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红谣》师鸾

8、初识

　　门外立着一抹极为纤细的身影，乌发，红衣，白靴。
　　她很瘦，仿佛刚刚栽种的柔嫩杨柳，一遇风便要折腰，但她显然是美丽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静静注视着她，她瘦弱，却毫无温婉的气息，狭长的眼眸尾脚略红，眼瞳是美丽又带着迷幻色彩的深蜜色，嘴唇清清淡淡，宛若晕开的朱砂，与张丘荷的温婉可人相较，她更多的，是份凛然与惑人。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面貌甚好，与前头高坐着的张廷白有三四分的相似。
　　“小妖女，呸！”趴在父亲膝头撒娇的张丘荷不满地小声嘀咕一句，张廷白听了微微蹙了蹙眉，沈琅华听了只是对着沈碧凛笑。
　　“凛儿，到父亲这里来。”
　　沈碧凛笑了两声，声音尖锐刺耳，那一刻，贺子追的心完全沉到了谷底。
　　莫负云落……莫负云落……莫负云落……
　　这四个字像利刃一刀刀剜进心里，硬生生翻出血肉，撕裂他的灵魂。
　　他忽然觉得眼前忽的发黑，但手脚依旧是有力的，脸上依旧装作平静，片刻又重新恢复了视觉。
　　沈碧凛依偎在沈琅华的怀中，美丽的眼眸直直盯着还立在门口的张敛之。
　　“爹。”她慢慢开口，伸手指着张敛之：“敛之哥哥要带我去秋蝉山玩。”
　　沈琅华的视线慢慢移到门口那少年身上。
　　像，真像。
　　真像那个时候的张廷白。
　　“敛之，过来。”张廷白颇有些威严道，张敛之立即趋步上前，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飘向沈碧凛，沈碧凛冲他眨眨眼，轻轻笑了笑。
　　就在这个时候，兰止月发现了一件再也震惊不过的事，这个女孩子，和音音长得极其相似！
　　或许是她是真的太迟钝了，身旁的贺子追早就发现了，心绪一直如潮涌一般不宁，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那精致美艳的脸庞，音音是男孩子，坊主的是女孩子，这个女孩子象是认识那个好看极了的男孩，可是音音肯定不认识……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她只要思绪稍微混乱一些就会偏头痛，这也是近日里来的毛病，她不敢告诉贺子追，一来害怕他担心，二来他实在是太忙了，这几日只有她一个人在来兮楼，大师兄又被符婉师姐请去教剑法了，二师兄和师傅也不知道上哪，音音……住在坊主那里。
　　一样的长眼，细薄嘴唇，尖细下巴——前几天不知道从哪个师姐嘴里听到的。
　　“这么刻薄的长相，不是早死也是命贱。”
　　音音长得不刻薄，他很漂亮，胜过红衣坊任何女孩子，他不会早死，也不命贱。
　　不知不觉她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贺子追见兰止月有些异常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但他更为担心的，是沈琅华怀中那个红衣小女孩。
　　红衣坊之所以名红衣坊并不是因着祖师爷沈红衣名号来的，祖师爷也并不叫沈红衣，他好红，衣着全是大红色，这便是红衣坊的名号由来，也正是因此祖师爷便得了红衣公子这个绰号，后来传来传去，就传成了他的名字叫做沈红衣。
　　贺子追不知为什么脑中忽然出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旁久久注视他的玉孤见他神色忽然有异，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意欲让他平静些。
　　“你瞧，廷白，你儿子倒是欢喜我女儿得很，要不如咱们就此结个亲家算了。”沈琅华看了一眼张敛之，笑嘻嘻地朝着张廷白开玩笑道。
　　张廷白看他一眼，随即视线又回到自己儿子身上。
　　“你不是找红衣坊的第一高手比试去了么，怎么认识姑娘去了？”
　　“我……我……”张敛之迅速抬起头，沈碧凛也一手撑着脸颊，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我没找到兰止音，又刚好碰到凛儿姑娘。”
　　他说这话越发心虚，头却不肯低下，仿佛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尚是年幼的张丘荷第一次感到了来自别的少女身上所携带的浓烈的胁迫感，这种异样的感觉提醒着张丘荷身体的每一处，要远离这个少女。
　　她的气息是浓烈的，是危险的。
　　“爹。”沈碧凛开了口，“你还没答我的问题，敛之哥哥带我去秋蝉山，你是同意不同意？”
　　“既然是贤侄盛情，那自是不好推辞，不过，凛儿，你可是要问问张叔叔的意思了。”
　　沈碧凛望向张敛之，张敛之望着张廷白，张廷白则直直的盯着沈碧凛。
　　“呵，咱们缇棠派自然是欢迎红衣坊未来的当家的。”张廷白露出了自来红衣坊时的第一抹笑容，他站起来对着张敛之道：“敛之，你和丘荷可要好好照顾沈小姐，咱们明日就启程回去。”
　　“张叔叔可真焦急，看来缇棠派可真是个好地方。”沈碧凛跳下沈琅华怀中，一手以袖掩嘴低笑着，一手拉过张敛之的手，“来，敛之哥哥，我带你去灵韵阁，我一直很想去，可是那地方关着鬼，我好害怕，现在你来了，我就可以放心的去啦！”
　　她这话一出，厅内大半数的人都变了脸色，贺子追脸色铁青，却咬牙拼命压抑着什么。
　　张敛之不明所以，只觉的握住自己手的小柔凉凉的却又纤小而柔软。
　　于是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声音。
　　“哥哥，你别去，你被鬼迷了心窍了！”
　　是的，说这话的正是张丘荷，她小脸惨白，牙关咬得紧紧，沈碧凛回头看她，只是轻笑。
　　“咱们红衣坊哪来的鬼呀？”
　　“你就是鬼！”
　　“啊，丘荷姐姐怎么知道呢？”
　　“丘荷，不要乱说！”
　　张丘荷瘪着嘴，杏目里已然泛起了泪花。
　　“你就是！你是鬼！是狐狸精！”
　　沈碧凛抿着嘴唇，眼睛直直望着眼前的张丘荷，脸上却无半分委屈忿怒的模样。
　　她不吭声，张丘荷亦不再言语，沉默片刻，张廷白平静道：“丘荷，你太失礼了。”
　　张丘荷吸吸鼻子，转身对沈琅华道：“琅华叔叔，碧凛妹妹，是我的不是，真是失礼。”
　　她转变的真快。
　　沈碧凛笑道：“没有关系的，我们都不会在意的，更何况，明天我上缇棠派还要拜托丘荷姐姐的照顾呢。”
　　张丘荷低下头，脸上似乎还残存着微许的怒意，张敛之过来打圆场，他笑着捏了捏张丘荷的手心，又自然地执起了沈碧凛的手。
　　“你们要做好朋友啊。”
　　张丘荷抬头，正对上沈碧凛带着笑意的眼眸，透过这双眼睛，她好似看见了并不算太遥远的将来，哥哥牵着这个女孩的手，着大红色喜服，执手一并穿过缇棠派的司礼堂，然后拜天地、入洞房……
　　她不要。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说些什么，不……或许她可以做些什么。
　　“那么，张叔叔，爹，我先下去了。”沈碧凛说着便退下，下头人群之中一直看着的兰止月慌忙从后头的偏门出去，沈碧凛步伐很快，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
　　“音音……音音……！”
　　沈碧凛见有人唤她，止了脚步回头望去，一个穿着桃色长裙的少女靠在离自己不远的树上，一只手上下抚着胸口，似乎在给自己顺气。
　　“你在叫我？……音音？”她略有些迷惑。
　　兰止月愣住。
　　她与音音容貌相差无几，若真要寻个差别的话，那就是眼神。
　　这是最大的差距。
　　音音的眼神是澄澈的，他虽调皮，但兰止月知道他本意是不坏的，而这个沈碧凛，她的眼睛，象是被一层极淡的薄雾所隔住，迷迷蒙蒙。
　　“我想……我认错了。”兰止月有些怯怯的，她不禁想起前阵子也把别人认错成音音了，但这次，实在是太像了。
　　“你也是找兰止音的吧，我不叫兰止音，我是沈碧凛喔。”沈碧凛微微偏过头轻轻笑了起来，“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我叫兰止月。”
　　“恩……兰止月，月姐姐，我会记得的，我刚回红衣坊，你要照顾我喔！”
　　她用的是几乎肯定的语气，这样的人是天生是高人一等的，惊世美貌、坊主之女这都是她骄傲的资本，她有的，兰止月统统都没有。
　　“啊……恩……可是，你知道音音在哪里吗，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啊。”
　　“唔，我不知道，不过我尽量问问爹好了。”
　　兰止月一颗高高系起的心象是被人忽然截了绳子，直直往下坠。
　　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噢，你说你刚回红衣坊，那么……恩，你从哪里来呢？”她和沈碧凛一并走在路上，想要和她讲些什么以缓解着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想了半天，想到这个听起来还不错的话题。
　　沈碧凛略略抬头，“欸？从哪里来吗？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呢，我呀，从江南来喔。”
　　“江南……”兰止月的思绪一下被牵得老远，“江南啊，我去过一次哦……总感觉……好冷……”
　　“冷吗？我倒不觉得呢。”沈碧凛笑了笑，又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直直的望着兰止月补充道：“月姐姐，你愿意同我一道去缇棠派吗？其实我昨天才回到这儿来，一个朋友也没有，我一个人去那儿也是有些害怕的，现在我只认识你，你会同我一道儿去的对吧！”
　　朋友，又是这个词。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几年前那几个黄衫女孩子给她簪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们对她说做最好的朋友，现在，她都快要淡忘那几个女孩子的脸庞了。
　　沈碧凛生得漂亮，不像那些女孩子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她的脸，是带着柔和的珠光一般的色彩的。
　　“为什么你一定要去缇棠派呢，你才刚回来不是吗……难道……你不想念坊主吗？”
　　几乎未加思索的，自己心中的疑惑边吐露出来，然后，她看见眼前这美丽的少女如花般的面庞慢慢地黯淡下来，但很快，她的脸庞又亮了起来。
　　“好吧，你真的想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她钩钩手指，兰止月将耳朵附在她的嘴唇旁，她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脖颈间，有些痒痒的。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喔！”沈碧凛站直了身子，“因为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所以我才告诉你的，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
　　似乎因为沈碧凛的秘密还是她刚才的话，兰止月的小圆脸红红的，象是染上了两片云霞。
　　“恩！”她用力地、赌咒一般地承诺下来。
　　“我们是朋友，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的秘密，就算是师傅和音音我也不告诉他们！”
　　沈碧凛点点头，笑道：“我们去了缇棠派，叫敛之哥哥把我们的住处安排在一起，到时候晚上我们就一起说对方更多的秘密，你说好不好？”
　　“恩恩！”兰止月像小时候一样用力地点头，这算是她的第一个女孩子的朋友，她很漂亮，很聪明，不会问她一些她不想说而且很奇怪的事情，她没有朋友，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是需要人来守护的，现在没有人，那么，就由她来吧。