈妈看见颜小墨,便开口道,“你那铃音是什么东西,吵的人心烦。”
      颜小墨挠挠头,又笑道,“只有心烦才能叫人起床啊,总不能听莫扎特、贝多芬起床吧。”
      颜妈妈瞪了她一眼,又嘱咐了两句,才合上门离去。颜小墨瞧了一眼摆在床上的手机,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一次,小桓硬要将一首首她根本不喜欢的摇滚放在她的手机里。颜小墨对那不是Bon Jove就是Gun’s and Rose,要么就是Queen的歌曲总是心惊肉跳,小桓却冲着她大笑道,“就是心惊肉跳,才能叫人起床啊,总不能听莫扎特、贝多芬起床吧。”已经换过两个手机,小桓硬塞进来的那些摇滚还是没被颜小墨删掉,就如同任何被硬塞进你生命狭窄空间里的其他东西一样,无论你擦拭多少遍,那个突兀的印记就是横亘在那儿,日复一日的提醒着你被大脑渐渐丢弃的过去,蜷缩成的透明的模样。何况,小桓喜欢的,颜小墨总会喜欢的,无论是以前,还是未来的某一天,都一样。
      颜小墨摇摇头,将颜妈妈已经做好的早餐端来,照样是豆浆和煎鸡蛋,她手里捧着那滚烫的豆浆,看着在白瓷盘泛光的地方变形成了一道窄逢,像是立在哈哈镜前的自己的面容,思索着这个期盼已久却在真正到来时毫无感觉的假期该怎样度过。

      颜小墨收拾了碗筷,就回屋拖出了前几天颜爸爸找来的纸箱子,开始打包高中三年的书,习题册和课本就已经装满了一箱子,还有那每期必买的《灌篮》 ,杂七杂八的报刊、小说,又是重重的一箱。颜小墨看着面前的两个纸箱,还是在心底叹了一句,看来自己还是在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上,花的时间更多。
      所谓的年少大概就是这样,就像无论多么宽大没有腰身没有款式的校服,依旧遮不住衬底里跳动着的活跃和翻滚着的热情的所谓青春的心,即便是每月一次的年纪排名考试,解不出的圆锥曲线方程,拗口的单词发音,和那不知做功还是不做功的物体,都只是那叫做“年华”的迷宫里,错乱而纷繁的一角,而其他的——那个在教学楼转角处迎着日落的余晖而来和你擦肩而过的少年的侧脸,或是你借着手电筒模糊的光晕蒙在被子看完的某部惹人眼泪的言情故事,以及女生间那暗自若有若无的比较,嫉妒,艳羡,才是故事里明艳的线索。
      颜小墨现在的家,只是在离学校两条街的地方租来的房子,不到四十平方的屋子,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而颜小墨的房间里,除了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组立柜之外,空荡荡的没有其他。颜妈妈坚持,一个念书的学生,还需要什么别的么?所以颜小墨家里那唯一大功率的电器,就成了厨房里的那台微波炉。
      颜爸爸在城市边缘上的一家小型国有企业上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层干部,就是赚不了钱还最忙碌的那种人,而颜小墨的妈妈也在同一家企业上班,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在颜小墨读高中之后,颜妈妈便开始了她的陪读生活。颜小墨说了许多次,自己可以住校,不用这么麻烦,都被颜妈妈以一个赤裸裸的白眼顶回。
      如今,高考完了,房约已经到期,颜小墨也要搬回去了,打包东西成了她现在的第一要务。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颜小墨瞧瞧窗外,十点是她认为一天最好的时候,无论那个季节的阳光,在十点都是柔和暖人的,金灿灿的光亮覆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同风的爽意交织在天空里的舒适感扑面而来。就是现在这样,不远处被视为是这城市标志性建筑的大楼外边每一块玻璃都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让你恍然间觉得面前站立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怪物,楼下车水马龙的情形,正和每一天十点的情况都没什么不同,颜小墨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看这个城市十点钟的样子,因为平常里她总不是在做早操,就是在教室里算题目。颜小墨在心底叹道,从今天起,一起都不同了。
      梁菀的电话恰巧在这个时候打来,颜小墨接起来,就听到梁菀笑着对她道,“老婆,出来,我在学校后边儿的麦当劳等你。”仔细一问才知道,一直通宵唱歌到现在的梁菀正顶着黑眼圈儿到处晃悠。颜小墨收拾一番,便出门了,不再上课,也懒得梳那马尾辫,就那么散着头发出了门。
      颜小墨看见麦当劳里的梁菀时,她正一下一下咬着吸管。这是梁菀的习惯,从她嘴里出来的吸管只能是方方的形状。梁菀朝着颜小墨招手,颜小墨点点头,当然除了蒋菀,她还看到了许多人,比如郑赟哲,比如沈兆禾,比如章北洲,别的不出意料的都是她不认识的男男女女。颜小墨心里暗叫糟糕,没梳头发的自己说的好听点叫“风风火火”,说的不好听就是“像疯子一样”。
      颜小墨坐在梁菀旁边,和对面的三个人打过招呼,梁菀绝对没有放过她的新发型的意思,一直不停的调笑道,“老婆,你终于把你的女人味散发出来了。”惹来了颜小墨一个结实的白眼。
      章北洲对着梁菀笑吟吟的道,“不然哪天你也突破一下?我还真期待你满头青丝的那一天。”
      梁菀不以为然的道,“长头发不适合我,只有这一头利落的短发,才能衬出爷的气质。”说完,又对着章北洲挑挑眉毛,帅气的一笑。
      沈兆禾那张扑克牌似的冰块脸,今天也没丝毫改变,他冷不丁的丢出一句,“性取向真值得人怀疑。”
      梁菀又是淡淡笑道,搂过颜小墨对着沈兆禾道,“都有老婆的人了,有什么值得怀疑。”惹得章北洲一阵大笑,也惹得颜小墨又丢过一个结实的白眼。
      梁菀随手一指沈兆禾和郑赟哲,调笑着道,“你们两个的性取向才值得怀疑,昨天那雕像下是一吻定情还是怎么的?”
      这个问题,颜小墨也好奇的厉害,沈兆禾同郑赟哲向来被视为是学校中的双雄,让人比较的多了,到有渐成死敌之势。他们两个倒是从没在意,关系也是不冷不热的,绝对没有昨天那么惊艳。
      沈兆禾的万年冰块儿脸此刻倒是染上了一层笑意,他推推身旁的郑赟哲道,“你说吧……”
      从颜小墨进门就一直看着她的郑赟哲不住的想着扎着马尾辫的颜小墨第一次在学校碰见他的场景,所以都没开口说话。沈兆禾的一推让他回过神来,大家都是惊奇的看着他,平日里那个外表帅气,为人和善,谈吐幽默的郑赟哲怎么今天如此沉默?
      梁菀笑着开口问道,“少爷,您是瞧什么呢,这么认真?”
      郑赟哲坐正身子,对着她努努嘴,眼还扫向窗外道,“刚才过去个大美女诶。”
      章北洲忙顺着郑赟哲的目光朝窗外看去,神情紧张的道,“哪儿呢,哪儿呢?”
      颜小墨好笑的瞧着他们两个,还是梁菀开口道,“快说快说,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赟哲微微一皱眉毛,瞥一眼沈兆禾道,“我和他打赌输了。”他一顿,那闪亮如北辰星的目光里又是透出笑意,道,“高考前,这小子跑来和我说,要不要和他赌谁的分数高。少爷我哪有退却的道理。”
      郑赟哲的话,引来沈兆禾赤裸裸的鄙视,颜小墨拧着眉毛道,“不是还没出成绩么,怎么知道输赢?”
      郑赟哲颇是酸溜溜瞥一眼沈兆禾道,“最后那个圆锥曲线的题目,我从一开始就算错了,但这家伙完完整整的解出来了。”
      颜小墨的心里只暗赞叹着沈兆禾好厉害,梁菀却是笑着道,“你们两个,留到去帝都再斗吧,足足有四年呢。”
      沈兆禾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郑赟哲的脸上爬满了疑问的笑容,道,“谁和你说,少爷我要去帝都?”
      不止梁菀,连颜小墨听了都是一惊,还是梁菀先开口反问道道,“你不去帝都?”
      郑赟哲的目光一愣,旋即快速的扫向一旁的颜小墨,丢下一句,“那可不一定。”
      颜小墨心里还没来的及反应,便被一旁章北洲的一句话吸引了过去,“你说的美女就是这个人?”
      颜小墨也看了一眼,那不是伊依么,众人都将怜悯的目光投向沈兆禾,而沈兆禾的万年冰块脸上终于有了称得上是表情的东西。
      是的,关于伊依的定义只有一条——伊依是沈兆禾的噩梦。

      伊依也是美丽的女孩子,如果她不说话,你会觉得她就是那漫画中走出的长相甜美的梦幻美少女,但只要她一开口,你就会有瞬间跌入地狱的感觉,觉得她是披着美少女外表的聒噪中年大婶。在那些喜欢她的男孩子心里,这样的喋喋不休也是可爱的表现,但在不喜欢她的人心里,比如沈兆禾,就会觉得她的智商实在值得商榷。
      果不其然,自从伊依进来之后,众人再没有说话的余地,一席人都听着伊依同沈兆禾的对话,或者说是伊依一个人的喋喋不休。
      “沈兆禾,你报了哪里?”
      “沈兆禾,你要去北京还是上海?”
      “沈兆禾你说句话嘛,你想学什么专业?”
      “要么出来成绩,一起去旅行吧?”
      “九寨沟还是张家界呢?”
      ……
      沈兆禾回给她的,只有那万年扑克牌脸,和每个人都瞧得见的他额头上的黑线。

      颜小墨几乎想笑出来,觉得可爱话多的伊依和冷静内敛的沈兆禾这样的搭配,真是国宝级的组合。梁菀也再一旁,暗暗的对颜小墨道,“他们两个若是这是一对儿,那可好玩儿的厉害。”
      颜小墨重重的附和着点点头,却换来沈兆禾暗自发狠的瞪眼,惊得赶忙转开头,又恰好对上了郑赟哲的目光,那乌黑的眼眸里泛着的暖人笑意,和那俊朗异常的面容上微微上扬的嘴角,依旧是那个模样。颜小墨也突然对着郑赟哲笑起来,笑的干净而爽朗,仿佛盛开在初夏天气里的越桃,盈盈舞动着夏日里最动人心魄的精魂,那颗洁净的小虎牙,配上颜小墨说不上是美丽,但是足够清秀的面容,也是最美好的搭配。

      吃过饭往学校走,郑赟哲拉拉落在后面的颜小墨,他收起了平日里的调笑,只缓缓的对她道,“你还是想去那里么?”
      颜小墨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帅气男生,抿着嘴唇轻轻的点点头,换来的是郑赟哲鼓励的微笑。

      学校的夹道两旁的合欢树,已零零星星开出了绒球状的红花,远远望去,绿荫如盖,片片羽毛状的红花点缀其间,在阳光的投影下,更显斑斓。在教室门口分手后,颜小墨踏入了教室。班主任老师依旧是那副不容人挑战的口吻说着报考的注意事项,招生政策的变化。颜小墨在心底叹一口气,像往常的许多次一样,低着头想沉沉睡去。头顶上缓缓转着的吊扇,制造出的那一丝风还是抵不住这热浪渐袭的夏天里的躁动和不安,仿佛要将人拖垮了的天气,汗涔涔的无以复加。
      从学校再出来时,颜小墨的心情糟糕到极点,这燥热而喧嚣的夏日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她的面庞。汗流浃背的颜小墨却丝毫没有心情在乎这个,她满脑子里都是那一身豹纹的气质语文老师的话,“你篇文章,该是写跑题了吧?我建议你估36分之下”,这仿佛梦魇一般的声音,宣判了颜小墨的死刑。36分的及格分,是颜小墨这个作文总在50分左右的语文课代表从没想过的,这下原本中规中矩的成绩瞬间跌落万丈。
      颜小墨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应付接下来的聚会,只一个人回了家。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纠结了五天,并且和颜爸爸大吵了一架后,颜小墨放弃了那个心心念念五年的地方,那个和小桓一起幻想过的城市和校园。交志愿表前的最后一夜,颜小墨站在窗前,对着窗外那灯红酒绿的霓虹灯和城市蛰伏已久的骚动,对着自己道,小桓已不再那里,我再去又有什么用?

      交表的那一天,已经是最后一次到校,当颜小墨看着班长带着全班人的志愿表离开教室的时候,仿佛也看到了小桓顺着时光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在那目光所能尽及的地方消失成一个明亮的光斑,阻塞了光阴的来路和去路,只丢下自己,遥遥不可及的张望。颜小墨叹一口气,真的是以这样仓皇的方式,同小桓,同年少的自己做了个简短的告别。
      全班的聚会并没什么特别,说的最多的话是“常联系,常联系”,可那些并肩而立的同学,朋友,总有一日会变成一段模糊的影像,伴着那再不曾拥有的单纯时光,被我们丢在记忆的角落里,偶尔翻出,抖抖尘土,都会被呛的泪流满面。

      在家补过一觉后的梁菀,又开始凑人玩闹。她总是去哪儿都爱叫上颜小墨,好像离了她就像离了半条生命一样,若她十八年的人生到现在,有什么想拼命保护的东西,那颜小墨一定是其中之一,就像是很久以前的自己,久得已经忘了到底有多久。
      等梁菀到了ktv的时候,一帮男生已喝的面红耳赤,地上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和旁便同样横七竖八的躺着的男生,昭然若揭着刚才的战况。颜小墨同女生们坐在一起,哭哭笑笑的,也是喝了不少。李湛颜已经枕着郑赟哲沉沉睡去,男生苦笑着支撑着右臂不敢动的表情,被梁菀尽收眼底。她走过去,郑赟哲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望着她热切的道,“搭把手,替我撑着她,我打电话叫车送她回去。”梁菀点点头,又拧着眉毛极不情愿的支着李湛颜,抬头望着郑赟哲道,“你是不是报了上海?”
      站在面前看着手机的男生,拧着眉毛,因为ktv里震耳欲聋的音乐没听清梁菀的话,丢过来一个疑问的表情。梁菀一白眼,大声的喊道,“你是不是要去上海?”
      郑赟哲一顿,点点头,又拿起接通的电话走出了包厢。梁菀瞧着郑赟哲挺拔修长的背影,又瞧瞧一旁还在同人打打闹闹的,毫不知情的颜小墨,嘴边噙上一丝微笑。

      郑赟哲将李湛颜放进车里,又对着司机嘱咐了两句,一合车门,回头便看见跟随他出来的章北洲和梁菀,她身旁还拉着迷迷糊糊的颜小墨。郑赟哲心里一凛,旋即一阵苦笑道,“咱们去哪儿?
      被风吹吹的颜小墨好似清醒了写,她望着面前的郑赟哲颀长挺拔的身影和干净俊朗的脸庞道,“去广场吧,我想吃冰激凌。”
      梁菀一愣,对着身旁的人笑道,“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章北洲掏出手机,道,“我喊沈兆禾出来。”
      郑赟哲点点头,四个人顺着马路朝广场走去。

      沈兆禾赶来的时候,四人已经吃过了冰激凌,坐在广场边的长凳上喝起了啤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沈兆禾坐在郑赟哲旁边,对他说,“少爷,你最后填了哪里?”
      郑赟哲喝一口啤酒,报上了学校的名字。

      沈兆禾同章北洲都是一阵惊呼,“你脑子被门挤了么?”郑赟哲不发一言,乌黑如北辰星的眼眸泛着浅浅的笑意。他若有若无的扫过一眼颜小墨,发现她正咬着嘴唇等着自己,眼睛隐隐闪动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心底却是流动着一股暖意。
      颜小墨看着郑赟哲,默默的不说话,只仰头喝下罐子里最后一口啤酒,所以谁也没有看到她仰头时脸上闪过的那一个悲戚的表情。

      最后,郑赟哲叫来家里的车,五个人挤在一起,让司机挨个送回去。颜小墨的家在城市的边缘,车程不近。当黑色的轿车行驶在沿河修建的公路上时,车上只剩下颜小墨和郑赟哲两个人。颜小墨拿头斜枕着靠椅,闭着双目感受着迎面而过的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像是跌入了沉沉的梦,那个梦包裹着头顶上渐次走过的日光的年轮和身旁的人放肆而无畏的身影,还有自己,那个被时光拉长了身影,却冷却了内心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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